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事就算不通過何令君傳到賀雀耳朵裏,施即休也該自己上門去和師父解釋一下,他帶了八十個巡衛營的侍衛,穿著他新做出來的副使製服,風流倜儻,器宇軒昂,禮貌周到地叩了何左丞大人的府門,恭恭敬敬去給賀雀磕了頭,解釋了說最近京城防務事情繁多,十分複雜,忙得剛上任的唐副使焦頭爛額,一通抱怨,臨走還跟賀雀說,“師父,那牌子你可是答應了給我的,那教你也同意我入了,我問你那些問題你也答應了要答的,可別反悔,我這裏一忙完,就來找您老人家了結這些事!”


    說完不等賀雀迴答,轉身就跑了。


    雖然搞不清楚為何施即休中了毒沒死,賀雀看到他這樣子還是鬆了口氣,隻要塵世的功名利祿還能迷住施即休的雙眼,賀雀就有辦法控製住他,對何令君霍梧桐等人說,“再等等,他還有機會。”


    那之後,施即休就風風火火地當起了汴京城巡衛營的副使,許多防務工作都事必躬親,把自己搞得實在沒空,這樣賀雀就不用去琢磨怎麽再來下手了,這些事施即休輕車熟路,在營中立威立信,大展身手,稍微露了幾手功夫,手底下那幾百個立馬心服口服。


    九月初四,施即休和前幾日一樣,帶著人在汴河大街巡防,大街一麵臨水,一麵是街市,汴河上有撐船賣魚的老哥,有手捧蓮花的歌女,街市上店鋪林立,攤販接踵,吆喝聲此起彼伏,一派繁華熱鬧的景象。


    這熱鬧和繁華讓人隻想更熱鬧,更繁華,不想去想任何高深和複雜的問題,沉醉其中是最得意的。


    突然前衛隊有個侍衛穿過熱鬧的長街飛奔而來,驚得一旁的百姓慌忙躲閃,唐副使的臉馬上拉下來了,“什麽事這麽驚慌?我教你們這樣的嗎!”這要是沒有個恰當的理由,就得受副使的罰。


    那侍衛喘著大氣說,“大人!您快去看看吧!咱們十幾個兄弟在前邊被人打啦,打得屁滾尿流,全軍覆沒!”


    唐副使揮鞭打馬,“還有人敢在我眼皮子底下打我的人!駕!”


    老遠就看見十幾個巡衛營的侍衛哀嚎一片,地上打滾的,叫罵的,毫無還手之力,那打人的十分囂張,手裏拿著一柄劍,有幾個反抗的,架不住他一招。


    那人一邊打一邊兀自怒喝著什麽人,“沒長進!怎麽還在街麵上挨欺負!”


    旁邊一個小孩抱著頭蹲在地上喊,“我沒挨欺負!我咬他們了!他們欺負我姐!”


    “你下迴直接咬死他們!別叫我來幫你打架!”


    “好!下迴一定一口咬死!”


    唐副使走近,躺在地上打滾的大喊了一聲,“大人來啦!大人快救命!”唐副使揮起手中配刀,就想朝那打人的白衣公子砍過去,但是不知道為什麽手舉起來就有點抖,那白衣公子一迴頭,目光像閃電一樣打在唐副使心頭,唐副使心跳到了嗓子眼,從馬上跌下來,朝那人跑過去。


    手下的已經覺得不對了,老大怎麽不打他?不是該給兄弟們報仇麽?


    唐副使跑到近前,那白衣公子舉劍就架在了他肩頭,冷冷譏笑,“呦!你當官了!什麽頭銜?”


    躺在地下的喊,“我們大人是巡衛營新上任的副使!是當朝容太師的女婿!你是什麽人?怎麽敢對大人動手!”


    唐副使朝那人瞪眼,“你閉嘴!”扭頭馬上又換上一副諂媚的笑臉,“你來啦!怎麽不來找我?都還好吧?”


    “走的時候我交代你給我留信的幾家酒樓,我挨個去問過了,沒有一個有你的消息!”公子的劍抬起一寸,猛落在副使肩頭。


    唐副使一縮脖一拍腦袋,“呀!我給忘了!”


    “哼!怎麽,大人是被這高官厚祿迷住了眼,盡忘了微時人了!”那白衣公子怒氣衝衝。


    唐副使伸出手要去抓那人,待還要再解釋,“不是,小——”


    那白衣公子哪聽他的,揮舞起手中寶劍,朝著唐副使洶湧刺了過來,唐副使徒有一身絕高的本領,卻一招也不敢還,挨了好幾下,左躲右閃,抱頭鼠竄,在長街上狂奔,又低聲下氣地討饒,丟人現眼。


    身後的一群侍衛這才趕到,在倆人身後跟著跑,嘴裏吱哇亂叫,但是看著他家大人已經被人打得沒有絲毫的還手之力,也不敢貿然上前,唐副使被逼進了一條窄巷子,侍衛們趕到,在巷子口一個挨一個趴著往裏看。


    唐副使被那人反剪著雙手,壓著後背,臉貼在巷子的土牆上,腰上頂著那人的一條膝蓋,不住討饒,當真狼狽,那些侍衛嚇得不敢上前,竊竊私語,“咱們大人不是武功卓絕麽?怎麽被人打得這麽慘!”


    另一個說,“你知道個屁呀,這個估計是老仇家,大人欠著人家的,心虛呢!”


    正說著,那白衣公子猛一迴頭,那些人趕緊縮迴頭,四散開去。


    白衣公子是誰?這世上施即休怕的也就隻有這麽一個人。


    鳳靈嶽壓著嗓子拷問,“我怎麽不知道,你什麽時候成他女婿了!他還哪有閨女可以嫁給你!”


    “小七,小七!”施即休一張嘴,嘴裏就吃了土,呸呸吐了兩口,“你聽我解釋,不是旁人,就是你呀!”


    靈嶽聲音裏突然帶了哭腔,“他幾時又是我的父親了?我不認陳慈悲,也不代表我就認他!兩個我都不要,我沒有爹!你替我做主了?施即休,我沒想到,你竟然這樣背叛我!你若是貪戀這些富貴和權勢——”


    隨著那哭腔,靈嶽手上的力道有些散了,施即休不忍再聽,心疼成一團,連忙打斷,“小七!我怎麽會背叛你!”說著稍稍用了力道,兩手掙脫出來,轉過身,將那單薄身形緊緊摟在懷裏,“你生氣,迴去任你打罵,這裏麵故事太複雜,你先穩穩,我慢慢給你說,你隻要記著,我永遠不會背叛你——”


    小七從他懷裏掙脫出來,兩隻拳頭使勁錘在施即休胸膛,哭著說,“那你怎麽當了什麽巡衛營的副使?你好大的官威!你怎麽認了當他的女婿——”


    施即休又重新把靈嶽樓到懷裏,也不再解釋,隻把一雙嘴唇往靈嶽的唇間遞過去,靈嶽一開始還咬著嘴唇不讓他碰,怎奈施即休的嘴唇冰冰涼涼,好像能消暑降燥,止渴生津,施即休終於把那長久的想念一絲一縷地,放了出來。


    等那些侍衛又在巷子口探出頭來,剛好就看到這一幕,那唐副使緊緊貼著那白衣公子,把人親得滿臉燥紅,往後彎著腰,好像要倒下去了。侍衛們有的捂住了眼睛,有的捂住了嘴,“大人……大人竟然是這樣的癖好——”


    “可是……大人不是還得娶太師家的小姐麽……這……”


    “這事咱們得告訴太師吧?”


    “告訴什麽?大人不把你的頭踢下來!”


    施即休貼著靈嶽的唇舌,幾不可聞地說,“小七,我在演戲呢,我假裝當太師的女婿,假裝當這個巡衛營的副使,賀雀要殺我,他們有人盯著我呢。”


    靈嶽身體一顫,險些露餡,“你師父為何要殺你?”


    “你迴來太師府,外麵不安全,我細細跟你說。”唇舌在話語的間隙交纏,話語在唇舌的交纏間流淌。


    “既然是演戲,那得做足了全套,我不能這麽跟你迴太師府,太聽話了他會懷疑我。”


    施即休正在疑惑,鳳靈嶽將他一把推開,接著一個巴掌甩在了施即休臉上,扇的施即休臉上頓時腫了,又罵了聲,“卑鄙小人!”然後又抽出形意劍,抵在了施即休脖頸上。


    那群侍衛被這變化驚呆了,不知道再怎麽解釋眼前的情景,趕緊又縮迴頭。不遠處房梁上的兩個人頭也掩藏了下去。


    鳳靈嶽往後退了幾步,即休又小聲說了一句,“劍不要再拿出來了,別讓他看見!”靈嶽自然明白,形意劍不能讓賀雀看見。


    鳳靈嶽跑出了巷子。施即休下了值,迴了容府,又是一副懊喪的模樣,晚上去見了容壽,告訴了容壽靈嶽迴來了,但是對他很生氣,不肯跟他迴容府,還把他打了一頓,也不知跑到哪裏去了。


    容壽瞬間就上來怒火了,拍著桌子,“朱敞!去把她給我抓迴來!反了天了!越發沒有教養!抓迴來,關起來!”


    施即休趕緊攔著,“太……太師……不能抓。”


    “不抓?難道還讓我求她迴來?養她一個比別人家十個都要操心!她捅了多少個簍子,我得跟在她屁股後邊給她收拾這些爛攤子!她還看不上我這個官,要是沒有我,她早被人殺了幾迴都不知道……”兀自罵了一會兒,氣才平順些了,“算了算了,朱敞,找到她在哪,好言相勸,要是不迴來,隻管告訴我,我親自去接她!這個祖宗!”


    朱敞木然地領命走了。


    朱敞這幾日的日子過得是真難受,太師爺的偏心絲毫不加掩飾,曾經許諾給他多少年的宅子,寶馬,香車,頭銜,一樣都還沒來得及兌現,卻如冰雹一樣,劈裏啪啦在三五天裏都砸在了施即休頭上,原本叫他去做的事,如今也全都分配給了施即休,偏偏施即休做出來的事情樣樣太師爺都滿意,而朱敞隻剩下抓人,守衛這兩樣職責。


    提到去找七小姐,他更是窩心,年初的時候,太師爺明明把七小姐許配給他,雖然他也知道自己有些夠不上,但他也是歡喜的,如今太師爺的準女婿卻另有其人,他隻能撿人家剩下的,給了他的,人家說拿走,就拿走了。


    但是他食太師爺的俸祿,沒什麽反抗的理由,讓他幹什麽他就得幹什麽。


    後麵比他更難受的,是容正言,他覺得他爹活像認了個兒子,比從前更甚。


    朱敞帶著一隊人,出了太師府的門,臉上的鬱悶就更藏不住,一腔怒火對著底下人,弄得手下一個個都小心翼翼,如履薄冰。朱敞把他知曉的七小姐從前出沒過的地方都找了一遍,但是絲毫沒有她的蹤影,又把人手分了幾隊,把七小姐不大可能去的地方也翻了一遍,毫無收獲。


    夜裏她總要找個地方留宿,汴京城大大小小的客棧三百多家已經全查了一遍,百姓還以為遭了賊。漸進子夜,絲毫進展也沒見著,朱敞心裏打著鼓,迴去迴報,說找不到,太師爺一臉失望的表情,叫他退下,施即休也沒了主意。


    鳳公子確實去了他們都想不到的地方,便是那汴梁紅袖樓。


    鳳公子藏了形意劍,搖著折扇,風度翩翩進了紅袖樓,要找美玉姑娘,旁的姑娘告訴她,“沒有什麽美玉姑娘,從前的名兒在這都不興叫,她如今叫羅秀煙。”


    等了好大一會兒,靈嶽終於見到了美玉,便是鳳公子的舊相識,去年在街頭當乞丐一頭撞進剛下少室山的愣頭青華成峰懷裏的那個姑娘,她弟弟小竹便是下晌在街上咬巡防營的人的那個。


    姐弟倆早年也是有家底的,但是家裏沒人了,父母親人都走得早,小姐弟孤苦無依,屢屢遭人欺辱,家裏的錢財都被人坑沒了,宅子也被人騙走了,姐弟倆流落街頭,從前鳳靈嶽在汴京城的時候,就對他們多有照拂,如今一迴來,就看見小竹在街頭挨揍,還咬著一人的手腕不鬆口,小竹說咬那些人是因為他們欺負他姐,打聽出他姐在哪裏挨了欺負,靈嶽便來了紅袖樓。


    靈嶽來得早,客還沒怎麽上,美玉找了個雅間見她,見了靈嶽,掩麵痛哭,嚶嚶啼啼,“實在沒有活路了呀……也總得讓我弟弟活下去……可是沒料到……我連做個……”美玉哭得哽咽,“做個妓子都做不好……活該讓人欺負……”


    靈嶽也聽得難受,“給了你多少錢?我拿錢把你贖出來,你帶著小竹,買個鄉下的院子,種幾畝田,也能度日,你現在這算什麽?好好的一個人。”


    “我哪種的了田?種田又能得幾個錢?總不能老是靠著你的錢活著。”


    倆人聊了許久,也沒商量出來個章程,突然有人來扣門,美玉突然驚慌,嚇得跳起來,趕緊去開門,一邊低聲說,“怕是有客來雅間,雲姐來攆我了!”


    開了門,一個雍容的婦人站在門口,臉上掛著溫和的笑意,美玉卻怕得哆嗦,低著頭趕緊說,“雲姐……見諒,這是我一位舊友,付過茶錢的……”


    雲姐伸手摸了一下美玉的手,“不打緊,我來見見你那位朋友。”


    那雲姐朝著靈嶽緩緩矮了矮身,“是鳳姑娘吧?”


    靈嶽納悶,“您怎麽認識我的?”


    “沈尊主早有信送過來的,說姑娘迴來汴梁了,我本認不出,咱們樓裏的婉伊姑娘剛才看見了,我才趕著過來見見麵。”那雲姐說話輕輕柔柔,一雙眼彎彎的讓人很想親近。


    靈嶽是真沒想到沈西樓這麽快就交代過來了,“多謝沈尊主的好意了,那我也叫您雲姐。”


    雲姐再笑笑,讓美玉先出去,歎了口氣,“從前不知道,羅姑娘是鳳姑娘你的朋友,姑娘可別見怪,不是我刻意苛待羅姑娘,羅姑娘年紀不小了,姿色隻屬中成,詩詞功底也不行,歌舞更是不通,這樣的姑娘賣不上什麽價,便也隻能接待那些販夫走卒,小廝雜役的,那些人姑娘曉得的,沒什麽本事,粗魯的很,因此讓羅姑娘受些委屈也是有的。”


    “雲姐不必和我解釋,行行有價,她既然入了這行,該知道自己就是這麽個價,隻是,我想……借著與沈尊主的一點故舊關係,跟雲姐您討個人情,我這布袋裏約還剩下百兩,想將美玉贖出去,要是不夠,雲姐您擔待則個——”


    那雲姐笑了一聲,“咳!鳳姑娘,你若是真想把人帶走,我不收你銀兩,隻是羅姑娘來的時候,她的身世我都仔細查過了,她除了那個弟弟,也沒什麽親人了,又身無長技,離開這,羅姑娘可能也沒什麽出路,鳳姑娘不如聽我一句,既然是你的朋友,就留在紅袖樓,我親自教她,定然把她教出個樣子來,讓她能賺上些錢,過上兩年,我能給她找個踏實的婆家,讓她嫁出去,叫他弟弟也來,打個雜什麽的都能幹,好歹能養活她們姐弟倆,鳳姑娘看可合適?”


    靈嶽聽她說的有理,趕緊彎腰行禮,低頭拜謝。


    外麵傳來唿喝之聲,雲姐聲音不高地問了一句,“什麽事?”


    門口有人應,“雲姐,還是南淮侯世子,纏著要找輕巧。”


    雲姐推開門,往一樓大堂望過去,靈嶽也跟著出來往出看,可不就是出了名的紈絝南淮侯郭世子麽,正在大堂裏哇哇大叫,雲姐說,“世子給我們樓裏的輕巧姑娘贖了身,八百兩紋銀,還在我那案幾上放著沒有入賬呢,輕巧不肯跟世子走,我要退錢給世子,他又不要,直說要輕巧跟她迴去。”


    靈嶽聽著奇怪,“為何那姑娘不肯跟他走呢?”


    “世子爺的正妻前些日因病故去了,咱們世子爺不但不傷心,反而像得了解放,比從前世子妃在的時候更加放蕩狂妄,已經花了大價錢從我們樓裏贖了兩個姑娘出去,但是那兩個出去的姑娘在侯府過得都不太好,有一個迴來看過我一次,姑娘身上都是傷痕,說另一個已經迴不來了,胳膊都給打斷了,造孽啊,許是那兩個世子看膩了,這些日子又天天來,看上了輕巧姑娘,封了銀子到我屋裏。”雲姐臉上帶著風塵女子不該有的悲憫和情義。


    靈嶽突然一笑,雲姐看著奇怪,這姑娘怎麽還笑,心想沈尊主會交這樣的朋友?卻無暇多想,心裏隻盤算著今夜又該怎麽把郭世子這尊大佛請走呢。


    打出去不難,可是紅袖樓還得開門做生意,南淮侯也不是那麽好得罪的,正惆悵間,聽靈嶽說,“雲姐,我剛好有一樁舊恩怨也要了結一下,不知雲姐能不能幫幫忙?”


    “但凡姑娘開口,我沒有不應的。”


    靈嶽附在雲姐耳邊低聲說了幾句,雲姐這才明白了這姑娘笑什麽,聽了靈嶽的主意,臉色漸漸僵硬,急急地說,“姑娘何必以身犯險,那郭世子確實不是個善茬。”


    靈嶽詭譎一笑,“他奈何不了我!雲姐放心。”靈嶽把手握在雲姐手上,雲姐見她好像真的胸有成竹,便點了點頭。


    雲姐招招手,叫人帶靈嶽去另外一個雅間,跟著朝樓下喊道,“請世子上樓,到輕巧姑娘屋裏細談。”


    郭世子立即喜上眉梢,撩著袍子就往樓上跑,卻被門口的姑娘給攔住了,姑娘手上端著一個托盤,盤上放著三壺燒酒,姑娘說,“輕巧姑娘說了,今晚上郭世子想進屋,得先把這三壺酒喝了,一壺一百兩。”


    郭世子挑了挑眼,身側小廝趕緊遞上三百兩的銀票,郭世子摟起了袖子,抓過一隻酒壺,仰頭便喝,喝了一壺,臉上就漫散了酒氣,郭世子大笑,“輕巧!等郎君喝了你的這三壺酒,興致正好,就進來陪你!”


    三壺喝盡,郭世子看人已經重影了,屋裏已經換上的輕巧的衣裳的鳳靈嶽還捂著嘴樂,心想,還沒見過這樣豪爽掏錢買迷魂藥的呢。


    郭世子跌跌撞撞進了屋,隻覺得滿屋裏都是美人,可是怎麽抓也抓不著,撲騰了大半個時辰,終於把“輕巧”抓在了手裏,那“輕巧”對他說,“世子這麽誠心,輕巧今天就跟你迴侯府,如何?”


    郭世子自然是樂意,拉著那“輕巧”就往出走,在門口卻被雲姐等一群人攔住,雲姐大驚:“世子!您清醒些!快放開這姑娘,這不是輕巧!是來我們紅袖樓做客的貴人!快放開!”


    郭世子哪裏肯,嘡啷一聲抽出佩劍,“擋我者死!”


    朱敞前腳剛迴到太師府挨了一頓呲,紅袖樓的頭牌姑娘溫婉伊就蹬了太師府的門,溫小姐雖然有些急,但是儀態端莊,給容壽氣得兩眼要翻到天上去了,拍著桌子大喊,“我說怎麽找不到她!哪家的姑娘像她一樣去逛妓院!”


    溫小姐也不惱,徐徐訴說,“容姑娘來看我,還沒說上幾句話,被那酒醉撒風的郭世子認作了旁人,不容分說地把人給劫到了南淮侯府,我們也不敢登侯府的門,隻得壯著膽子來告訴太師爺。”


    施即休一聽,蹭地就站起來,“南淮侯府在哪?我去!”


    太師擺擺手,“你先別急,這南淮侯不同旁人,我得親自去料理一下。”又對在場眾人厲聲說了句,“都把嘴捂嚴了!我可丟不起這個人!”


    太師爺坐了轎子,隻帶著朱敞和施即休,輕裝簡行,半夜叩響了南淮侯府的大門,正在等待的時間,施即休已經飛身在侯府上空翻了一圈,竟然沒找見小七,也沒找見那發酒瘋的世子,心裏忐忑不安。


    這南淮侯如今隻是個虛候,並無戰功,祖上是太祖開國時候的股肱之臣,被撤了兵權後,隻留下個虛名,一代代傳了下來,雖保了子孫衣食無憂,卻一代不如一代了,以至於後來竟然出了郭世子這樣的不肖子孫。


    南淮侯本有些不悅,哪有人半夜上門拜訪又非得要見他本人的客?再虛也還是個侯爺,但一聽竟然是容相爺大駕親至,立馬就消停了,趕緊穿戴了來見客,容相爺黑著個臉,請南淮侯屏退了下人,才附耳對他講了登門之意,那南淮侯也大驚,叫人趕緊把世子請來。


    郭世子是被人從豬圈裏抬出來的,一身的臭糞,打都打不醒,發動全府去找他今晚上帶迴來的姑娘,折騰了一個多時辰,才從一處拆掉準備重建的院子的土堆裏,找到了被裝進了黑麻袋裏的鳳靈嶽,下人來解那麻繩,嚇得手抖,解不開,施即休一把推開那人,劍光一閃,露出了鼻青臉腫的鳳靈嶽。


    靈嶽眼神委屈小心翼翼地叫了一聲,“爹。”


    容相爺隻恨不能有個地縫鑽進去,跟施即休兩個都一臉怒色。


    也是好事,郭世子從此不能去逛妓院了,據說被淮南侯打斷了腿。


    容相爺還和從前一樣,當著外人麵一句都沒數落靈嶽,隻是拿個眼一動不動地盯著她看,就給靈嶽看得心裏打哆嗦,雖然她不停地勸自己,我這隻是配合施即休演個戲,演完了就走,誰認你這個爹?但還是不敢跟容相爺對視一個眼神。


    迴到容府,住家郎中給七小姐抹了點藥,迴了流亭閣,丫頭伺候著七小姐洗漱,靈嶽躺下休息的時候,已經寅時初了,這流亭閣顯然是倉促打掃的,好多灰塵還在麵上擺著,且院子裏隻留下了兩個丫頭,也是臨時從旁的地方調過來的,如今跟從前不一樣,鳳靈嶽也沒了脾氣。


    躺在榻上,一時間憂思翻湧,想起了娘,想這個叫了十八年的爹,不知覺地就落了幾滴眼淚到枕頭上,靈嶽側躺著,望著窗外月牙,年年相似,歲歲變遷,聽著寂靜無聲的流亭閣,腦袋裏竟然無比的清醒,仿佛許多年的歲月,同時出現在她的腦中。


    突然一個激靈,靈嶽覺得好像有人在盯著她,迎著黯啞月光翻身坐起,發現一個黑色的人影,抱著手臂,殺氣森森地站在牆角,正盯著她床榻的方向。


    靈嶽跳下榻,三兩步跑過去,將那鬼影似的人迎麵一把摟住。


    那鬼影子施即休卻哼了一聲,將她扒拉開,靈嶽氣音柔柔,又撲了上去,緊緊地貼著,仰著頭問,“幹嘛一聲不吭站在這,嚇人啊?”


    “哼!”那人哼著又將靈嶽推開了。


    靈嶽借著力就繞到了施即休身後,從後腰又給摟住了,“咋了?你生氣了?”


    “我生什麽氣!我沒生氣,你翅膀硬,你主意大,誰也管不了了!”施即休氣哄哄地說著他不生氣。


    靈嶽見他這次沒推開,就環住他腰,一點點往他麵前轉,“別擔心嘛!郭世子那樣的,我能打他三十個,你怕什麽?”


    施即休抱著的手臂終於被靈嶽給拱開了,但他兩手就舉著,不放下來,“你能打他三十個!這就是你出的損招?就光你有心眼?人家就不會使壞,要是給你下藥了,下毒了,你能知道?看你被人打得這個慘樣!”


    “我故意放水的,要不他哪能打著我,再說他那個水貨能有個什麽心眼!”


    “我不是說他!這世上心狠手辣的人多了去了,你別覺得就你自己厲害!有恃無恐的,什麽都敢試試,你不怕我還怕呢!”施即休氣得聲調都有些高了。


    “噓——”靈嶽緊緊摟了一下施即休細瘦的腰身,毛茸茸的頭發披散在施即休胸前,“輕聲些,知道了,你擔心我,以後不這樣了,你就原諒我這一迴嘛。”靈嶽撒著嬌,又踮起腳,猝不及防在施即休喉結上嘬了一口。


    施即休像過了電一樣,整個人一顫,又把靈嶽從她身上扒拉下來了,像是氣急敗壞,“你就會耍這些小機靈!你說!你是不是……勾引淮南侯世子了?你這習氣幾時能改改?”


    靈嶽像隻急著搶食越鬥越勇的貓,轟的一聲往施即休身上跳過去,施即休不敢不接,靈嶽兩手緊緊摟住施即休的脖子,兩腿盤在他腰間,低頭在施即休眉間,鼻尖輕輕碰了碰,“沒有,你別抬舉他,這世上除了你,沒人值得我勾引。”說著舌頭就往施即休嘴裏鑽,而施即休仿佛隻聽見了一聲喵。


    施即休頂不住這架勢,就抱著靈嶽滾到榻上去,心裏還在不甘心,“本來見麵就想跟你說一句好想你,你卻一見麵就讓我又驚又怕又生氣。他有沒有碰著你?”


    “隔著衣袖子抓了我的胳膊。”


    施即休抓著靈嶽的衣袖,一用力就給扯了下來,扔在地上,“不要了!”


    “不是這件!那衣裳我早扔了!”


    “不管!用哪隻手碰的?”


    “左手。”


    “明天給他砍了去!”


    靈嶽突然嚴肅起來,兩手捧住施即休的臉,“施即休。”


    “幹嘛?”施即休見她臉色變了,趕緊喊了一聲籲。


    “我剛剛是假意認錯的,你都沒聽出來,現在才是真的認錯,我真蠢,我現在才知道你多在意我,我保證以後再也不耍那些小花招了,再有什麽難的事,我就在你後屁股上踹一腳,說施即休你去給我辦,然後我就在你身後躲著,好不好?”靈嶽眼裏有淚花。


    即休緊緊地把靈嶽箍在自己懷裏,“小祖宗誒,我求之不得!往後有我,你再不用裝著刀槍不入,再不用時時防備著人心詭譎,把你的心腸好好在肚裏放著,把你的劍好好在鞘裏收著,要是我什麽事辦的不好,不如你的心意,你就打我,保證不還手。”


    靈嶽突然大哭起來,越哭卻越覺得踏實,早該這樣,施即休摸著她的頭安撫,像摸一隻小小的貓兒,又突然來了一句,“像你那年和霍義王那樣說話的也不行!”


    靈嶽突然就止住了哭聲,噗嗤一樂,他這是又想起哪一茬了?即休卻不笑,“像高昌天牢裏那個牢頭那樣的也不行,你耍了心機,他動了真情,過來和我搶,可不行!”


    “知道了,往後都沒有了,要是我師父再遭難了,你去救他。”


    “是這個道理,所以我得找到我這傷的治法,我不能容忍有一天你讓我去救人的時候,我已經荒廢了功夫,丟了手中刀,沒法再拍著胸脯跟你保證說放心交給我。”


    “那大不了我就陪你演戲唄,本來還想勸你要不就算了,咱倆找個鄉下的地方去養豬放牛好了,治不了就治不了,看來難兩全。”


    “不讓你久等,就幾天。”


    施即休將這些日子的經曆細細和靈嶽說了,靈嶽輕輕地碰碰施即休脖頸和肩頭的燒傷,剛剛結了痂,底下的皮肉還在愈合,靈嶽問他疼不疼,即休說不疼,就是有些癢,靈嶽心疼地說,“我聽你說說都覺得疼,真不知道你當時經曆這事的時候多痛苦,沒想到他這樣,你舍了命救他,他卻想殺你,那是什麽邪教,不入教就要殺死嗎?”


    “邪教麽,都是要人性命的,雖然我也覺得有點怪異,那可能是因為我對這事情還是一知半解,不過我也不想再知道了,哎!腦殼疼,我隻要知道是誰對我下的手,能找到我這傷的解法就行了,咱們就走,離開這,帶你去個世外桃源。”


    “可是容壽說去宮裏給你找你就信嗎?他為了留住你給他辦事,盡可以拖上個三五年。”


    “我知道,哪能都指著他?我自己去過紫微宮幾次了,給我幾天時間,當能有點結果。”


    靈嶽把在襄陽的經曆也細細講了,施即休連連感歎,倆人聊著聊著,天邊微微放亮了,折騰了一宿,衣裳都沒脫下來,本還以為這夜有戲呢。


    施即休拍拍靈嶽的腦殼,“鬼精靈,你睡會吧,誰敢來叫你,我揍他。”即休起身,靈嶽拉著問他去哪,即休說,“去大街上當值!裝紈絝。”


    鳳靈嶽這次睡得好極了,直睡到第二天下午,去見了容壽,容壽當時正在和一群文官議事,靈嶽也不敢叫人通報,就一個人安安靜靜地在偏廳裏跪著,等容壽忙完了,見了靈嶽,這才等來了遲到的劈頭蓋臉一頓罵。


    “真是可笑,我活了這麽些年,今日才算知道你這三教九流的樣子是隨了誰!你小娘她是富貴日子都過厭煩了,被我慣得沒邊,還學會跟人跑了!她有本事她就永遠不要迴來!我還離不開她了不成!你也厲害!怎麽?我這個爹當的不好?那瘸腿的還比我強?我養你這些年白養了?你這麽嫌棄我,怎麽不見你少花我一兩錢?怎麽還得我去南淮侯府撈你?我當你有多大的本事!年初你放走了秦書生的事還沒和你算賬,真是越鬧越大了你!我容氏不知祖上那個墳埋錯了!竟生出你這樣的子孫!”


    容壽氣得粗喘,靈嶽一句也不反駁,隻是跪著低低說了一聲,“爹爹罵得都對。”


    “從今往後,你就給我老老實實流亭閣裏呆著,敢出去一步,兩條腿都給你打折!我哪怕讓他施即休娶個殘疾的,我也不讓他從我手裏娶走個浪蕩的!”又罵了許久,容壽好像累了一樣,揮揮手,靈嶽就自行退下了。


    奇怪,從前挨兩句罵,迴去能翻來滾去記恨上三天,氣得大哭好幾場,怎麽今日挨了罵,還覺得這麽舒坦,靈嶽走進流亭閣的時候,嘴角還勾著得意的笑,兩個不熟悉的丫頭互相擠著眼睛,剛剛那一場大罵,整個相府都聽見了,這七小姐怎麽還這麽高興?怕不是已經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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