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張街契。


    對應十二條街路。


    看似皆是奢華地中的奢華街路,但實際上...這雖未的奢華,與人們心中所想的奢華景象,卻又有著些許的微妙差距。


    例如說...無論是哪個權貴,都不會腦袋抽抽,拿著最好的地段作為賭注,投放在登仙之戰中。


    直觀而言...霖安、梓嫻拚命得到的街路,皆是奢華地中的邊邊角角,莫說主街主路,就連次街次路都沒有幾個,大多數都是偏僻小巷、犄角旮旯的地段。


    不過縱是如此,霖安與梓嫻,也還是拿出了十一條街路,分給了...兩儀、南嶽、江郊、林梢、乃至是二狗、江明、小乞丐。


    到了最後,兄弟二人也是為自己留下了街契,不過卻也僅是...一張。


    說是一條街路並不嚴謹,嚴謹些說應該是半條街路,因為街南雖是無數齊列的商鋪,但街北卻是龍鳳棲的朱紅高牆。說的直白一些便是...兄弟二人所在的街路,是奢華地與龍鳳棲的交接處,說的通俗易懂點便是...這條街路,就在人家的牆根底下。


    說是街路也不大嚴謹,嚴謹些說應該是胡同,不過它還是有著一條街路該有的名字,叫做胡同街。


    胡同街寬僅有三丈,青石所鋪的道路因在高牆之下,所以會時時刻刻呈現著一股陰潮的模樣,縱是不逢陰雨...也是有著些許潮氣逼人、冷清陰沉的意味。


    街南的商鋪很是整齊,其規模也是相近,皆是一層矮房,且是呈現著十丈方圓左右的模樣,縱是不入店門也可得見那堆滿櫃台、貨架的商品。


    “雖然小了一些,不過卻是最為適合霖安打理的街路。”梓嫻立身狹窄街路輕聲笑言。


    “為什麽這麽說?”霖安不解。


    “因為這裏都是外來的商家,例如說自由之地的百姓積攢下了足夠的錢銀,想要在繁華地段購置商鋪是不大現實的,所以他們隻能來到這偏遠之處,等賺取足夠多的錢銀之後,才會逐步考慮那些中型、大型商鋪。”梓嫻笑言。


    “我知道了,這裏的生意都是剛剛起步,所以百姓也賺不到多少錢銀,正是需要保護的時候,而咱們完全可以少收或幹脆不收。”霖安笑言。


    “不,是因為百姓將畢生積攢下的錢銀都投入到了這裏,他們想要賺錢,便需要蘇家的幫助,所以在收取錢銀時,他們不會偷奸耍滑,該交多少便交多少。等到他們日後賺取的錢銀多了起來,便會抱著一股無所謂、大不了不做的態度,想方設法的少交錢銀,而霖安對此便會進退兩難,畢竟強製收取便是欺淩弱小,不收又無法向蘇家交代。”梓嫻笑言。


    “這...?”霖安迷糊。


    “不妨聽聽這裏的商家怎麽說?”梓嫻笑言,且是抬手,指了指街頭的一間糕點鋪。


    霖安登門,梓嫻相隨,入門方見,歲在不惑的掌櫃,此刻正在和麵。


    “您好,不知二位想要買些什麽,還請隨意看看。”掌櫃停工,且是上前熱情相迎。


    “我們不買東西,我們是剛剛接任的街主,此次前來是想向您打聽個事。”霖安笑言,不過卻也是硬著頭皮傻笑而言。


    “什麽事?您隻說便是。”掌櫃的很是詫異,且是對著霖安上下打量了起來,似是第一次見到這般年輕的街主。


    “您覺得這每月的利潤,我取多少合適?”霖安有問。


    “您...打算收取多少?”掌櫃的蹙眉,似是認為霖安想要多收利潤。


    “百分之十五?”霖安迷茫作答,且是想著...收取百分之十五,交給蘇家也就算了,而他自己這裏,並不打算靠這種行為為自己牟利。


    “這...不大好吧?依我看,還是按照以往那般,百分之三十比較好。”掌櫃苦笑,似是知道了霖安的來意。


    “這是為何?這天底下哪裏有想要多交錢的道理?”霖安迷茫。


    而對於霖安的迷茫,掌櫃的也是頗為耐心的給出了答案...


    “想必大人不是初次管理街路,而是...初入江湖才對。”


    “由於修士的存在,如果沒有三花城,朝聖之地這一概念,我們這些平民百姓便很難得到一個良好的生意環境。而且還會像說書人口中講述的故事那般,處處充斥著殺人越貨、抄家滅門之事。”


    “如果說修士謀財害命是常態,那麽我將百分之三十的利潤交給蘇家,便是我自保的手段。”


    “我給蘇家提供價值,蘇家便會視我為賺錢的工具,從而讓我避免遭受修士的迫害。而且若是蘇家想要靠我這工具賺更多的錢,便會想方設法的宣傳我的生意,甚至是幫助我尋找商品的銷售渠道、擴大生意的規模,從而讓我賺更多的錢。”


    “例如說...不久前的文武街廟會,以及昨日的登仙之戰,權貴、世家桌案上擺放的糕點,便是皆出於我手。如果不是蘇家與我的利益關係,像我這種小生意...哪裏有資格登上他們的台麵?”


    “所以說...大人您完全不必有太多顧慮,蘇家與我們這種生意人的關係並不是那種主子與奴才的關係,而是相互合作的關係。”


    “而這也是為何咱們金陵城百姓,打破頭也要來到這朝聖之地做生意的原因,因為在這裏,隻要不是太邪門的生意,都能夠穩賺不賠,而且就算是不賺,也能在一定程度上保本。”


    “而且最重要的一個概念,大人似是尚未明確。”


    “便是...蘇家收的是商鋪的百分之三十純利潤,而不是商鋪的百分之三十流水。”


    “也就是說...如果生意賠了錢,沒有利潤,蘇家便不會收取任何費用,而蘇家想要收得多,便要想方設法的讓我們這些生意人賺到更多的利潤。”


    掌櫃的說了很多,而霖安聽完之後方才恍然大悟。


    “其實這百分之三十之中,有著一半是屬於街主的,而身為街主的我...並不打算收取這份利潤。”霖安笑言,依舊是保持著原本的想法。


    “好意小人心領了,不過...小人還是請您收取百分之三十的利潤。”掌櫃笑言。


    “這是為何?”霖安迷茫。


    “因為往日也有人這麽做過,但是後來他不僅死了,更是害死了許多無辜的商家,因為他破壞了規矩,且是帶來了災難。”掌櫃凝重而言。


    “什麽規矩?什麽災難?”霖安不解。


    “每條街路的街主都收取著百分之三十的利潤,唯獨您這裏收取百分之十五,那您的這種行為,在其他街主眼中,無疑是一種惡意的競爭。而這惡意競爭的後果便是...無數中、大型商鋪都會想方設法、不擇手段的於原街路搬遷到這裏。”掌櫃笑言,不過在笑言過後,又是意味深長的說了一句...“這無論是對您自己,還是對街上的商家來說,都將會是一場災難。”


    “為什麽對商家會是災難?”霖安似懂非懂。


    “因為中、大型商鋪想要搬到這裏,便要提前讓本在這裏的商家消失、商鋪閑置。”掌櫃恭身而言,似是在請霖安高抬貴手。


    霖安懂了,且是帶著梓嫻與離患離開了糕點鋪,雖然依舊有著許多不懂之事,但每次遇到不懂之事後...他都會來到糕點鋪中向掌櫃的虛心請教,而在請教過後...所有的事都會迎刃而解。


    而在虛心請教的過程中,霖安也是知道了掌櫃的姓名...惠有期。


    日子一天天過去,倒也算得上是平穩,而在這段平穩的日子中,霖安與梓嫻也是做了很多事。


    例如說...去尋找二狗、江明、小乞丐,並與他們展開了一段...可歌可泣的故事。


    例如說...去尋找南嶽,且是與他展開了一段...感人肺腑的故事。


    例如說...去尋找林梢與江郊,並與他們展開了一段動人心弦、催人淚下的故事。


    而這種四處閑逛的日子倒也未曾持續太久,僅在數日之後...參禪之地便是來人了。


    似是衙役,也似是跑腿的,僅是尋得霖安與梓嫻,留下了一張小紙條後,便匆匆離去。


    紙條上的字跡很是簡短,不過是潛風給霖安、梓嫻安排的任務...“打探出蘇家家主,蘇遠河的靈力特性。”


    任務很是直觀,言辭也很是簡短,但無論是梓嫻還是霖安甚至是離患,都知道這個任務並不簡單。


    雖然贏得了登仙之戰最終的勝利,且是成為了這奢華地的一街之主,但實際上...他們與世家、權貴之間依舊有著距離。


    雖然距離很短,不過卻似胡同街那般,由高牆所隔。


    沒去過龍鳳棲,沒見過蘇家家主,甚至是沒有任何進入龍鳳棲進行查探的機會。


    這種就相當於...在大型企業中做主管,看似混的風生水起,可若是讓他去查看企業boss的隱私,那基本上是不可能的事。畢竟,如果能夠被人輕易查探到的,又怎麽可能會被稱之為隱私?而輕易暴露隱私的,又怎麽可能會成為boss?


    而這種感覺對於霖安、梓嫻而言,可謂是王八上樹...無從下手。


    不過也沒有關係,聰慧的梓嫻很快便找到了方向,便是用嘴去問。


    仔細想想,他們兩個雖在金陵城不久,但有人卻是於金陵城中從小長到大,於過往中就算是沒聽過這位蘇家家主,也應該聽過。


    而在這金陵城從小長到大的,自然是二狗。


    問,推翻蘇家這種大逆不道之事,該不該告訴二狗?


    答,於種種跡象來看,二狗人品沒有任何問題,且是值得霖安、梓嫻去相信的好兄弟。


    雖然順利的找到了二狗,但可惜的是,二狗卻也僅是知道蘇家家主叫做蘇遠河,且是有著一子一女,也就是之前若離口中所說的“公子”與“小姐”。


    公子為兄,名喚長安。


    小姐為妹,名喚長寧。


    雖然沒能提供什麽有價值的線索,但在霖安、梓嫻辭別之際,二狗卻是向他們引薦了一個人,一個...好人。


    -----


    十字街頭。


    些許百姓聚堆兒,且將一位笑嗬嗬的老頭兒圍繞在中間。


    老頭兒姓李,喚作歡顏,歲在朝杖,身形矮小,姿態幹癟,滿臉褶皺,白發蒼蒼,不過卻也似如其名,時時刻刻保持著歡笑之顏。


    歡顏不是什麽修士,不過在這朝聖之地中卻也小有名氣,且是破受百姓尊重,而原因也正如二狗之前所說那般...是個好人。


    而這所謂的好,則是體現於...待人友善,平易近人,古道熱腸之上。


    歡顏是位說書先生,這也是為何百姓將其圍繞的原因,雖然不在勾欄瓦舍內,但在十字街頭也能混口飯吃,而且本質上...都是通過賣藝賺取錢銀,倒也並不寒磣。


    “若不是昨日懷書跑得快,定要葬身於那鬼怪之口。”


    “如今他大難不死,想必定有後福。”


    “想起了當日道士留給他的那張符籙,卻也想起了符籙上散發的濃鬱煞氣。”


    “但凡事都架不住琢磨,仔細想想...若是沒有這股煞氣,這符籙也未必能夠驅邪鎮鬼。”


    “抱著死馬當作活馬醫的態度,懷書便於櫃中將其取出,並慌慌張張的貼在了自己的胸口。”


    “不過在符籙加身的一瞬,即見猩紅之色的煞氣宣泄於房間,更是將懷書包裹。”


    “待片刻後煞氣散盡,懷書依舊是懷書,不過麵上卻是多了幾分奸計得逞的意味,而在展露笑容時...那微蹙的眉目及上揚的嘴角,竟與當初的道士如出一轍!”


    歡顏說書,聲情並茂,引得周圍百姓一陣嘩然,而霖安、梓嫻也是站在了這些嘩然的百姓之間。


    兄弟二人也在聽故事,且是一聽便是半日,直至時至晌午...歡顏方才說出了那句標誌性的“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迴分解”。


    散了場,霖安、梓嫻欲要上前,卻是不曾想,一群小童竟是更快,不僅再一次將歡顏圍繞,更是笑嘻嘻的吵鬧著要糖吃。


    沒有拒絕,或者說歡顏很是大方,畢竟作為時代的先驅者,總要給予後來者留下些什麽,哪怕這些後來者並不是他這個先驅者的子嗣。


    買了一包飴糖,分給孩童們後,即是找了間小酒館,似是打算小酌一杯。


    而霖安與梓嫻也是前來,且在徑直坐到了歡顏所在之處,似是打算在這閑座滿堂的小酒館中,展開拚桌之舉。


    “二位是?”歡顏不解,抱拳相問。


    “我叫梓嫻,他叫霖安,我兄弟二人,想要向您尋求幫助。”梓嫻開門見山。


    “是什麽樣的幫助?若是老朽可為,絕對不會推脫。”歡顏依舊是樂嗬嗬的模樣,且在梓嫻尚未說出需求之時,便已應了下來。


    “想要向您打聽個人。”梓嫻直言。


    “原來是尋人之事,不過卻又不知...是為尋仇,還是訪友?”歡顏有問。


    “是受廟堂所托,打探蘇遠河的消息。”梓嫻依舊是直言,畢竟是有求於人,無需遮遮掩掩。


    “原來如此,看來是要...變天了。”歡顏一聲歎息,且是遙望窗外那晴朗天色而言。


    “變天?變什麽天?”霖安迷茫,且是摸著後腦勺不解而問。


    “相必小友應是初知世家,所以對世家之事還不甚了解,這所謂的變天,不是指世家與廟堂的紛爭,而是廟堂履職的體現。”歡顏耐心訴說,且是說了很多...


    想要成為世家,便要先成為修士,再經過拉幫結夥成為一方權貴,隨後推翻原有世家從而取而代之。


    也就是說...每一個世家的家主,最初都是覺醒了靈力特性的尋常百姓。


    尋常百姓不會是什麽惡人,最多也就是癡迷於金錢與權利,就像是魚躍龍門之前的魚,一心想著要越過龍門,化作真龍翱翔於九天。


    不過在越過龍門,成為真龍之後便不同了。也許在最初之際,真龍會想著施雲布雨,保佑一方風調雨順,但在一個滿是紛爭、滿是利益的環境之中,他會逐漸迷失本心,從而於真龍化作惡龍。


    就像是英雄理論一般...在沒有力量之時,每個人都想著成為英雄,但在擁有力量之後,人們往往會向著與英雄截然相反的方向發展,直至淪為惡人。


    而海瀾皇朝為了避免這種情況的發生,便會有意推翻舊世家,於權貴中扶持起新的世家。這樣一來...不僅可以在推翻舊世家的過程中削弱、消耗許多修士,也可以讓新的世家像那最初的真龍一般,開始施雲布雨、保佑一方風調雨順,直至這隻真龍再度化作惡龍,那麽新一輪推翻舊世家、扶持新世家也就開始了。


    說的直白一些便是...效仿新陳代謝的方式,極力的讓世家保持“新鮮”。


    而歡顏所說的變天,即是廟堂打算推翻舊世家、扶持新世家的意思。


    “實不相瞞,老朽雖然不知蘇遠河的靈力特性是什麽,但...老朽卻在蘇家府邸之中兼顧著一份活計,若給老朽些許時間,說不定能夠查探到。”歡顏小酌,且是笑言。


    “您願意幫助我們?”霖安眼前一亮。


    “這是自然,畢竟推翻舊世家是海瀾皇朝製定的規矩,我身為海瀾百姓,自然要全力支持。而且就算拋去皇朝這一因素不談,幫助你們這些後來之人,難道不是我這將死之人應該做的嗎?”歡顏依笑,絲毫不提去往蘇家刺探情報的風險。


    “那咱們什麽時候動身?”霖安有問。


    “不是咱們,是小老頭兒我,什麽時候動身。”歡顏笑言。


    “你?你一個人去?那怎麽能行?”霖安否決。


    “蘇家本就難以進入,我平常在哪裏做工,不會因人懷疑,若是帶著你們兩個,反倒會因人懷疑。而且兩位也無需擔心,我在蘇家做工已有數年之久,就算是打探失敗,也可以說是出於好奇,不會有事的。”雖然嘴上這麽說,但實際上是不是這麽一迴事,以及心裏是否有把握、底氣,隻有歡顏自己才會知道。


    “這...”霖安猶豫,且是遲疑,目光也是下意識的看向了一旁的梓嫻。


    梓嫻始終沉默,似在琢磨著什麽,畢竟在他看來...歡顏答應的太快了,也許他是個好人,但這個世界上真的會有歡顏這般的好人嗎?


    對於梓嫻而言,歡顏的“好”,恰恰是值得懷疑的。


    而且在梓嫻看來,蘇家,也不大對勁。


    霖安、梓嫻與廟堂有著密切來往的消息,已經進入了蘇家高層的耳中,但出奇的是...在登仙之戰結束之後的半個月中,他們兩個竟然沒有受到任何針對。畢竟按理來說...他們兩個應該會遭受到無數次暗殺,且在最後被人偽裝成因意外死亡的模樣才對。


    太平靜了...平靜的就像是狂風暴雨來臨的前兆一般。


    “說的沒錯,去的人多了,的確會受人懷疑。不過您老獨自前往,我兄弟二人的確不放心,不妨就讓它...隨您一同前去,這樣一來若是遇到危險,它也能夠迴來通風報信,從而讓我兄弟二人前去迎救。”梓嫻笑言,且是看向了早已跳上桌案,正對盤中魚兒大快朵頤的離患。


    “我?憑什麽讓我去?我才不去!”離患不滿而言。


    “這不大合適吧?要不還是讓我跟隨同行?”霖安不大認同,畢竟在他看來,離患雖是覺醒,但覺醒的靈力似乎僅是複活,沒有任何直觀的戰鬥能力,若是遇到危險,便隻能逃迴來報信,不具備任何保護歡顏的能力。


    “合適!可謂是再合適不過!”梓嫻尚未開口,歡顏得見離患能夠口吐人言之後,便連忙開口。


    討論了許久,且於午後討論至黃昏,直至夜幕將臨...眾人方於酒館中走出,且是直奔龍鳳棲而去。


    而最終的討論結果便是...歡顏帶著離患來到了仙門廣場,並走入了龍鳳棲的大門,且留霖安、梓嫻在外等候,一旦發生意外,兄弟二人便會迅速衝入並展開營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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