歃血盟重整了旗鼓,收拾了戰局,又在襄陽城站穩了腳跟,一邊安撫盟眾,一邊招兵買馬。


    日子還得繼續過,先盟主的仇基本上隻能報到這裏了,從前說先殺趙尋常,再殺蔣玄武,最後去殺陳慈悲,華成峰現在猶豫了,不管陳慈悲作惡還是行善,殺蔣玄武一事沈西樓幫了不少忙,陳慈悲是沈西樓的幹爹,況且陳慈悲現在跟鳳靈嶽還有這麽一層說不清道不明的關係,怎麽殺?


    亦或者是華成峰覺得陳慈悲太厲害了,他現在殺蔣玄武都已經是機緣巧合,他還得幾年才能殺得了陳慈悲?


    想不出頭緒,華成峰在襄陽仔細修了爹娘的墳,將爹娘合葬,也把李紛至葬在了他倆的旁邊。


    過去了這些年,再迴頭看,李紛至不像他曾經想象的那樣是個陰險狡詐的人,這後娘,他從心裏真的認了。


    盟裏的事項一應都推給了小的和老的,看著小的們內外事務處理得越來越得心應手,老的也越來越服氣,一切都在恢複繁盛,不用華成峰怎麽操心。


    那些老骨頭遇到什麽事找不到成峰,都跑過來問聞善的意思,弦月則一直在外地奔波,從前他和路喧嘩一道,把歃血盟散落各地的兄弟們都找迴來,如今路喧嘩不在了,他也熟悉了路數,便自己出去行動,隔三差五有弦月找迴來的舊盟眾,或者有弦月新招攬的英雄好漢,趕赴襄陽,加入歃血盟。


    華成峰因此倒是踏踏實實練了一陣子的功,無事就去看看華成雨,坐在他床頭,跟他說些清醒時候都沒說過的貼心話。


    有時候一個念頭突然鑽進心裏,我那日和歐陽青鳥說的那些話是不是有點太渾了?他就想什麽時候開始突然放下了靈嶽,什麽時候開始對青鳥這麽著迷?是從煙霞白玉棺裏見著她的時候?還是看見她被奚聞香陷害折磨的時候?亦或是從她叫他滾的時候?不,應該是從那天他被趙尋常扣在手上,歐陽青鳥的手掐在他的兩頰,讓他吞進去那叫做醒時夢的毒藥,從那一刻開始,神魂顛倒。


    好像真的像可敬的路喧嘩大哥所說,等你遇到那個人的時候,你就知道是她了。


    許是上天聽見了他的心心念念,入冬之前,他收到了秦書生寄來的信,信上說他二哥施即休從汴梁迴來受了重傷,天天隻有一口氣懸在命門,不知什麽時候就死了,他若有時間,請他來煙霞看他一眼,秦書生還說,聽說他和佛醫門歐陽掌門親厚,想勞煩他走一趟蟒山,把歐陽掌門也請過來,好歹再給施即休看一眼,若還是治不好,他們也算盡力了,兄弟一場,就送他最後一程吧。


    華成峰想過他身邊的任何人都有可能一覺醒來就沒了命,江湖就是這樣,他就是這樣毫無征兆地失去過他的父母雙親,他的半師鄭經,青萍,也幾乎失去了華成雨,但他從沒想過施即休可能會死,上一次說他死了的時候,他也一直抱持懷疑,以至於後來見到施即休又活了,也並不很吃驚。


    在他對施即休最生氣的時候,他甚至敢詛咒他,施即休命硬,本事大,咒也咒不死,不知汴梁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怎麽能讓他就隻剩一口氣呢。


    華成峰二話沒說,盟裏的事情交代了一番,簡單收拾了行囊,誰也沒帶,孤身一人就往蟒山而去。到蟒山的時候,正下著一場細小的雨,冰涼涼的,山上尤其冷,一片沉暗的色調,毫無生氣,摘了招牌的佛醫門大門敞開,無人守衛,華成峰徑直進去。


    穿過長院,華成峰突然碰到了一個拿著藥罐子正在奔忙的藥童,一把拉住他,“權兒!師父在嗎?”


    那藥童又驚又喜,“華哥哥!”藥童放下手裏藥罐子,兩條細胳膊把成峰攔腰抱住了,成峰給抱了個猝不及防,“權兒,怎麽了?”


    權兒鬆了手,眼睛裏湧上一層水霧,“華哥哥,你來了可太好了,師父她最近……不太好。”


    “怎麽不好了?快告訴我!”


    “師父她……不說話。”


    “不說話?一句話也不說?”


    “是。”


    “多久了?”


    “個把月總有了吧。”


    “那她叫你們抓藥,磨藥,煎藥,怎麽辦?”


    “師父也不太讓我們幹活了,她幾乎什麽事都自己做,實在顧不過來的時候,師父寫一張單子,我們看見了,就去辦了,我們要是看不見,她慢慢也就自己做了。”


    “怎麽會顧不過來?現在來看病的人還多嗎?”


    權兒一臉憂慮的神色,搖搖頭,“沒有人來看病了,師父隻是在給小歲、九九和泗僮診治。”


    “他們迴來了?事情弄清楚了嗎?”


    權兒又搖頭,“師父不知怎麽低聲下氣地求過小歲和九九的家人,他們同意師父把他倆帶迴來,為了避嫌,師父說,隻要她在的時候,大門,院門,房門,全都要開著,隨便什麽人都可以上山來看,隻有晚上師父走了的時候,才讓我們把門都鎖住。”


    “晚上她不住這裏?”


    “嗯,師父住山下的客棧,早上再迴來。”


    成峰聽得心裏反酸,這人怎麽這麽傻!“知道了,權兒,師父現在在吧?快告訴我她在哪?”


    權兒牽著華成峰的手,引著他一路往裏走去,果然沒有一處關著門窗的,冷風唿唿地吹著,好像天罰一樣抽在人身,讓成峰想起他去年來的時候,也是這樣涼了的天氣,但那時候佛醫門還門庭若市,一年而已,物是人非,算算聞邱走了,也一年多了。


    透過一個開著的窗子,成峰看見歐陽青鳥彎著腰,正在給趴在長凳上的孩子紮針,才兩三個月沒見,歐陽青鳥幾乎瘦得脫了相,像張紙片一樣薄,她臉上和手上幾乎沒有一絲血色,成峰剛探了個頭看了一眼,眼眶頓時酸了,他跟權兒打了個手勢,權兒退下去了。


    華成峰站在門外,倚著門框往屋裏定定地盯著看,等著青鳥把針全紮下去,緩緩直起了身,拍了拍那孩子的腦袋。


    那孩子就是小歲,他像懂了一樣輕輕地嗯了一聲,門口突然傳來一個聲音,“青姐,你這是故意要紮我的心啊,故意把自己鬧成這副模樣,好讓我心疼,是不是?”


    歐陽青鳥一抬頭,看見了倚門而立的華成峰,眼睛裏驚訝了一瞬,然後又低下了頭,整理手邊的銀針,並不迴話。


    “不說話?那我就進來了啊!”成峰抬腳就邁進屋,到了青鳥身邊,盯著她擺弄銀針的蒼白手指,歎了一口氣,“何苦這樣作踐自己,讓我看了想殺人,你告訴我,你這是受了誰的氣?我去殺了他!”伸手就要去拉青鳥的手指,剛一碰著,青鳥嗖的一聲就把手撤走了,反手就給了華成峰一個巴掌,然後轉身就走。


    成峰兀自笑了一聲,舔舔腮幫子裏頭,“青鳥,你要是用巴掌跟我說話,我可受不住幾句啊。”


    青鳥走去了房間的另一端,華成峰一個人站在原地喋喋不休,“你也真的是,他們那樣冤你,你還給他們看什麽病!你還把自己隔絕起來,想逼孩子們走,剩下自己一個人在這打算銷聲匿跡,孤獨終老是不是?”


    裏麵仍然沒有聲音,青鳥手上的活雖然沒停,但是也明白聽見了他說話,就是不想迴應,要是一直不迴應,他自己無趣,也許就走了。


    而且他還當麵拆穿了她的心思,隻是不知道為什麽,鼻梁子有點發緊,又聽那人繼續說,“但是我告訴你,今天我來了,你的如意算盤打錯了,多好的一群孩子,在你這還沒出徒,你現在把他們逼走了,他們將來怎麽辦?往後不管是上天堂還是下地獄,這賬都得算在你頭上。我可不能看著你背著這麽多苦大仇深,我得管你,你要是不說話,我就一直在你身邊說給你聽,看你是能忍十年還是二十年,寫字給我可不算啊,我可不認識幾個字……”


    華成峰絮絮叨叨足足說了一刻鍾,青鳥從裏邊走出來,給小歲拔針,華成峰終於短暫地閉了嘴,拔完了針,小歲穿好衣裳,低著頭走了出去。


    青鳥收拾了一應物品,也出了這間屋子,往後堂走去。


    華成峰將青鳥的藥箱一把奪了過來,“哪能讓你幹這些力氣活!這幫孩子真沒眼力見兒!”青鳥站住,一句‘你有病啊!’就在嘴邊懸著,硬憋迴去了,拎著裙子快速往前走。


    華成峰抱著藥箱在身後追,“青姐!你上次在襄陽不辭而別,止疼藥也沒留夠,害我多疼了好幾天,你是不是在故意躲我?如今又過了這麽久,你可想好了?我上次跟你說的那事——”


    青鳥猛然停住迴頭,華成峰差點撞上,青鳥的眉毛擰成了兩條蟲,蒼白的臉上嘴唇顫抖,忍無可忍,吼了一句,“華成峰!你到底要幹什麽!”


    華成峰哈哈大笑起來,“你看!我就說我好使吧!我一來你不就開口說話了!”


    青鳥又奪迴自己的藥箱,冷冷地看著華成峰,“你給我滾!”


    “不滾!我到底要幹什麽你看不出來?你讓我在這再說一遍嗎?”華成峰扭頭看看,有小藥童躲在柱子後麵,楞楞地看著他倆。


    青鳥一時語塞,華成峰嬉笑一聲,“真要我說?那我可就說了啊——我想——”


    情急之下,青鳥伸手,一把捂住了華成峰的嘴,“不許說!閉嘴!”


    成峰一笑,青鳥趕緊收了手,華成峰一臉的春風,“果然是知道我的心意的麽!”


    青鳥神色卻一正,看得華成峰心裏發毛,臉上的嬉笑都漸漸收住了,青鳥說,“華成峰,你別玩了,你年輕,你想怎麽折騰就怎麽折騰,我比你年長十一歲,早已青春不在,我是個孀居的寡婦,我一身的罵名,你覺得我還不夠慘?你不要再拿我取樂,你真當我不殺你!現在,趕緊迴頭,離開蟒山!”青鳥情緒激動,胸膛起伏。


    一番話說得華成峰十分錯愕,眉頭湧上了不信與不解,“青……青鳥……你以為我戲耍你?你年長十一歲如何?施老二比靈嶽也年長十歲,他兩個怎麽就恩恩愛愛,你死我活的!你是寡婦,就說明你現在沒有夫君,我為何不能追求?你一身罵名又如何?我華成峰什麽時候怕過流言蜚語?我高興就隨他們說去!要是惹得我不高興,我就一鞭子抽死他們!我賭咒發願,你怎麽都不信我,好!反正你即便看不上我,也不會看上別人,我就等你好了,我今天也不跟你立誓發願,你且慢慢看我是不是水性楊花,朝三暮四,是不是會在你這膩了就去找旁人,便是找,也等你死了之後再找,隻要你活著,我就盯死你一個人。”


    這都是些個什麽混賬話,反正華成峰不假思索就說出來了。


    說了不夠,華成峰還一寸寸地靠近歐陽青鳥,歐陽青鳥又急又氣,打翻了手裏的藥箱子,嘡啷一聲抽出佩劍,唰唰唰朝著華成峰就砍過去,一邊還喊著,“跟施即休怎麽能一樣?”


    華成峰給追得滿院子跑,一群小藥童們都給這倆人鬧得不知所措,成峰一邊躲過幾劍一邊說,“有什麽不一樣!”心道還好我功夫還成,這青鳥下手真的不留情麵啊!


    腦子裏突然嗡的一聲響,謔,施老二的事還沒說呢!等著救命的,這可耽誤不起,趕緊跟青鳥投降,“青姐!青姐手下留情,有正事呢!施老二讓我來求你去救命呢——”


    成峰躲過一劍,繞到了青鳥身後,青鳥迴身剛迴了一半,竟然被華成峰扣在了懷裏,一隻手捏著她拿劍的手腕,青鳥大喊,“你給我放開!”背上一片火熱。


    “你把劍放下!我就放開你!”


    青鳥掙紮,卻掙不動,捏著劍,想迴身再刺,華成峰那小流氓見她不鬆手,更大聲喊,“你不把劍放下,是不是想讓我多抱一會兒?”


    歐陽青鳥聽了這話,趕緊就把劍鬆了手,華成峰這才緩緩放開,青鳥剛一得自由,迴手就想給他再來一個巴掌,華成峰卻趕緊掏出了懷裏的信件,遞到了青鳥麵前,“菩薩!可不能見死不救吧!”


    青鳥目光落到信上,住了手,見那對施即休傷情的描述,不覺就被吸引過去,讓華成峰逃過一巴掌,華成峰趁著青鳥看信,慶幸地拍了拍自己胸口。


    青鳥看完,將那信按在成峰胸口,“不救。”撿起劍轉身便走。


    華成峰已經用盡了渾身解數,拿著那兩頁紙,垂頭喪氣地站在那,權兒走過來,一臉關切,“華哥哥,沒事吧?別灰心,好歹……師父開口說話了。”


    成峰拍拍權兒的肩頭,“你才幾歲?你懂個屁!”


    權兒一愣,華成峰卻已經翻出院牆不見了,這也太容易退縮了,過了許久,歐陽青鳥從屋裏出來,問權兒,“他走了?”


    權兒全身一抖,“師父!”這可是師父一個多月跟他說的第一句話,權兒簡直有點受寵若驚,“走……走了吧。”


    歐陽青鳥沒再說什麽,轉身又進屋了。


    成峰下山,買了酒,買了紙花和金紙元寶,又返迴蟒山,跪在聞邱墓前。


    “神醫是我的救命恩人,我不該這麽久才來,先給神醫磕三個頭,望神醫原諒我怠慢。”說罷恭恭敬敬磕了三個響頭,燒了元寶和紙花,祭了酒,又開始絮絮叨叨,“神醫的救命之恩,讓我以命來報,也不為過,可是神醫沒給我機會報答,我便把這一條命,記在她頭上,神醫當也能見諒,要是有一天,她用得著,我這條命就給她。”


    “不過神醫可別誤會,命留著報恩,情卻不是,實在是發自真心,您在天上想必也希望有個人能照顧她吧,這許多年,您最了解她,比我姓華的還傻,沒個人顧著點,她早晚把自己折騰死,可惜她不聽我的誓言,斷定了我是在騙她,她不聽隻有你來聽,我騙人也不敢騙鬼,騙鬼半夜要來敲門,我今日當著神醫的神靈發誓,此生定不負她,若有違誓,您就半夜來把我魂鎖了去,絕無二話,若是我守了誓,還望神醫在天之靈,看顧一二,幫我勸勸她,我等會迴去,要和她說些假話,先跟您知會一聲,免得神醫以為我背信棄義,不值得托付。神醫您不吭聲,我就當您答應了……”


    說了許久,天色有些暗了,山中風聲漸狂,夾雜著野獸嗚咽,成峰拍了拍褲子上的灰土,盯著那火星都滅絕了,又恭恭敬敬和神醫道了別。迴到山門,見門已關閉落鎖,他猜想歐陽青鳥該是不在這了,扭頭往山下而去,山下小鎮一共三家客棧,稍微一打聽就找到了她,成峰定了一間在歐陽青鳥隔壁的房間,住了下來。


    聽著動靜,有人把餐飯給她送到房間裏來,青鳥吃飯靜悄悄。


    入了夜,客棧的房間一間一間都熄了燈,唯有青鳥的燈還亮著,直到深夜,成峰納悶,在屋裏幹什麽呢?難不成是在看醫書?偷偷摸到她門口,輕輕捅了捅窗戶紙,往裏望去,青鳥竟然趴著桌子睡著了,睡得極不安穩,那臉色在紅燭下竟然有些泛青。


    成峰隻覺得心口疼,一個人,陌生的地方,她怎麽可能睡得好,下去找小二要了些安神的香料,問小二,小二說,歐陽掌門夜夜如此,從不熄燈,直等著紅燭燃盡,自己熄了。


    成峰點著了安神香,從窗戶破洞的地方,緩緩地推送進去,過了兩刻鍾,才感覺青鳥漸漸睡得沉了,成峰三兩下剝落了門栓,站在青鳥身後,輕點了她的後頸,慢慢將她抱到了榻上,蓋好棉被,又輕手輕腳地退了出去。


    歐陽青鳥難得一夜好眠,醒來的時候已經天光大亮,突然驚覺自己怎麽躺在了榻上?忙起身查看,但其他並無異狀,門窗都好好地閂著,就連那個破洞,都被成峰連夜給糊上了,青鳥沒發覺有什麽不對,也許是自己睡迷糊了,就躺到了榻上來。


    清醒了一下,起身洗漱,還得迴山上去,今日小歲還有最後一次針,就差不多痊愈了。門口突然傳來敲門聲,青鳥問,“誰?”


    華成峰在門口答,“歐陽掌門,我是襄陽歃血盟華成峰。”


    青鳥一愣,他還沒走?怎麽這麽正式地報名,雖然帶著疑惑,還是打開了門,“你沒走?”


    成峰雙手抱拳行了個禮,“歐陽掌門,昨夜睡了一覺,迴想起白日種種,覺得自己實在是太言行無狀,特意來給掌門道個歉,並且再次請求掌門,施二哥確實危在旦夕,我今生沒有和掌門相識一場也就罷了,既然相識,又沒法請掌門去看看他,施二哥要是死了,我一生恐怕都肚腸難安,還望掌門垂憐。”


    “你怎地如此陰陽怪氣了。”青鳥覺得他不知在憋著什麽壞主意。


    “歐陽掌門,若是能跟我去煙霞,成峰在此保證,絕不再對掌門胡言亂語,行事唐突,一定規規矩矩,不再讓掌門難堪,我此次是真心悔過,之前所說之事,掌門不願意,我不該強求逼迫,現在已經懂了。”華成峰說得十分正式。


    青鳥卻覺得心裏別扭得很,不知道怎麽接,華成峰鞠深躬,腰彎得和地一平了,起身正兒八經地望著青鳥,“就算那事不成,成峰自己覺得,和歐陽掌門也算是投契的朋友,就請掌門再出手相助最後一次,往後掌門若是不想看見我,我自此就不再登門打擾了。”


    青鳥看著這樣的華成峰,心裏空落落的,鬼使神差就答應了,“好,就再幫你最後一次。”


    成峰沒有表現得手舞足蹈,隻是客氣地讓歐陽迴山上去收拾好行囊,提醒她帶點棉衣,煙霞極北,這時候,該是要下雪了。


    一路上,華成峰果然沒有再造次,沒有跟青鳥多說一句逾距的話,隻是問她有關於那幾個孩子的傷,有沒有什麽新的消息。


    青鳥惆悵地搖頭,他們的傷勢慘烈,但經過她細心用藥,不會留下什麽永久性的傷害,但是說她害那些孩子的事情,卻絲毫沒有眉目。


    青鳥猜想,也許是旁人易容裝出了她的樣子,做了那些事,但畢竟是自己養大的孩子,過了事情剛剛發生大家都猝不及防的那段日子,他們也都冷靜了很多,理智地認為那些事並非青鳥所做,隻不過事情發生當時被人架在火上炙烤,小孩子的心思哪能頂得住那些心懷鬼胎的人推波助瀾,煽風點火。


    這事讓倆人都心有戚戚,成峰安慰青鳥,“好在孩子們都逐漸好起來了,這事既然是人為,一定會露出馬腳,總有一天能找到那背後下手之人的破綻,這事不鬧清楚了,你可不能自己敗了陣腳,得好好活下去,才能等到水落石出那一天。”


    一日路過揚州城外一個鄉野客棧,倆人停下來打尖,客棧簡陋,四麵漏風,屋裏吃飯的都是附近的行腳商販。


    不多時進來幾個粗糙的漢子,客棧裏突然就喧鬧起來,他們要了烈酒和臘腸,一邊喝著烈酒暖身,一邊互相抱怨這即將到來的寒冬,一個說,“哎!這孬包的天,要不是為了養家糊口,誰願意在這時候還要進山。”看來好像是獵戶,另一個應和,“是呀,家裏有老婆,有小孩,在家裏抱著媳婦,哄哄孩子,暖暖和和的,不好麽?沒辦法,生計所迫啊。”


    第三個說,“兩位哥哥休要抱怨,好歹你們也是有老婆有家的,你看老弟我,找不到老婆,就光杆一個,不也得這樣辛苦度日,還比你們呀,多一重苦呢!”


    還有一個長相畏畏縮縮的,嬉笑一聲,“兄弟愁什麽?你大可以上第三莊,求娶季大小姐!隻要你肯去,季莊主巴不得把姑娘嫁給你呢!那兩位家裏有老婆的哥哥,可就沒機會嘍!”


    成峰聽了他們提到季小姐的名字,手裏的筷子突然停了,季小姐和秦大哥的事情他知道一些,好像在襄陽臨走的時候鬧了什麽矛盾,季小姐先迴去了。


    那第一個開口的也色眯眯一笑,“誰說我們就沒機會了,我們去上門討季大小姐迴來做小的,如何使不得?”


    幾人說著笑作一團,“一個你都養不活呢,還敢再要一個!”


    “嗐!要是娶了季小姐,季莊主還不得把半個山莊都包給我?哈哈哈!”


    華成峰蹭的一聲站起來,走到那一桌,鋼鞭往桌上一拍,那木桌頓時裂開了,成峰一隻腳踩在那畏縮之人的椅子上,“喝,幾個鄉野匹夫,怎麽也敢在這議論天下第三莊的大小姐,活膩歪了?”


    凳子另一頭那個,看著成峰高大兇猛的模樣,有些膽寒,陪笑道,“嘿嘿,大爺有所不知,大小姐啊,現在不值錢了,真給我們,我們還不一定要呢,她都被秦書生給糟蹋了,誰稀得要呢,大爺這樣的可不能去,遭人笑話!”


    另外幾人也附和,“就是,就是!”


    成峰一鞭子就把那桌子抽碎了,幾個人嚇得抱著頭蹲在地上,成峰把鋼鞭圈在那個畏縮之人的脖子上,“說!誰讓你們在這造謠的!”


    那人嚇尿了褲子,“大爺饒命!沒人讓說!您看,這到處都在議論呢,季小姐被人始亂終棄,遠……遠近聞名啊,從前求親的人排隊都排不上號,如今都慶幸著,幸虧當時沒求成,季小姐當時可是跟京城的侍郎定了親的,又跟著人私奔,現在倒好,親也退了,又被秦書生拋棄了,季莊主問了幾個過去去提過親的,哪一個要她呀!”


    華成峰氣得發抖,一鞭子不輕不重地,將那四個人都甩了出去,店裏其他吃飯的人都嚇跑了,小二在後麵追也追不上,華成峰掏出一錠銀子,陪給小二,又坐迴自己座位上,唉聲歎氣,“這是什麽世道!姓秦的一年換十八個女人,怎麽沒人罵他是個下賤貨!季小姐無非就是對他一個人動了情,怎麽就招來這些汙穢罵名!這不公平!連個什麽阿貓阿狗也敢輕賤她了。”


    手裏的瓷杯子竟被他一氣之下捏碎了,兩塊瓷片紮進了掌心,他痛唿一聲。


    歐陽青鳥端坐不動,華成峰離了蟒山之後第一次暴露本性,“歐陽掌門!你見我受了傷,就在這看熱鬧嗎?”


    歐陽看了一眼華成峰遞過來的手掌,“該讓你長點記性,你現在知道什麽是流言蜚語了,在這江湖中,人言對男女可不一樣,你是個男子,旁人不過說你風流,若你是個女子,這話有多不堪入耳,你聽到了,不過多謝你願意為素未謀麵的季小姐打抱不平。”那語氣寡淡得好像一杯隔夜的殘茶。


    成峰眼前仿佛沒了景物,隻覺得山陵崩塌,他眼睛裏突然湧滿了淚,聲音也突然破了調,隻覺得十分自責,“青鳥……我對不起你……我真是個混蛋!”


    青鳥也沒想到,他能這麽快的由人及己,明白了她的尷尬處境,還以為這愣小子永遠都不懂呢,心裏一直繃著的一根弦,仿佛鬆了鬆,語氣也和緩了許多,“你要是真的明白,自己將來不要去做那樣的惡人就行。”


    說著布袋裏掏出一個小藥瓶和紗布,丟給成峰,“自己包吧!”


    兩人吃好,歐陽青鳥放下碗筷走出去牽馬,華成峰抓著那藥瓶和紗布趕緊追出來,“青鳥!一隻手!怎麽包?”歐陽青鳥無奈,隻得幫他包紮好。


    再往北,還是會零零星星聽到有關季小姐的流言,真是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裏,成峰還是偶爾會出手,但是他一雙手,怎麽止得住漫天的流言,恨恨地道,“等到了煙霞,我一定好好問問秦大哥,他自問是個知書明理之人,為什麽這樣禍害人!他到底對季小姐做了什麽?讓人這麽恨之入骨的。”


    自己也越發的謹言慎行,對待青鳥也從心底裏去了那些輕浮氣,無論何事,都是禮到即止,連愛意,也深深藏起。


    進煙霞地界那天,果然下雪了,雪橫風狂,吹得歐陽青鳥的衣裙都翻飛起來,成峰趕緊給歐陽青鳥披上大氅,隔住那漫天的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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