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堂上,相州知州汪伯看了看堂上的絕婚狀,又看了看堂下這一男一女。


    男的自不必多說,身材魁梧,相貌堂堂,眉眼間英氣逼人,好一副忠義之像。


    女的嘛,相比之下就要差上許多,也就是個一般姿容,甚至連個村花都算不上。


    汪伯蹙眉,心想這對男女,看起來也不甚般配,若是這男人提訴絕婚倒也罷了,沒想到卻是這女人提訴。


    汪伯一拍驚堂木:“堂下何人,報上身世。”


    女人微微施禮,怯怯說道:“民婦劉氏,相州湯陰人。”


    嶽飛躬身抱拳,朗聲道:“末將嶽飛,相州湯陰人。”


    汪伯一聽嶽飛自稱“末將”,抬眼看了他一番:“何處從軍?”


    嶽飛答道:“河東路平定軍,初為馬軍,靖康元年提至偏校。”


    汪伯聽罷,又看了看手中訴狀,訴狀上書,嶽飛離家三年,音訊全無,依《宋刑統》:男子外出三年不歸,可任妻自嫁。這絕婚之訴沒什麽難判的,依律判離便可。


    但是汪伯一思量,還是決定問個仔細:“嶽飛,你何時離家去了河東路?”


    “宣和五年,因生計艱難,從軍謀生。”


    汪伯掰開指頭一算:“宣和五年、宣和六年、宣和七年、靖康……”


    三年之期已滿,貌似沒什麽問題。


    汪伯又問道:“你可知我宋律有定,夫三年不歸,妻可自嫁?”


    嶽飛點點頭。


    “既是如此,你來本官這大堂上,是要說些什麽?”


    嶽飛看了看身旁的劉氏,麵色平靜,開口說道:“你我夫妻八年,既已緣盡,我自不想強留,但雷兒還是個奶娃兒,離不得母親,不如再等半年,斷奶之後,你我和離便可。”


    嶽飛與劉氏,雖然夫妻八年,但是並非正緣,彼此間感情也是淡淡如水,這些年更是聚少離別多,在大宋的社會環境中,免不得心生絕婚之念。


    嶽飛的提議,劉氏並不接受,搖頭道:“絕婚後,我可帶雷兒。”


    子嗣之事,嶽飛是很難讓步的,一時間僵持不下。


    兩人隻能看向汪伯,任他決斷。


    這等市井之事,汪伯才不想費腦子從中調和,事實清楚,律法言明,隻需按律判離就好。


    正要拍案宣判,卻聽堂外一聲傳來:“且慢!”


    眾人扭頭看向堂外,隻見趙構帶著兩名禁軍大步走進堂來,汪伯一愣,心裏嘀咕,現在這些軍中之人,都這麽不懂規矩了,敢幹涉起自己這一州之主的判案了?


    汪伯起身,出言嗬道:“大膽,你們是哪來的軍痞,私闖公堂?”


    趙構沒有理他,走到嶽飛身旁將嶽飛上下打量了一番:“嶽飛,嶽鵬舉?”


    嶽飛見此人戎裝,看的出來是軍中將領,躬身施禮:“末將正是,敢問將軍……”


    趙構拍了拍嶽飛的肩膀:“生的倒是不老,就是成婚早了些。”


    說罷,這才看向汪伯笑道:“絕婚一事,不妥。汪知州不如將此案暫且壓下,擇日再判如何?”


    汪伯冷笑:“你是何人?我大宋律法寫的明明白白,誰來了也沒用!”


    汪伯一邊說著,一邊又拿起了驚堂木,作勢想要拍下,卻被趙構身旁的兵將一個健步衝上,直接將驚堂木奪了下來。


    汪伯愣怔片刻,旋即大怒:“來人,將這幾個兵痞給本官拿下!”


    堂上衙役聽令,正要動手,卻見趙構從懷中掏出一個金牌,舉了起來:“我看你們誰敢?”


    汪伯一愣,揉了揉眼睛,快步走到趙構身側,抬頭一看,登時慌神:“康王?您……您是康王?”


    趙構將金牌收入懷中,冷笑道:“伱也可以叫本將金槍將軍,官家親封的!”


    堂上一陣騷亂,紛紛上前行禮。


    但是趙構的要求,汪伯還是很為難的,身為一方大員,依律判案,這是天職。


    汪伯覺得,宋律這麽寫了,自己按照宋律判了,一點毛病沒有。


    就算此案判的不妥,也可換人再審,之後還能刑部複審,再不行還可以敲登聞鼓,直達天聽。大宋這一套審判程序,可以說是封建王朝的司法巔峰,別說這種小小的市井民事,就是殺頭重罪,隻要喊聲冤枉,都可以換人再審,三審之後才能最終判決。這所有流程,禦史台都可以全程介入,但凡一點點的不合規合律,都判不了。


    但是以權壓法,縱觀大宋,很少出現。


    當然,皇帝除外。


    “那不如,寫個劄子,把此案上報給我四姐瞧瞧?”趙構笑道。


    汪伯訕笑:“到也不是不行,但是……總得有個由頭吧?要不然這等小事報給官家,不妥啊。”


    “由頭?”趙構歎道:“這宋律本身就有問題!”


    汪伯一聽,冷汗直冒,這得虧是皇家親王,這要是換一般人,直接可以問罪了,朝廷的事,是誰都敢指手畫腳的?


    趙構看了看身旁的嶽飛:“我們大宋的將士,從軍為國,若是去邊關打上三年仗,迴來老婆沒了?還有沒有天理了!”


    趙構又看了一眼劉氏,冷哼一聲:“像此等婦人,往小了說是不安分守己,往大了說就是在動搖軍心!”


    汪伯一愣,康王的話,好像是有些道理啊。


    以前四海昌平,即便從軍也有官假,不可能三年不歸,但是如今天下動蕩,打上個幾年仗,也不是不可能,單身兵將還好,已經成婚的……還真有可能榮歸故裏,老婆沒了。


    畢竟這世上王寶釧太少,劉氏反而更多一些。


    “那……下官這就去報,讓官家定奪?”


    “速速去辦,本將隻有三日時間!官家有信了,通知本將即可。”


    見這場麵,劉氏整個人已經傻了,本想說自己不訴了也沒能說出口,就被趙構差人帶了下去。


    “嶽飛,本將奉威武軍大將軍韓世忠軍令,招你前往太原。”


    嶽飛一怔,自己與韓世忠並不相熟,為何會專門派人來尋自己,而且來人還是皇家親王……


    “末將……”嶽飛猶豫了片刻:“並非末將不從,隻因家中老母年歲已高,需末將盡孝啊。”


    趙構皺了皺眉:“這事嘛,本將可就沒辦法了。”隨後扭頭對汪伯說道:“忠孝怎麽選,也報給我四姐,咱們就聽我四姐的!”


    ……


    ……


    相州知州的劄子遞到中書省,李邦彥差點就氣笑了:“就這……需要上個紮子,汪伯這官是不想做了?”


    再仔細一看,納悶了:“康王不是隨韓世忠去太原了嗎?怎麽會去相州管這等破事?”


    思忖再三,李邦彥還是決定拿著劄子去趙福金那裏刷一波存在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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