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書生及惠夫人、齊聞善幾次去歃血盟住處打算拜訪華遠行,次次被拒之門外,均說是盟主身體不好,惠夫人氣得滿地暴走,揚言若是華遠行不見他們,便等到掌門人大會比武當天,上台去質問於他。


    成峰自那夜迴來之後,變得十分沉默寡言,老是一個人低著頭失神。


    秦書生幾人知道成峰身世的,試探問他可否代為去歃血盟聯絡一下,好讓眾人能去了解有關當年魔琴鄭經之事的始末,成峰卻不答言,扭身就走,隻得作罷。


    比武開始前最後幾日,華成峰倒是勤勤懇懇練起功夫來。


    七月初八,掌門人大會開始。


    在冊一百四十七個門派世家,算上嵩南山派一百四十八派,總共來了一百二十一門,其中三十六門被分入唧啾雀,另八十五門被劃入章台柏。


    比武的場館在紅岫園正中心一個叫明月閣的地方,建築風格與紅袖樓近似,三層高,中間是個大天井,三個圓形比武台高低不同互相鉗著立在中央,一層鋪滿了座位,二層一圈是隔間,三層一圈是雅室。


    今年大會開場與以往稍有不同,諸門派進場落座之後,先上了幾場歌舞表演,看得眾人歡欣雀躍,完全沒有以往的嚴肅氣氛。在紅袖樓的地盤上,自然要有些紅袖樓的風味。歌舞畢,梅姐上台,宣講規則,與以往沒什麽變化,隻是每場比武下來都加了歌舞表演,將原本四五天的比武硬是延長到快十天,如此沈西樓也好多賺些錢。


    眾門派各派一人代表本門進行抽簽,若遇總人數為單數,則有一張空白簽,當場不需要比試,直入下一輪。


    七月初八辰時起,演完歌舞抽完簽已經將近午時,眾人用飯,飯後便正式開始第一場比試。


    章台柏組人多先開始,八十五位掌門,分成四十二組,三個比武台,要打十四輪,另有一位抽了空白簽的,便是無影門秦書生。空白簽對旁人煞是要緊,但秦書生倒是無所謂,反正是一輪死,這一輪不用比,無非是多等一輪再下場罷了。


    按說抽簽十分公平,與何人對決全看手氣。功夫高深的,遇到誰都能勝,到最後總是那幾個高手在對決,但今年的簽公布出來,頗為有趣,有幾個高手看上去要折在第一輪裏。


    周道奇運氣好,抽了個平平無奇懸空派掌門封雲龍,懸空派不算中原門派,但是這些年掌門人大會規模大了,有些巴蜀邊塞的門派也來參加,習武之人,骨血裏總有個要與人爭個高下的念想,越來愈多奇奇怪怪的門派慕名而來。


    周道奇曾是第二迴掌門人大會奪冠者,這一次時隔六年,周道奇功夫連年精進,在江湖上聲名日盛,門派年年擴大,門下有不少好手,因此今年也是奪冠的熱門,這一場毫無懸念。


    另有一位秦書生的好友人稱天下第三莊的季白眉,抽到的簽就值得琢磨了。


    第三莊地方很大,景色雄偉壯觀,環境清雅靜逸,既能修身養性,又能聲色犬馬。秦書生欣賞季白眉行止磊落,常有英雄義舉,在江湖中聲望不亞於周道奇,但季白眉為人低調,任何事都不出頭聲張。


    第三莊除了在江湖中行事,還做著不少生意,十分富有,據說是江湖中最有錢的門派,也難怪秦書生愛與他親近。


    季白眉是個老好人,誰也不想得罪,像掌門人大會這種是非之地,季白眉是不願意來的,況且季白眉與神農教一係還有些舊恩怨,自然是能躲就躲。


    但季白眉要是從頭到尾不出現,沈西樓也不會輕易放過他,因此季白眉在七月初七才來,帶著許多錢,從紅袖樓裏買了許多酒,又撒了大把的賞銀,想要破財消災,幾百兩銀送進去了,本打算七月初七晚上就走,但是被沈西樓攔住了。


    沈西樓對他說,“季老不必這麽急著走,不如參加兩場比試再走不遲,隻要季老是來踏踏實實參加比武的,在我沈西樓的場子裏,沒人敢動你一根汗毛,但若季老離開了紅岫園,有什麽江湖恩怨,季老若自己扛不住,也沒人能護得了您老人家。”


    因此季白眉留了下來,打算第一場就輸給對家,隻求平安離去。


    但可巧,季白眉第一場對的不是別人,正是勸他留下來的東主沈西樓。


    論實在功夫,季白眉與沈西樓誰技高一籌,還真說不定。奇的是,為何季白眉能在眾人之中,偏偏抽中沈西樓。


    這另一組,更有看頭,一方是幾次掌門人大會都能打到最後一輪巔峰對決時刻,但又總是在最後一輪敗落的歃血盟華遠行。全場大約也就有一兩人能是他的對手,今年懷恩和沈闔沒來,照理隻有周道奇能與他一決上下,但今年抽到的對家,以往沒參加過掌門人大會,沒人知道他斤兩,隻是江湖上聲名可怖,功夫也許不在華與周二人之下,倒也不是沒可能第一輪就把華遠行打出局,便是玄雅堂的尊主蔣玄武。


    蔣玄武抽到這個簽後氣憤得很,原本打算在這次大會中展露頭角,哪成想第一輪就碰著了華遠行,自己心裏估計八成要折,轉念一想就遷怒到沈西樓身上。


    蔣玄武和沈西樓在吃午飯時間互相嗆了幾句,他道定是沈西樓做過什麽手腳,他能對上華遠行,同時沈西樓能對上季白眉,太巧了些,簡直便隨沈西樓心意而來。


    沈西樓當然不承認,把那簽筒拿過來,各門各派隨意檢查,誰能查出有任何問題,他便推翻此輪,重新來過。有幾個好信兒的,真來看了那簽筒,反複查看也看不出什麽,各人隻能認命,手一摸下去,生死便知了一半。


    惠夫人手氣也不好,抽了個厲害的對手,是東南沿海泉州胡符宗的宗主,叫劉玄妙,這也是一位女掌門。


    胡符宗不出名,宗裏沒什麽厲害的角色,唯有這個劉玄妙不是一般人,劉玄妙剛當了宗主沒多久,當時為了把她劃進章台柏還是唧啾雀紅袖樓也是費了些功夫的,胡符宗的老宗主劉暖英是劉玄妙的姑姑,原定參會的應該是劉暖英,但就在半年前,劉暖英大病了一場,隻剩一口氣。


    劉玄妙代理宗主,替她姑姑來參加掌門人大會,想來想去,還是應該放在章台柏,畢竟頂著劉暖英的名。


    這劉玄妙因何而出名呢?姑娘大約二十出頭,嘴上沒個把門的,特別敢說,十分豪放爽朗,是胡符宗除了老宗主之外唯一一個叫得上名字的。姑娘功夫學得很利落,隻三五年的功夫,便幾乎已習得了老宗主的真傳,就這半年,在江湖上碰到的武林同道裏,少有敵手,少年得誌,難免有些張狂。


    分組完畢,好戲開場。


    先前幾場無甚好看,都不是什麽像樣的門派,鬧笑話一般打了幾個迴合,一人草草勝出,但看樣子也堅持不過第二輪。


    最先上場叫得出名字的,便是惠無雙和劉玄妙,兩人上場擺開架勢,劉玄妙開口說,“惠夫人,我觀您下盤虛浮,中盤不穩,上盤晃蕩,當不是我的對手,您看咱還打嗎?不如您認個輸,就此散了,免得多勞動筋骨!”


    眾人聽了哈哈大笑,江湖中人,沒什麽仇怨的,遇見多半拱手行禮,道一句久仰、承讓。尤其是這等場合,劉玄妙是江湖後輩,理當多敬一句,但她可不,非要把話說得坦白露骨,讓人聽著難受,她心裏才舒坦。


    惠夫人哪是善茬,也迴一聲譏誚,“毛丫頭休得如此猖狂,想在我麵前逞這個能,看看你這一身還沒長齊的毛夠不夠分量!”


    眾人聽著這倆人鬥嘴,紛紛壞笑,劉玄妙又道,“想不到夫人也是個厲害的角色,口齒伶俐得緊,也難怪勾得咱們秦大掌門如此魂牽夢縈,念念不忘!”


    惠夫人聽到這,臉唿地一下紅了,按捺不住,怒罵一句,“黃毛丫頭休得胡說八道,要臉不要!”柳鶯刀翻飛而上,朝著劉玄妙腰腹招唿。


    劉玄妙手裏使一根六棱細棍,棱邊鋒利,雙手帶著半掌的手套,已經磨得有絲絲破損。不慌不忙,一根細棍耍得颯颯起風,觀者目眩神迷,這套棍法柔中帶剛,起手曼妙,落棍勁急,敲在柳鶯刀上聲鳴清脆,迴音悠長。


    劉玄妙一邊舞棍一邊繼續譏笑,“惠夫人這就急了,又是何必?一個男人而已,總是來了去,去了來,有什麽所謂?”


    劉玄妙上下翻飛之間,還能氣息不亂的講這些話,可見是有點功底,惠夫人看起來應是敵不過,但被這番譏笑,心裏卻不能平靜,惠夫人接了幾棍,氣息已經有些不濟,但還是喘著反駁道,“小小姑娘,這般口無遮攔,害不害臊!”忽覺劉玄妙可能是在故意惹自己氣息不穩,連忙平了下氣,擺刀再戰。


    這一仗打得觀看席裏的秦書生一身冷汗,劉玄妙這打法,還似有意克製著下手未用全力,若是她一個不慎,一棍打實,惠夫人傷絕輕不了。但惠無雙卻未感覺到,她已然被劉玄妙幾句話激著了,掉進混戰局中,無法自拔。


    劉玄妙笑語盈盈,舉棍到頭頂,旋了幾個圈,旋得惠夫人不能近前,笑著說,“惠掌門,小妹看您已經有些力氣不濟了,不如就此罷休吧!”


    惠無雙刀劈劉玄妙麵門,雙眼瞪她,“不罷,你打服我為止!”


    劉玄妙挑起嘴角,“惠夫人若如此堅持,妹子也奉陪,但我可有個條件,若是將你惠夫人打服了,你便將秦掌門讓給我,如何?”一句未落,眾人爆笑聲起,秦書生從觀看席上站起來,暴喝一句,“劉小宗主,請你自重!”


    惠無雙頓時有些慌了,一不留神,劉玄妙細棍已然點到惠無雙喉頭,再近一分,惠無雙的細白脖子就要多個血窟窿。


    惠無雙敗了,憤怒地下了台,往明月閣出口方向走,秦書生連忙追出去,身後一片哄笑。


    秦書生追出明月閣,又拐上了一條小路,好不容易追上了,抓住惠無雙手臂,卻被一把甩開,醋意濃濃。


    秦書生又趕上去,硬把惠無雙拽得轉過了頭,焦急道,“無雙,我對你的心意你不明了麽?怎能別人說了幾句閑言碎語便信便氣?”


    惠無雙還是沒有好氣,“你秦書生風流之名響徹天下,我一個半老徐娘配不得你,你瞧如今那才多大的小姑娘,都爬到我頭上來耀武揚威了,我放你去,你自去招你的花草,我迴我的惠山!”


    惠無雙扭身走又,秦書生跟上去,“什麽風流之名?什麽招花惹草,我從來也不認識她劉小宗主,沒跟她胡符宗的人說過一句話,完全是她在捏造,無雙,你這麽說可是冤死我了!”


    “你哪裏冤枉?怎麽座上一百多個門派好幾百人,劉玄妙她為何單挑你一人?你說你無心也好,怕是劉小宗主看上你了,我如何留得住?”惠無雙快步邊走邊說。


    “別管她看上誰,我反正是看不上她,無雙!”秦書生看惠無雙又要憤怒疾走的模樣,一把將她攬在懷裏,輕輕撫著惠無雙的後背,這惠夫人心裏的氣,一下子就去了一半,秦書生溫言道,“無雙,我知你是心裏有我,才這麽生氣,你擔心我被別人勾了去,我都知道,但你不需擔心,隻要你不甩了我,我定不離棄你!秦書生指天發誓!”


    惠無雙氣得僵直的身體,被秦書生一摟,緩緩軟了下來,柔柔地靠在秦書生胸前,兩手環著他的後腰,她不是未經世事的小姑娘,她心裏明明知道,她這裏無論如何也不可能是秦書生的最後一站,可是那一刻,她還是信了秦書生的鬼話。


    秦書生見她沒說話,繼續安慰道,“好啦,別氣了,迴頭我讓偌偌好好教訓一下那劉小宗主,你呀,別再說急著迴惠山的話,我還沒比呢,你不留下來看我?”


    惠夫人羞澀起來,氣也消得差不多了,嗔怪道,“去你的,小姑娘確實技高一籌,我認栽,就是她那嘴也太損了些。你快放開我,這裏人多,成什麽體統!”


    秦書生緩緩鬆開了懷抱,但還是拉著惠無雙的手,“那你不迴去觀看啦?”


    “不看了,迴去又生氣。”


    “好,那咱們迴去。”


    倆人牽著手,離開了明月閣,往鑰山園上溜達。


    劉玄妙勝出得意洋洋,站在台上,向眾人招手示意,下麵人不禁琢磨,這劉小宗主,究竟是真的要搶了秦書生,還是手段高超,專門說話亂人心神?


    頃刻,劉玄妙一手豎握著那細棍,戚喳一聲豎在台上,雙手抱拳,對台下人說,“諸位英雄,下一輪哪個遇到我,勿請多加小心呐!”那細棍竟獨自立在台上,前排的人細看,原來那細棍正在飛速原地旋轉,因而立得住,不禁讚歎,劉小宗主好功夫!


    接下來又幾對無趣的,到酉時,眾人匆忙用晚飯,今夜還有一場好看的,便是東家沈西樓對季白眉。


    這倆人的真正功夫如何,江湖中幾乎無人清楚,要是論做生意,紅袖樓比第三莊的鋪子,恐怕多少還是要差一截,但沈西樓畢竟還年輕,來日可追,亦可能是這兩位老板平常都專注於賺錢這事,疏漏了功夫,因此功夫一道上,兩人都不是很有名氣。


    說起賺錢這事,沈西樓與季白眉又有不同,沈西樓賺錢隻是手段,紅袖樓是神農教的錢糧袋子,養著神農教幾千教眾,而季白眉則是著實是為了自己發家致富,季白眉在江湖上一直保持低調姿態,不熱衷於江湖中的地位排名,也全都是為了賺錢讓路而已。


    掌燈時分,眾人重新落座,明月閣裏一片流光華彩,歌舞不休,幾家歡喜,幾家憂愁。


    這是第一日的最後一場,哪怕是三招分出勝負,也再沒了,結束得早,大家一日下來都乏累,盡可以去紅袖樓裏聽曲聽個半宿。


    即便一時去不了紅袖樓,這晚上也是有些好消遣,比從前幾次大會有所不同,看客們可以點兩壺那飄香洛陽的梨花洛,無論要溫的還是冰的,自然有小廝端著送上來,一邊看一邊喝,一邊讓沈老板賺錢。


    眾人皆歡唿,唯有季莊主一人愁斷腸。時辰一到,千唿萬喚,主角上場。


    兩人各自站在兩側的比武台上,中間隔著個最高的台子,互相抱拳示意。


    季莊主換了身利落的衣衫,仍是低調簡樸,不像個有錢人家的樣子。再看沈西樓,一身赤紅的衣袍,領口袖口露著黑色內襯窄邊,寬袖墜地,長擺纏腰,一個簡單的平鋪發髻,身後黑發隨意散著,一點也不擔心打起來囉裏囉嗦耽誤事。


    沈西樓做了個請的手勢,兩人站到中間高台之上,季白眉使的是長刀,沈西樓使的是軟劍,季白眉練的是鶴山雲老傳下的龐蛇刀法,沈西樓使的是神農教聖主教主陳慈悲傳下的留良劍。


    沈西樓幾番示意敬請季白眉先出手,季白眉隻是推辭,似是怕自己一出手就掉進沈西樓的陷阱之中,沈西樓此人據他了解,手段狠辣刁鑽,心思深不見底。


    沈西樓倒是十分客氣,“季老莊主,您又何必如此謹慎呢,今夜萬千武林同道英雄在此,無論你我有何舊日仇怨,在這張比武台上都暫時勾銷,今兒隻比武,不論仇,沈西樓當著天下英雄的麵,敢說一句,絕不逾距一絲一毫,若老莊主遲遲不肯出手,那晚輩就先劃一劍,得罪之處,還請諒解,您老多多指教!”


    季白眉並不答話,全神貫注盯著沈西樓的軟劍,此劍在江湖上是有名有姓的,出自名劍韓霜白之手,名“青寰”。


    如今跟著沈西樓多年,姓沈,叫沈青寰,這江湖上幾乎人盡皆知。武林中人愛惜自己的兵器,給它安個名字的並不少見,但連帶著有個姓,當今武林中是獨此一份,這兵器一有了姓氏,就仿佛通起了人性,隨著主人的秉性,沈青寰一看便是和沈西樓一樣妖豔的筋骨。


    且不說沈西樓平常在江湖中諸事並不輕易自己出手,即使出手,也不輕易亮沈青寰出來,眾人也徒聞其名,未見其形,今日有幸得見,全都伸著脖子使勁看過來。


    那劍鞘上麵雕琢著冷峻的淩霄花紋,劍身出鞘,通體銀亮,隻有一指寬窄。持平不動會在空中巍巍顫動,指彈嚶嚶作響,半刻不絕,劍刃更是銀亮中閃著精光,劍尖處有幾道暗淡光芒,若看得細,那光芒映在劍身上便是個是青字,翻轉劍身,另外一麵的劍尖光芒便映出一個寰字。


    傳說此劍若見血,血從劍尖上流下時,有字的地方是不粘血的,便能更清楚地看見這二字了。說什麽風吹發斷,削鐵如泥那都是老黃曆了,沈青寰若殺人,中劍之人立時感覺不到疼痛,血也不會立即流出來,要等到青寰迴鞘了,人才開始有感覺,血枯脈絕,骨崩筋裂。


    沈西樓臉上突然綻出個美妙笑容,如秋水層層漾開的漣漪,讓人不知不覺都想跟著他笑,但在他人傻笑之時,沈青寰已然腰肢閃動,朝著季白眉直衝而來。


    季白眉覺得像平地上突然來了一道閃電,在幻彩浮華的明月閣千百盞明燈的照耀下,那閃電也亮得錐心,季白眉不得不放下心裏的百轉千迴,悶頭迎戰。


    龐蛇刀法是有名氣的功夫,單看季白眉使起來,雖算不得十分精妙,但絕對也是上乘招式,不過與留良劍的劍式放在一起看,龐蛇太過規矩了些,而留良則太過有心機。


    初時沈青寰看著處處破綻,略顯古樸笨拙,龐蛇咬著那破綻緊守急攻,過了十合上下,季白眉才發現,沈青寰哪裏有什麽真的破綻,無非是在試探他龐蛇刀法練到了幾成,可季白眉太急了,他想無論輸贏,要盡快結束這一局好趕緊脫身,在沈西樓凝視下的感覺真糟糕。


    也怪老頭這些年來光顧著賺錢,臨敵經驗不多,不常操練,還吃著前些年的老本。但看透了這一成,季白眉也開始用起虛招了,但是龐蛇刀法是名門之後,實在是太光明磊落,那虛招在沈西樓眼裏簡直可笑,被他看得明明白白。


    刀重劍輕,正奇相逢,寶刀未老,少劍絕塵。


    過了初始五十迴合,沈西樓已經明了龐蛇刀法深淺幾何,但季白眉卻看不出留良劍有多少斤兩,仿佛有無窮無盡的花樣。仗著半百年歲,季白眉在心裏讓自己強做安穩,一邊應付一邊思索脫身之路,但取勝看來無望。


    沈西樓知他在強壓心神,豈能讓他如意,開口幹擾,“季老莊主,咱們開這掌門人大會,自然是要看看各門派的真實水準,怎麽季老莊主您老是藏著掖著,今夜就痛快打一場能如何?也不耽誤您明天繼續賺錢發財!”


    季白眉這才說了他上場以來的第一句話,即不能取勝,那就認慫,早早下場為好,“沈老板莫笑話,季某已然盡力了,技不如人,認輸了罷。”說著便漸漸收刀,他一收,沈西樓也慢下來,不急著快攻,沈西樓道,“今夜來到洛陽城的英雄,哪個不想打個痛快,看個明白,季老莊主如此不賞臉嗎?”


    “沈老板寬宥則個,哪是不賞臉,季某著實武藝疏漏了多年,不比後代英雄!”季白眉這話已經將沈西樓抬到高位,阿諛之意盡顯,隻盼著沈西樓能手下留情。


    “哼,今日若不把老莊主您的真功夫逼出來,算我沈西樓沒盡到地主之誼,老莊主不必謙虛,看劍!”一個劍花抖擻朝季白眉股間刺去。


    此時劉玄妙在看席上站了起來,一隻腳翹在椅子上,嘴裏嗑著瓜子,一口一呸,一副悠閑模樣,對沈西樓笑道,“沈老板!我當你有什麽本事,原來是學我,你可多用心,且還差三分火候呢!”眾人大笑。


    沈西樓竟然也有餘力迴她,“那改時間還請劉小宗主多多指教啊!”


    劉玄妙大笑,“不如下一場,我與沈老板對一場,順帶著跟沈老板探討一下這攝人心魄之術!”看來這劉玄妙不是隻盯秦書生,沈西樓她也不放過。


    沈西樓一邊上下翻飛著舞劍,一邊應,“不好不好,要是那樣,萬一郎情妾意,豈不是沈某搶了秦掌門的風頭!”


    劉玄妙仿佛被燃到高點的火苗,笑得劈啪作響。眾人也跟著哄笑。


    沈西樓這裏看來舉重若輕,氣定神閑,季白眉那裏卻十分不好受,一開始眾人也都以為如沈西樓所說,季白眉沒用出真功夫,漸漸看季白眉龐蛇刀七十二式已經耍完了,雖有些別的招式搭配,但仿佛再也耍不出什麽新花樣了。


    季白眉這幾年疏於練武,勤於經商,內力不濟,氣喘連連。眾看客中,不懂的,還在那裏看熱鬧,懂行的,神色都開始凝重起來。


    打了快一個時辰,季白眉仿佛騎在一隻老虎身上,上不去,下不來。


    沈西樓隻管認定了他沒拿出真功夫,季白眉想贏過沈西樓,功夫不濟,想輸給沈西樓,竟然也做不到,他隻要一放緩,沈西樓便也弱了下來,等到他喘得差不多了,再來一頓猛攻,逼得他不得不再次勉強迎戰,青寰劍芒,如天女散花,無孔不入,迫在季白眉每一口喘息之間,讓他連氣都不敢喘到底。


    若此時對手不是沈西樓,隻要季白眉收刀停戰,認個輸也就完了,但是對著沈西樓,他不敢,他若停刀,沈西樓一劍紮穿了他不足為奇。別看沈西樓當著眾人麵前說隻比武,不論仇,紮了之後他便說是季白眉自己收了刀不反擊,自己卻在激處出劍難收,也便有了幾分道理,哪怕眾人最後都認為就是沈西樓蓄意謀害,對沈西樓來說那又如何?他本也不愛什麽清正名聲,但對季白眉來說,一個死人,要那平冤昭雪又有什麽用?


    季白眉太愛惜這條命,因此無論沈西樓逼到什麽份上,隻要沈西樓不停手,他就不敢停。


    留良劍時急時緩,既不勝過龐蛇刀,也不輸給他,總給他一口喘息之機,卻又死咬不放,季白眉就這樣像被吊在半空中,沒穿衣服一樣,由沈西樓吆喝著,給眾人觀看。


    沈西樓還不時言語上磕絆著他,當真難受。


    打了兩個時辰,將近子夜,季白眉覺得頭腦一陣陣發暈,但時常被突然逼到眼前的沈青寰一嚇,不得不再強打起精神來。季白眉沒料到這一戰要打這麽久,年歲大了,晚上吃得不多,此刻身體裏力氣用盡了,心突突地跳,聲聲可聞,四肢也開始顫抖;但是沈西樓年輕氣壯,早做好了萬全的打算,晚上吃了一隻烤羊腿,此刻正消化得來勁呢,怕還能再戰三百合。


    季白眉這時得用更久的時間緩解喘息,沈西樓便給他時間,不急不躁,總是讓季白眉剛剛能應付,但無一絲餘力,又時常把他逼至絕境,卻又不下殺手。


    觀者中有名望的門派掌門人,看著季白眉可憐,站起來一兩個,對著台上說道,“沈老板,我看季莊主屬實不敵,高下已分,就此停手吧!”


    沈西樓聞言一道冷峻目光射過來,看到那目光之人,都嚇得膽顫,“胡言亂語!你做得了季莊主的主?”


    再沒有敢出頭的,周道奇和華遠行今晚上都不在。按理沈西樓也沒有破壞這比武的規矩,沒有蓄意傷人,沒有用什麽陰招,總不能說沈西樓嚇唬季白眉算他違規吧。


    即便那倆人在,也說不出什麽,況且他倆人與季白眉也沒什麽交情,又不知這兩家究竟有什麽恩怨,因此不會替人出頭。


    到了三個時辰,明月閣外萬物俱寂,鴉雀息聲,但明月閣裏仍舊燈火輝煌,沒有一絲睡意,眾人竟沒有敢離去的,先前有一兩個想走的,被沈西樓喝住了,不得不又坐迴來。有個別覺得事不關己的,靠在椅子上就睡著了,恍然被刀劍聲驚醒,起來大喘一口氣,問旁邊人,可分出勝負了嗎?


    旁邊人也沒力氣說話,朝台上一努嘴,這人看過去,隻見季白眉已經被累得如唿唿氣喘的老牛,全身汗透,發絲散亂,嘴唇發白幹裂,麵色青紫透黑,手裏刀都拿不穩了,腳下磕磕絆絆,得拄著長刀才能勉強站立,眼睛裏滲出絲絲血色。


    沈西樓卻還是清爽利落地拎著他的青寰劍,齜著牙繞著季白眉轉來轉去,困獸垂死,鬥獸人卻還正在激情高昂處。


    直到東方發白,已然過去四個時辰,兩人還在台上耗著不休。也不知季白眉靠什麽撐住的,已經在這垂死的狀態中掙紮許久,卻遲遲沒去。


    秦書生晚上和惠夫人共同用了晚餐,笑鬧一會,早早歇了,一夜良宵。


    醜時,秦書生還在酣睡之中,忽聽有人砸門,迷蒙中驚醒,鞋也來不及穿,開門見一個第三莊的仆人跪在門口,抱住秦書生大腿大喊救命!


    秦書生匆忙披了一件外袍,帶子也沒係,跟著那仆人便跑向明月閣,見他的老友在比武台上已然隻剩一絲生機,秦書生一邊奔走一邊喊道,沈老板,可否借一步說話?


    沈西樓在台上,正等著季白眉喘息,一見秦書生衣衫不整地跑過來,嘴角帶笑,移步到一旁較矮的比武台邊,蹲下來,剛好與秦書生站著一樣高度,秦書生抱手低聲拜道,“沈老板,還請看在秦某麵上,留一線臉麵!”


    還哪有什麽臉麵,這天下第一金主的臉麵,早已被沈西樓打散了。


    沈西樓盯著秦書生散亂的衣袖領口,冷笑兩聲,忽伸手將秦書生頸前碎發撥到身後去,“便……給秦先生點麵子!”說罷站起身返迴比武台中間,對著快要趴在地上的季白眉,“秦大掌門請我手下留情,我看季老你本事也用盡了,就此認輸吧,你可服氣?”


    季白眉空張了好幾下嘴,才擠出一絲沙啞的虛脫聲音,“……服……服氣……”,但手裏仍用盡力氣攥著他的長刀,眼睛盯住沈西樓的一舉一動。


    沈西樓自顧自笑道,“季老怕我出爾反爾,罷罷罷。”說著將青寰劍緩緩迴鞘,“今日到此,諸門散會,明日再開!”說罷也不等眾人有所反應,攜著青寰劍,闊步走下比武台,離開明月閣而去。


    季白眉這才長長地出了一口氣,還保持著握刀的姿勢,唿通一聲撲倒在台上,秦書生一大跨步躍上台來,扶起季白眉,眾人過來圍了一圈打探,秦書生一句不答,隻對眾人道謝,用力拖著已經虛脫了的季白眉,緩緩離去。


    季白眉、秦書生、在場眾人,都覺得是秦書生麵子大,一句話就改了沈西樓的心意。實際上沈西樓也打夠了,心裏想著聖主教主的教導,不必逼死他,天長地久地折磨他,心頭才算解恨。這才借著秦書生這個梯子,下了台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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