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桑文取來的僵屍頭顱被重重地按在鬼王的頸項上。


    接著,這詭異的腦袋就像複蘇中的寄生蟲一樣不停地痙攣扭曲。


    與此同時,鬼王那顆被蠟淚封印的腦袋也隨之蠕動,兩者的動作逐漸同步。


    姚馬桀護住狀態奇異的陳延虎,老道士和莫桑文則控製住掙紮抽搐的無頭屍體。


    隨後,陳子箋聽見那兩個腦袋異口同聲、堅定不移地說道:


    “我叫陳還丹,當我說出這句話的時候,我就已經死了……”


    這句話仿佛觸發了某種術法的關鍵,鬼王的頭顱中湧出熊熊陽火,導致蠟淚融化落下,顯露出一顆被鑿成兩半的怪異人頭。


    這顆破碎的人頭內部,充滿了如蝌蚪般蠕動的怪異眼珠。


    當看到這些眼珠在掙紮蠕動中漸漸失去生機,那個被老道士和莫桑文所束縛的無頭屍體也開始腐爛,陳子箋相信不久之後,這隻鬼王就會灰飛煙滅。


    那扭曲枯萎的陳還丹的人頭,見狀之後終於露出了驚悚而滿意的笑容:


    “這惡鬼一心想要破封脫困,成為真正的鬼神,要不是機緣巧合之下找到石壁,我真的對他束手無策了。作為陳家曾經的一員,如今我終於償還一部分罪孽,使我能夠從噩夢中解脫出來,還得感謝山君的機緣。”


    “雖然我這罪人的一縷殘念,並沒有資格說這樣的話,但凡人之軀真的無法承受神明的力量,現在還請山君息怒,快快收迴神通吧。”


    “我願意在消散之前,將鬼王匿藏的靈氣珍寶全部獻上,這是山君應得的那份。”


    陳子箋瞥了陳延虎一眼,他確認心魘病在極限爆發的情況下足以致命。盡管看起來陳延虎性命垂危,但那不是陳子箋動的手,主要原因是由於心力憔悴引起的氣血虧損,以及短時間內腎上腺素分泌過多導致的軀體中毒僵死。


    當然,陳子箋並不打算置陳延虎於死地。他這次采用了不同的煉化方案,觀察陳延虎後續的反應和變化,將有助於了解香爐神通的具體使用方式。


    ‘雖然我並非山君,此時也未見到老虎的蹤跡,但既然機緣自己送上門來,我還是收下這些資源吧。’


    陳子箋順勢而為解除了煉化,將那些晦暗的記憶隨手驅散。


    被姚馬桀攙扶的陳延虎跪倒在地,他身上的盔甲與地宮中的骸骨士兵一同消失得無影無蹤,崩裂流血的緊箍也漸漸恢複平靜。


    “多謝山君成全!陳還丹願意以本命殘燭供奉山君之靈!”


    坐在王座上奪取了鬼王身體控製權的陳還丹,恭敬地拱手一拜,隻見他挖開鬼王身上殘留的蠟燭和布料,略施小計就將其擰成一根蠟燭貢品,用周身的陽火將其點燃。


    陳子箋立即察覺到那火焰中湧出一股類似香火願力的布匹,這布匹之中融合了鬼王的靈力和諸多記憶,一看就知道是用於香爐煉化的上好材料。


    陳還丹的供奉行為,大幅度加快了屍身的枯萎和燃燒。


    但是這一切根本稱不上是什麽偉大的犧牲與壯舉——他隻是渴望平息怨念,償還一些罪孽而已。


    不出一炷香的時間,陳還丹就操縱著鬼王的屍身,自我解脫化為灰燼。


    而老道士和莫桑文也無法抓住那腐爛殆盡的無頭屍首,隻好任其跌落在地,再用火油將這無頭屍體燒成灰燼。


    盡管山河嶺間依然陰氣彌漫,但在鬼王被徹底消滅後,眾人才發現這片地宮並非無盡深淵,而是一個布滿蠟淚和蛛絲的山洞。在山洞盡頭的石頭王座旁邊,還放置著兩口腐朽不堪的棺材,散發出濃烈的黴味。


    想來,這應該就是當初藏在山君廟的人樁棺材。


    老道士小心翼翼地將兩份骨灰分別埋入棺材之內,確認洞內的陰陽二氣已經平息。隨後四人向外走去,隻走了幾十步,便能夠看見石壁之外的河流和樹林。


    此刻,從落楓潭湧出的白霧已經完全消散,河流上的霧氣也無影無蹤。


    盡管黑夜籠罩,山中的陰風仍然寒冷唿嘯。不過隨著陰雲逐漸散去,月光透過雲層灑在大地上,四周的一切都變得清晰起來。


    莫桑文收劍入鞘,這會兒丹藥效力結束,他隻能頭暈眼花地靠在牆上揉太陽穴:


    “唉,可惜還是被那煉屍道人帶著山河玉璽跑了。”


    姚馬桀攙著依舊沒有清醒的陳延虎,瞥了一眼狼狽不堪的莫桑文,主動開口:


    “今夜的遭遇遠遠超出了先前的預料,我們先迴陳豐縣,再做下一步的打算。”


    老道士心中也沒有想到會陷入如此困境,但他知道獨自迴到山君廟也沒有意義,幹脆跟隨護送隊伍返迴縣城。


    四人離開後,黑暗通道中出現了陳冬理的身影。


    他從陰暗處緩步走出,月光照亮了他憔悴而潮濕的麵容。


    陳子箋翻開香火布匹,從僵屍陳還丹的記憶中找到了前因後果。


    原來,陳冬理被煉屍道人拋入霧河後,陳還丹就立即察覺到了他的存在。


    陳還丹躲藏於濃霧之中,主要是利用這迷霧來防止鬼王發現自己,這霧便是他的術法,因此他能夠迅速察覺落水者是誰,然後前往落水點尋找目標。


    不過因為他自身也是供奉儀式的特殊產物,無法承受白晝烈日的陽氣,所以當陳還丹在落楓潭被激活喚醒之後,他很快就找機會離開了那裏。


    此外,與其說陳還丹是一隻僵屍,不如說他是一個承載著活人意識殘片的機關人偶。而且他的殘缺意識無法獨立蘇醒,隻有在鬼王蘇醒之後,他才能從夢境中複蘇。


    當初司方浩仁試圖將陳還丹封迴原位,而陳還丹卻巧妙地利用了司方浩仁所提供的溫和陽氣,用以抵抗鬼王頭顱對他身體的召喚,並且趁機藏了起來。


    可惜這是遠遠不夠的,並不是僵屍的陳還丹,無法長期持續自身的存在。


    煉屍道人本意是淹死陳冬理,幸好是陳還丹從水中趕到。


    陳還丹不僅救了陳冬理,還借用了他身上的一部分陽氣,使得他這份殘缺的意識成功地延續到了關鍵時刻,趁鬼王心神失守的片刻主動現身。


    正是在機緣巧合之下,陳冬理僥幸存活下來,依靠著陳還丹的迷霧術法,他與陳還丹躲藏在通道暗處。


    之後,他不僅親眼目睹了四人與鬼王對抗的激烈場麵,還得知了煉屍道人的存在。


    “就連一個早已逝去的屍殼,也還有存在的價值嗎?”


    陳冬理望著被陳還丹咬過的手掌,先前陰寒之氣侵入體內,再加上落水被嗆,如今心神鬆懈,他當即忍不住地咳嗽起來,吐出不少泥沙和汙水。


    “但是爹說得也沒錯,那些戰爭和這個世界,或許並非我所想象的那樣……”


    陳冬理被凍得顫抖不已,但他強迫自己繼續前進,尾隨著隊伍一路出山。


    然後,陳子箋忽然聽到一種粗糙而悲傷的聲音,像是某種水牛的哭泣聲。


    陳子箋神識探入周圍,發覺聲音的來源並非此地。將神識再次投向山君廟,他驚訝地發現一隻老虎正站在山君廟門外哭泣,它豎起身體,揮舞前爪上下作揖,淚水不斷從它的眼中流出。


    這老虎在叩拜片刻後發現毫無動靜,於是它失望地轉身躍入草叢,在山林夜色之中竭力飛奔。


    陳子箋的神識一直緊隨其後,最終在一處山坡上發現了另一隻老虎的蹤跡。


    這隻老虎,應該就是煉屍道人所說的小山君,也是陳子箋之前見過的老虎。


    此時,它奄奄一息地躺在地上,嘴角溢出鮮血,腹部的皮肉被利刃剖開。


    當煉屍道人欺騙小山君,利用土遁之術找上門來以後,這場悲劇就已經注定。


    這隻老虎,似乎是小山君如今的夥伴或者家人。它口中叼著一隻拔毛的野雞,將肉放在小山君的嘴邊,用臉頰輕拭著小山君的鮮血。


    淚水從這隻老虎明澈而愚蠢的眼中滑落,而它不理解小山君為什麽再也沒有迴應。


    恍然間,陳子箋看見爐中天地中孕育出一塊燧石,燧石上有金光字跡閃耀:


    野獸不知道什麽是死去,它們隻能看到自己的家人或同伴突然倒在地上,不再有任何動靜。


    於是,它們久久地守在屍體一旁不肯離去,滿腦子都是找來食物喚醒同伴,時不時地用頭輕輕拱動對方的軀體,希望自己的熱愛和鼓勵能夠得到迴應。


    直到它們在努力之中徹底陷入絕望,迫於生存和壓力地轉身離去,它們才會終於領悟到生與死的辭別,在這人世間的真正含義。


    這份與生俱來的思念,一直以來都被銘刻在所有生命的本能深處。


    當陳子箋的神識到來時,這份思念便化為一塊象征著“殺戮與生命”的太初燧石,沉默無言地懸浮在爐中天地之內。


    “這塊燧石不僅沒法煉化,而且無法被我拆解驅散,光是用神識觸摸到這塊燧石,眼前就會浮現出世間萬物生死輪迴的原始壁畫,這到底是什麽東西?”


    陳子箋有心挽留這隻小山君,但他手頭沒有靈丹妙藥可用,隻能翻開香火布匹,希望陳還丹和鬼王的記憶之中有應急物品。


    他迅速檢索,並在鬼王記憶的中發現了一門名為《食氣訣》的功法。


    這門功法原本是專為修煉僵屍而設計的,其主要是命令僵屍釋放自身的氣息,將所有活人“染色”,否則聰明的活人就可以通過憋氣來躲避僵屍的感知。


    功法裏麵寫著一句話:“食我氣者,皆為我臣,食我眼者,皆為我目。食火、食獸、吞食天地,天地皆在我腹,我便化為鬼神。”


    這是鬼王對《食氣訣》功法進行了改良,使其具備了吞吐香火和氣息的能力。


    這招不僅在破除封印以後能夠掠奪生機,也能製造僵屍傀儡來調查外麵的世界。


    陳子箋截取這篇功法之中的運功技巧,再以神識之力吞吐香火,使得小山君嗅到山君廟的焚香,再透過這本能的微弱唿吸,強行使得小山君通過唿吸“上香”。


    透過這一門神秘的功法,陳子箋終於成功觸及到小山君的記憶。


    雖然隻是晦暗的片段,但這些迴憶都是小山君在彌留之際的最後念頭。


    ‘爹,對不起,我最終還是沒有聽你的話。可是山河玉璽的力量日漸衰弱,所凝聚的靈氣已不足以維係我和弟妹們的靈智。徹底枯竭的靈脈不知何年何月才能恢複,而我已經堅持不到靈氣重生的那一天了。”


    ‘也許不久之後,我和弟弟妹妹將徹底失去靈性,淪為茫然無知的山間野獸。但我想在完全遺忘自我之前,尋找機會為爹報仇。’


    ‘那位道士欺騙了我,他先聲稱可以幫我殺死那個詭異的女人,又承諾可以尋迴山河玉璽。可是當他找上門來,企圖奪取山河玉璽的時候,我才識破他的真麵目。’


    ‘我執迷於複仇,清醒之後也為時已晚,這也許就是靈智快要熄滅的預兆。沒有靈力可用,我一定不是那個道士的對手,可是在我咬破他手指流出鮮血的那一刻,山河玉璽就已經變成了一件靈性盡失、無法修複的廢品。’


    ‘那個道士顯然沒有意識到這一點,他帶著兩件隻能聚集陰氣的廢品玉璽匆匆離開,把我丟在這裏獨自等死。或許我會因此而喪命,但我的弟弟妹妹能夠逃脫他的追殺,又能在山河嶺中多活幾年,熬到靈氣重生的那一天。’


    ‘爹啊,你曾經離開過幾次,告訴我們說生命本是一種奇跡,天地異變總會留下一線生機,長生久視終歸能夠等到奇跡降臨,而你一定會歸來。’


    ‘可在你離開之後,我就在陳豐縣中聽到噩耗傳來,我無法理解那些人類為何如此殘忍對待我們。悲憤之下,我在山君廟中挖出人樁,奪迴了一枚山河玉璽,將那可惡的棺材推下河流衝走,可是事到如今,我仍然等不到你歸家的日子。’


    ‘如果沒有那兩枚山河玉璽,我們一家本來可以在山河嶺中靜悄悄地修煉幾百年,等到一個能夠接納我們的朝代,我們再重新出現,過上與妖物完全不同的生活。’


    ‘但是這一次,我是真的等不到你迴家了……’


    在小山君的記憶盡頭,陳子箋也沒有找到任何靈丹妙藥之類的東西。


    或許當山君降生的時候,那個靈氣充沛、到處都是靈草和丹藥的時代便早已消逝。


    但小山君還是沒有忘掉,當初他父親得到兩枚山河玉璽的情景。仿佛從那一天開始,他父親早就預料到了自己終有此劫,所以才將所有的孩子都藏匿起來。


    “雖然我不是你爹,但是麵對那幫不幹人事的瘋子,我還是可以支持你的。”


    陳子箋緊握著小山君記憶中的一對山河玉璽,他品味著這份記憶上糾纏的執念,仔細衡量著煉化所需的香火資源。


    隨後,他將無願香和鬼王的靈氣注入其中,在玉璽尚未成型之前放入小山君體內。


    “就當是做了一筆香火投資好了,至於你能不能活下來,那我就不知道了……”


    “假如你不幸地活了下來,那我可得光明正大地薅你爹的香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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