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了寧靜溫和的山君廟,莫桑文立刻感受到肆虐而來的刺骨陰風。


    在這陰風之中施展輕功挪騰,施展陰陽望氣之術,莫桑文凝視著遠方,臉上的頹喪表情終於消失,代之而來的是一絲認真:


    “老道士並非騙我,此山之中果然有人煙。如此陰森詭異的地方有陽火升騰,便如陰陽路上的一盞明燈,既能吸引追尋希望和解脫的生者,也能引來殘缺不全的死物。”


    “必須調查一下。”


    莫桑文揮動手臂,飛索鉤爪猶如銀龍般飛出。他的身形在山間騰躍飛縱,陡峭蜿蜒的山路陡坡對他來說仿佛平坦如地。


    還不到半炷香的時間,他已經憑借望氣和身法,找到了姚馬桀的隱居之所。


    “奇怪,明明如同陰陽路上的燈火般耀眼奪目,周圍卻沒有一隻陰蛾出現,也沒有任何僵屍之類的死物靠近?”


    莫桑文眼眸微睜、低頭噘嘴,揚起靴子踢開牆邊的泥土,蹲下身來用樹枝一挑,藥材和藥渣焚燒後的灰渣都被他發掘出來:


    “我說這明晃晃的陽氣是怎麽來的,原來是個學煉藥的?想必是常年在宅院之中煉丹熬藥,又有陰陽機巧之術隔絕氣息,才能維持陽火不散。”


    莫桑文站起身來,他握住塗過油的歪鐵門環,叩門詢問:“有人在嗎?”


    院中傳來人聲:“來者何人?”


    莫桑文自我介紹:“吾乃巡捕司莫桑文,前來陳豐縣山河嶺調查陰氣複蘇、僵屍作祟一事,這山野之間陰氣森森,你也一個人住得踏實?還望閣下能開門配合調查。”


    姚馬桀聽到名號,心中頓時一驚,額頭緊箍微微打顫。他立刻就有一種被人發現、事情敗露的感覺,仿佛隨時有人從暗中殺出,要將他捉拿歸去斬首示眾。


    ‘不行,我必須立刻逃走,我的身份已經暴露了!如果再繼續逗留下去,一定會發生糟糕的事情!’


    ‘不對,他不是來找我的,這麽多年過去了。也許那些懸賞令早就撤下來封存到府庫裏了,隻要我沒有主動提及往事,應該沒有人知道我的過去……’


    ‘別怕,這種時候越是害怕,越容易露出馬腳,我隻是在償還罪惡。’


    姚馬桀不斷在心裏安慰自己,努力穩定住內心的恐慌。


    他強迫自己保持鎮定,直到最終成功控製住情緒。姚馬桀才慢悠悠地打開院門,臉色難看地裝出一絲笑容,試圖轉移話題:“你真的是活人嗎?”


    莫桑文瞥了姚馬桀幾眼,立刻就辨認出他是個懂武功的人:“當然是真人啊!如果我是個被陽火引來的死物,還用得著在這裏和你賣關子嗎?”


    “廢話少說,這地方陰氣過重,不適合活人居住。就算你煉藥習武閉門不出,也難免陽氣的損耗和泄露,所以我勸你在天黑之前趕緊去縣城躲一躲。”


    “另外,我還想了解一下,最近你是否曾遇到過任何可疑的人物?畢竟在我看來,正常人這會兒就不該進山了。”莫桑文直截了當地表達了自己的想法,同時目不轉睛地盯著姚馬桀的眼睛。


    姚馬桀被眼前散發出的威壓所震懾,他低聲迴應道:


    “近來,我並未遇到任何陌生人。唯有陳家的延虎與我是結義好友,常常來我這邊探望慰問。因為他家裏經常有人生病,有些藥材在坊市難以買到,所以我一直在山中替他們采藥和煉藥。久而久之我習慣了在山中獨居,便很少去縣城。”


    莫桑文點了點頭:“那麽在過去的三個月裏,你是否還有見過過其他人?即使隻是遠遠的一瞥也算看見。”


    姚馬桀微微一愣,他順著莫桑文的引導開始迴憶和思考,然後說道:“因為前段時間天降流星,有不少江湖人士來到山河嶺附近采集隕鐵,山中確實來過許多陌生人。”


    “其中不乏一些身手不凡的人,我為了避免與他們爭奪隕鐵而引發衝突,那段時間便很少出門。不過,有些江湖人士總是懷疑我知道什麽,並不停地詢問我。因此,我也聽說了一些奇奇怪怪的事情。”


    說到這裏,姚馬桀勉強露出一絲苦笑:“許多人隻願意相信他們想要相信的事情。如果我不提供一些情報作為交換,他們反而會認為我在給假線索陷害他們。”


    “因此,我通過交換得到了一些情報,知道了一些本來不感興趣的事情。到現在我還記得其中一些內容。莫大俠,真的隻是聽聽就好了,畢竟我也沒有親自去驗證這些消息的真實性。”


    莫桑文:“但說無妨。”


    姚馬桀:“那些江湖人士說,流星雨是天命,是蒼天的使者,替上天向人世傳授天帝的旨意。大流星帶來大天命,小流星帶來小天命,升星是人間謫仙迴歸天道,隕星是降世神怒禍害蒼生,奔星是暗世幽光指引世人。”


    “總歸來說,流星所帶來的噩兆遠遠多於吉兆,因此,那些降落在人間的隕鐵才具備著凡人難以想象的銳利和堅韌,非地戾之火不能鍛造。”


    “那些人堅信,天降流星就意味著星朝國運的轉變、民生的禍福之日已到。因此陰氣複蘇在在下看來,也沒什麽好奇怪的,說不定就是那些流星帶來的變數。”


    “不過,他們又說,流星隕落的地方必定會湧現出王侯將相的天命。這座山河嶺陳豐縣原本是一片貧瘠偏僻之地,隻有通過州府派遣人手興建才成了一個縣城。如果在這裏找不到任何王侯將相的蹤影,那就意味著山中可能隱藏著古老的大墓葬。”


    “也就是,那些已成往事的前朝帝王。”


    姚馬桀迅速說完,莫桑文的臉上卻看不出喜怒,反而微微噘著嘴,擺出一副懷疑姚馬桀的模樣:“你的意思是,有些江湖人士以搜集隕鐵的名義,在山河嶺一帶進行盜墓?”


    “你說的有道理,江湖人士確實很有可能參與其中,但這隻是一種可能性。”


    “不過,你竭力為自己的存在做開脫,將責任歸咎於那些行蹤難尋的江湖人士,反而使我開始懷疑你是否與此事有牽連。”


    “因為陳豐縣的城防未被攻破,衙門也未遭覆滅,但僵屍卻能夠繞過城防潛入城內,我還是比較相信有人在暗中協助僵屍入城,而你這樣的城外居民就有很大嫌疑。”


    姚馬桀並不害怕:“那莫大俠到底想怎麽樣?”


    莫桑文半睜著眼睛,看向他說:“雖然我曾經到過陳豐縣,但對山河嶺的具體情況並不十分了解。你若願意與我一同前往調查,我便為你洗刷嫌疑。”


    姚馬桀眉毛微擰,有些慍怒地笑道:“哼,真是朝廷走狗般的無稽之談!明明我與此事毫無關聯,你卻要借機威脅我去承擔風險,找些子虛烏有的借口要挾我替你賣命,你就不怕事情傳出去之後丟了烏紗帽?”


    莫桑文眨了眨眼睛:“哦,你要是堅持這樣說,那就是這件事確實與你無關。”


    “不過我若埋伏在你這小院周遭,等待陳延虎前來與你密謀,你又將如何應對?”


    “你!”姚馬桀額頭緊箍一縮,他當然知道陳延虎要是來探問他,無意中被莫桑文知道了陳家的秘密,那將會導致不可預料的災禍。


    那一瞬間,姚馬桀想到了殺人滅口。


    莫桑文將這一切看在眼裏:他那細微的表情和肢體語言泄露出了一個令人震驚的事實——姚馬桀不僅殺過人,而且次數可不止一次,絕對不是一個純粹隱居在山上,修煉武藝的普通人。


    不過,姚馬桀明顯又不是那種喪心病狂、唯利是圖的山賊土匪,他的一舉一動都帶有顧慮和謹慎,盡管陳家人將他安置在外似乎是為了撇清麻煩,但他並不計較這些事情。換言之,他可能掌握著陳家的情報,但他們之間的關係更像是奇怪的主仆。


    “好了好了,不開玩笑了,隻是想請你陪我去山裏轉一轉,畢竟你足不出戶又隱居山林,可能不太了解最近發生了什麽事情……”


    莫桑文那種刻意強迫對方言聽計從的態度,令姚馬桀感到很不舒服。不過對方不斷變換態度的試探風格,姚馬桀在牢獄之中曾經也領教過不少次。


    因為他們不管怎麽亂說怎麽犯錯,都有身份和令牌護身。而尋常人隻要在他們麵前犯錯一次,就會被他們抓住破綻一直追問。


    莫桑文越是展現出那種神秘莫測、反複無常的態度,姚馬桀對他的看法也越不好。然而,姚馬桀已經不再是過去那個性情急躁、衝動行事的山賊了,他需要考慮陳家的利益,因此多少還是要顧及一下說話做事的後果。


    “幫你我有什麽好處?”姚馬桀不鹹不淡地問著。


    莫桑文:“銀子和酒,或者是你感興趣的事情,同時不違背巡捕司原則和我的個人準則,我可以滿足你的要求。要不然,我又不了解你,我怎麽知道你想要什麽東西?”


    姚馬桀神情複雜地盯著對方,片刻之後,他走進屋內取出一把鐵刀,然後戴上了一個能夠遮住鼻子的蒙麵黑布:


    “行,那暫時願意作為你的助手陪你逛逛,隻要你別太過分,我們還能算是點頭之交的朋友。”


    莫桑文故意笑著問:“脾氣這麽能忍,有沒有考慮過來我們巡捕司做事?”


    姚馬桀低笑了一聲:“以前我確實幻想過,不過現在嘛……”


    “我覺得獨來獨往也挺好的,官場的權謀、兵家的紛爭,那些束縛並不適合我。”


    莫桑文點頭答應,算是不再打算提及這件事。


    正當他們考慮著從何處開始調查時,兩人走出院子,卻突然發現陳延虎焦急地提著一壺酒水爬上山來:


    “唿,他奶奶的,今天真是巧了鬼了,走到天黑都沒走出這座山,明明轉過身往山下走的路就是陳豐縣,但那個假陳豐縣裏居然連根人毛都沒有!”


    “這不成,姚老弟,你……”


    陳延虎的步伐和聲音一起停滯:“這不是莫大俠嗎,你怎麽找到這裏來了?”


    舉手投足之間,陳延虎的動作充滿懷疑,看起來是真的撞見怪事,這會兒已經開始疑神疑鬼地懷疑他們不是活人了。


    莫桑文微微皺眉:“陳延虎,你身上陰氣很重,你先別說話,我來幫你解決。”


    “真奇怪,要不是之前見過你,我還以為你是剛從死人坑裏爬出來的。”


    旋即,莫桑文打開一壺酒,揮手將酒水引燃,那豁然燃起的酒火和酒香驅散了陰風削骨的寒意。


    陳延虎感覺那酒火並不燙人,而眼前有一道火光閃過,那種冰敷在眼皮之上的異樣感覺瞬間消失,再度睜開眼睛的時候,他才發現暫未入夜。


    莫桑文揮手之間打出一道勁風,刮落陳延虎雙眼皮夾縫裏的纖細柳葉:


    “陰氣障眼法,黑柳沾水一葉障目。”


    “這不是死物害人的路數,更像是旁門左道在從中作梗。”


    “雖然對方不希望你返迴城內,卻也沒有直接對你造成傷害,那人在讓你在山中四處轉悠,怎麽好像故意讓你來找我們匯合一樣?”


    陳延虎苦笑著說道:“我記得當我下山往迴走的時候,周圍的人越來越稀少,最後竟然一個人都沒有了。一進那個假陳豐縣城,我就感覺渾身上下都不對勁,無論怎麽走都找不到其他活人,所以才找到了這裏。”


    莫桑文點了點頭,淡然道:“無妨,雖然我們不清楚對方的真實意圖,是故意要我們離開還是誤導我們,但我們現在必須先去一個地方。”


    “我對司方先生說的落楓潭棺材比較在意,不能把時間浪費在來來迴迴的趕路上,你們要是不知道這裏麵的情報,我也可以在路上順便給你們講講。”


    “畢竟你們陳家人當初參與了那件事情,必然了解其中的細節。與其繞彎子去找其他人,不如直接問你們。”


    “你們應該沒有忘記,當初到底幹過什麽事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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