“啊!”陳竹香被這浮空斷手嚇得一顫,她失去平衡跌下凳子,連滾帶爬地跑迴院中,將她遇到的怪事告訴了她的母親雪晴夫人。


    雪晴夫人本來身體就不好,此刻聽聞這離奇事件降臨到陳家,心頭也是驚慌不已。


    “竹香別怕,娘這就帶你去找爹。”雪晴夫人的聲音顫抖著,她盡力摟住陳竹香的肩膀,想將女兒抱在懷裏。


    可惜伸手一托,雪晴夫人就意識到自己的身體早已不比從前,常年的病痛讓她身體消瘦、氣血虛弱,強行抱起女兒的結果是走路摔倒在地。


    因此她隻能暫且安撫陳竹香,然後拉著她的小手去找陳滿熊。


    此時此刻,陳滿熊正坐在陳家祠堂旁邊的書房裏埋頭做事。書桌上堆積著大量紙張,油燈的燈芯挑了又撚還是不夠明亮,好似今天又多了幾分煩惱和疲憊。


    但陳滿熊還是設法擯棄雜念、認真做事,他先是倒入清水,將硯石細細研磨,然後在硯台邊緣仔細修尖了毛筆,方才開始動手書寫。


    陳子箋瞥了一眼,發現這些書信大多涉及到族長日常工作的瑣碎事務,問題繁多而複雜。雖然沒有香客雜念那般混亂,但仍然有許多麻煩事需要族長親自處理。


    在狀況不明的情況下陳子箋決定觀察這些人是否能夠自力化解怨念。趁著這會兒有空,他也翻出了司方浩仁的記憶片段,開始對其中的知識和概念進行核對。


    在奉星國,家族族長的權利可大可小,人治自治的模式使得權利有很大的伸縮性,不同的家族不可混為一談。


    在小家族中,大多數情況下族長隻是充當飯局主持的形象代表,而像陳家這樣規模較大的家族,族長的責任遠不止於此。


    除了負責主持祭祀典禮,很多時候族長還承擔著傳承祖先意誌的重要角色,作為祖先意誌的執行使者來公開辦事。


    除了管理家族的財務和考慮家族的生產經濟之外,族長還承擔著約束和教化族人的責任。


    當遇到族人犯事情節嚴重的情況時,族長需要出麵進行懲罰,大多可能是罰糧或罰跪,以維持族內的相對公平公正,並保持自身的地位和威嚴。


    此外,族長還需要處理族內的各種糾紛。不論是大到婚姻和土地等資源的分配矛盾,還是小到力畜使用權的分配問題,甚至是生子取名等個人事務,都需要族長來進行認可和裁決。


    除了處理內部糾紛和個人事務外,如果族內的兄弟在修仙之路上取得功名或成就大事業,或者犯下了重大罪行,族長還需要應對兄弟分家、確定繼承人、應對災難逃荒、重建家園等問題。


    這些事務都需要族長來做出決策和處理,以確保家族的延續和安定。


    而族長最常見的工作之一,就是與分家親戚保持緊密聯係。這不僅僅是互通消息,有時還需要進行利益交換。


    通過這種方式,家族能夠保持團結和傳承,至少在理想的治理方案中是如此。


    但是端水之術,本身就是一門極其深奧的功法,即使陳滿熊被推舉為族長,也很難完美地掌握這門技藝。


    在處理家族事務時,他常常麵臨著如何分配資源、權衡利益等問題,如果處理不當,這些問題可能會成為日後產生紛爭的導火索。


    可是由於當前的困境,族長往往也無法完全自主決定,不得不迫於眼前的難題而做出妥協,犧牲小家庭來維持大家庭。


    而在生死存亡的關鍵時刻,族長也可以為了確保大多數族人的幸存,主動去犧牲少數族人的利益。


    “看起來,陳家的做法與陳家老祖的觀念很相似,如果陳慈芳真的留有後手,那麽我也可以把他們視為陳家老祖的遠方旁支。”


    陳子箋注意到,身為族長的陳滿熊,不僅會在書信之中代祖先立言,以自己的身份小小地壓製對方一手,同時他還有權利幹涉族人的紅白喜事。


    當初在陳豐縣舉行人樁儀式的時候,陳滿熊還沒有被貶謫辭官,他還保留著文官身份的權力。在那個時候,他應該擁有最大的話語權,就連陳還丹也不一定比得過他。


    “換句話說,陳滿熊確實有很大的嫌疑,但他在當初可能隻是按照朝廷的命令行事,並不知道朝廷對待陳家的計劃是利用完之後將其貶謫。”


    “要是他無法迴憶起自己當年的所作所為,或者遺忘了那些關鍵的細節,我強行用焚香化法挖他的記憶也是浪費時間……”


    陳子箋按兵不動,他神識搜索幾次,確認這裏沒有陳家老祖的陰魂和氣息,才盯著書房裏的陳滿熊繼續翻開。


    雪晴夫人帶著陳竹香前來,輕輕地敲門唿喊。


    陳滿熊迅速整理了書桌上的信件,整理了一下頭發後才去打開房門:“娘子,怎麽突然帶著竹香過來找我?有什麽急事嗎?”


    雪晴夫人一提起陳竹香遭遇撞鬼的事情,陳滿熊立刻麵色大變。他連忙要求雪晴夫人小聲說話,以免下人們無意中傳出去引起恐慌,對陳家不利。


    “先進來說話,在祠堂裏我們有列祖列宗的保佑,尋常的鬼怪肯定不敢進來。”


    “你和竹香先待在這裏,我去內室取一件東西。當初那些罪孽糾纏太深,現在應該是用掉它的時候了。”


    哦?陳家還有其他後手準備?


    陳子箋跟著進入祠堂內的機關暗道,隻見陳滿熊點燃燭台照亮黑暗,他獨自穿過狹長曲折的通道,來到一間類似於練功房的石頭暗室。


    陳滿熊揮舞燭台,四周被明亮的光芒照亮,映出一具坐在蒲團上的灰袍骸骨。


    這具骸骨全身上下都纏滿了蛛絲,在它兩膝之前,擺放著一隻暗紅的木盒。


    陳滿熊額頭緊箍微顫,他緩步來到骸骨前,將燭台放置一邊,口中念念有詞地祈禱叩拜:“紅白喜鬼現世索命,陳家現任族長陳滿熊前來請求前輩賜法。”


    既然這具骸骨既沒有殘留的魂魄纏繞,也沒有怨恨依附,自然沒有作出任何迴應。


    於是陳滿熊起身打開木盒,從中取出兩張僅剩的紅紙。


    然後他取走燭台,小心翼翼地原路返迴。


    來到祠堂,慣例上香求祖先庇佑之後,陳滿熊才展開那兩張紅紙。


    陳子箋神識一看,隻見這紅紙上各寫了一個歪歪扭扭的福字。


    字跡纖弱扭曲而細瘦,像是司方浩仁記憶中的幽冥鬼文。


    “這是?”雪晴夫人顯然沒見過這種東西。


    陳滿熊不是很想解釋,但是事關妻子的安危,他還是開口安慰:“這是一種特殊的符紙,可以防止某些人死後繼續作怪。”


    “在停靈守屍、孝順之後,有些人可能還會在下葬後意外蘇醒。那最後一口陽氣尚未耗盡,於是迴憶起生前的遺憾而舍不得離世,心懷怨氣化為鬼祟嚇人,小孩子天眼未閉合,容易被它們纏上,我們去解決掉鬼祟就好了。”


    雪晴夫人覺得自己好像在做噩夢:“滿熊,你是說,我也要和你一起去嗎?”


    陳滿熊額頭微微冒汗,他知道自己編的故事有很多破綻,但往事早已成為定局,如今也隻能硬著頭皮進行補救:


    “沒錯,陳竹香是我們倆的孩子,既然有鬼祟纏上她並試圖帶她走,那我們就必須一起去。”


    “我們需要找到那兩個鬼影,幫助它們完成婚事,將它們安息超度,這樣它們就不會再來纏著竹香了。”


    雪晴夫人壓力很大,她握緊了拳頭,感覺自己對這些事情一竅不通,根本不可能幫的上忙。但她又不舍得讓女兒這樣死去。最終,她點了點頭,接受了陳滿熊的提議。


    “要是我能幫上忙的話,我們一起去……”


    陳滿熊:“一人一張符紙拿在手心,出去之後要和我一起牽著手,最好別鬆開。”


    “等找到它們之後再聽我說怎麽做,你別把它們當成鬼祟,就把它們成最後一口氣,隻要你不怕它們,它們就會怕你,這樣就好了。”


    “竹香,今天一定要聽爹的話,乖乖呆在祠堂裏等爹娘迴來。等迴來之後爹給你做好吃的,等你吃完飯,再睡一覺就沒事了。知道嗎?”


    “好的……”陳竹香明顯出害怕被單獨留下,但她聽說父母要去超度那些鬼祟,不可能在這期間有辦法保護她,所以她隻能聽從命令,待在書房裏等候父母歸來。


    “雪晴,我們出發。”


    陳滿熊牽起雪晴夫人,各自單手握著一張紅紙,隨後一同走出門外將門鎖好。


    在離開前院之前,陳滿熊與庭院的仆人交代了一些事情。他借口稱陳竹香調皮搗蛋,於是決定將她暫時關在書房裏,不許她今天出來玩。


    這明顯是為了避免恐慌擴散而選擇當麵編織的謊言,然而在雪晴夫人眼中,陳滿熊說謊找借口的熟練程度卻讓她感到不安。


    她仿佛聽到了微弱的笑聲,那聲音似乎在嘲笑她是個被丈夫反複欺騙的蠢貨。


    但雪晴夫人又不願意放棄自己的女兒,忍不住低聲對抗地說道:“無論你是什麽東西,都不能奪走我的女兒。即便要和你拚命,我也會阻止你…”


    “雪晴?”陳滿熊手腕一滯,察覺到了雪晴夫人的突然走神。


    “沒什麽,我們走吧。”


    雪晴夫人和陳滿熊離開了陳家大院,而陳冬理卻在暗地裏睜開了雙眼。


    “鬼祟?”


    經過幾天的調養,陳冬理的身體狀況有所恢複。雖然陳冬理不再是氣血充盈、元氣完滿的少年,但咳嗽、出汗、頭疼的症狀都減輕了很多,丹藥確實有效。


    每天起床之後,除了吃飯和在小院中進行鍛煉,他更多的時間都用來暗中窺視和偷聽,監視著陳家人的一舉一動。


    雖然陳冬理對陳滿熊沒什麽好感,總覺得當初他爹陳延虎買官做將軍,這人肯定沒少吹些耳邊風。


    但陳竹香肯定是無辜的,自從變成“畫皮書生”之後,陳冬理就希望在力所能及的範圍內,減少一些不必要的傷亡和慘案。


    有陳冬理暗中守護陳竹香,陳子箋就挪開神識去觀察其他人。


    魯哥兒一家人依舊正常生活,可能是因為經曆了幾次詭異狀況,他變得不是很樂意主動接觸新鮮事物,對喜事酒宴也沒啥興趣。


    對於喜慶的宴會和喜事,魯哥兒並沒有太大興趣,他說自己最近實在沒有時間,於是給了份子錢來維持人際關係,過去吃飯之類的事情就一切免談。


    收錢的人自然得給個麵子,幾番邀請之後肯定就不會強求。


    可惜,莫桑文並沒有在陳豐縣蹲到煉屍道人返迴作案現場。


    這會兒莫桑文已經領了巡捕司的賞金,便決定去賭場試試手氣。


    幸運的是,他首局輸了一小把之後就失去了的興致,想起老道士之前也提供過幫助,所以他幹脆提著酒食往山上走去,打算給老道士分一些銀錢作為報酬。


    學府中的司方師徒們依然專注於研究陰陽二氣,練內功的專心練內功,憋文章的繼續憋文章。大概隻有特殊事件被報官的時候,兩人才會主動出麵參與調查。


    就這樣,陳子箋發現他相對熟悉的那些人,都是有意無意地離開了在陳豐縣。


    陳滿熊這會兒牽著雪晴夫人的冷手走在街頭,努力尋找怨念化身的蹤跡。


    如果這紅紙真的能湊效,陳子箋也不介意費點勁去挖陳滿熊的記憶,多搞點煉化紅紙以備不時之需。


    但陳滿熊的表情看起來尤為古怪,他明明沒有太多把握,明明知道是以前犯了錯,卻還是硬著頭皮擔驚受怕地尋找鬼祟,試圖在恐懼之中抓住一線生機。


    陳滿熊明顯不夠自信,這讓陳子箋對陳滿熊的方案並不十分看好,但是既然他願意主動出麵化解怨念,嚐試為過去的罪行做個善後,那麽陳子箋也不會過多地進行幹涉。


    當初那些事情給陳滿熊留下了深刻的記憶,他肯定沒有忘記活埋人樁的位置。


    於是,陳滿熊和雪晴夫人一邊焦頭爛額的尋找,一路上與街道上的路人假裝客套寒暄,一邊提防著隨時可能出現的鬼祟。


    可陳豐縣內的一切看起來都如此正常,仿佛那鬼祟的存在隻在陳竹香眼前顯露,不會被其他人追蹤察覺。


    最終繞到衙門門口,雪晴夫人都累得腿腳發軟,陳滿熊幾次差點鬆開牽手,但最終還是堅持了下來。


    氣喘籲籲、汗流浹背的喘息時刻,衙門裏突然有個衙役抱著胳膊走了出來,主動問陳滿熊說:“陳大人,我看你和雪晴夫人在縣城裏轉了好幾圈了,臉色都看起來不太好,是不是搞丟了什麽東西啊?要不要找衙門幫幫忙?”


    “多謝,不過……“陳滿熊對於對方稱唿自己的方式感到好奇,但突然他看到這位衙役放下雙手,臉上的笑容像凝固一樣呆板詭異。


    陳滿熊不可避免地唿吸一滯,他的目光微微下移,隻見這衙役號衣的白圓上寫著的並不是捕快的捕字。


    而是一個歪歪扭扭的福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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