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國十六年(1927年)秋天,久雨成災,高粱穀子減產,姬明儀喊著姬明圓去新興保後大窯查看災情,明圓順便走親戚看望姑姑。明圓的姑在家裏哭,吃婆家的氣。明圓喊明儀去說理,明儀被人家捅死了,這邊殺了對方兩個人。姬明圓被官府捉走,後來死在牢裏。前台門找人看了地勢,在後大窯正北山坡起了很大的墳,姬明儀埋在了後大窯。明儀走的偶然,誰都沒有想到。


    姬明俊想他的大哥,坐在南酒店,坐不住,就往西走。質盛家門前槐樹漏下一地碎影,那碎影落在地上,又映到裏仁胡同石牆上,那是不經用的歲月,悄悄地烙下又消逝。明俊走到大哥家門前,看那門樓匾額上麵的夷河風來字跡有點剝蝕,心裏悵然。


    民國十七年(1928年)夏天,遭遇大旱,西南鄉爆發蝗災,遮天蔽日,幾乎遮嚴地皮,不少樹枝被壓斷,禾苗樹葉被吃光,多數農田絕產。秋後傷寒、霍亂大流行,鄉黨病死無數。入冬後半數鄉民背井離鄉,外出謀生。


    姬明任很久沒有做販豬生意了,在家種地。他家在蒺藜山後車網地有塊窪地,能種晚麥子。這天種完晚麥,明任迴到家,院子裏黃菊花、梧桐樹藏在深院了,都枯萎了。


    最近,明任心裏窩屈。明任外場多,為人仁義,邳州那邊朋友找他做販豬生意,當時天災,再加上有病,不能再跑買賣,委托四哥姬明修代辦,結果四哥把錢私吞,沒有給辦。朋友帶錢來做生意,什麽沒有買到,怎麽迴去啊。迴不去了,走到蘭陵,在客棧上吊死了。


    小雪季節,天冷似水,明任晚飯後和衣而睡,半夜身子發涼,抱病而逝。明任夫人劉氏水粒米未嚐入口,飲鹽鹵而死,節烈響聞鄉裏。


    那年冬天大雪下了好幾天,姬明俊身形憔悴,整日坐在南酒店,孟敦琢、孫生、鴻琪、桂嶺、明寶陪著烤火,萬勤鍘草喂牛。


    孟敦琢,一大家子人家,三個閨女,兩個兒子;大兒馬設化已經成家,大閨女、二閨女嫁到黃泉、葛覃村;孟敦琢經常找姬鴻琪喝酒,半斤酒下肚,能說到半夜;孟敦琢來到郭裏保,是明俊給的口飯,這話經常說給孩子聽。


    孫生日子過得不如意,娶的老婆王寶姐,這娘們不簡單,街滑子,男勞力不如她,強勢,孫生吃他的氣;後來孫生離開前台門,自己單幹,栽煙賣煙葉賺點零花錢;有時早晚的去前台門幹活,忘不了明俊的恩情。


    桂嶺有一兒一孫,日子有了起色。明寶學會了吸煙,旱煙袋不離嘴,中庸日子過得煙霧繚繞。姬鴻琪這幾年勤耕不輟,沒有一天不幹活,沒有不幹的農活,正經的老百姓;頭疼的老毛病仍不見好,頭疼起來圍著磨道轉;大閨女出嫁到竹村,兒子亮章慢慢長大,農家日子不緊不慢不好不壞地過著。


    酒店師傅告假迴鄉,釀酒也停了。明俊不打算開酒店了,已經與向城的馬一齋談好轉讓協議,過年開春交接。趁著冬閑,明俊找姬濟元把料棚頂的鉚釘換成新的,敞棚年歲久了,撐不住大雪。


    濟元有四個兒子,一蓬院落,整天雞飛狗跳。濟元年紀大了,手腳不利索了,收了逃荒要飯投奔他的尚岩的親戚金懷訓(光緒31年1905出生)做學徒。小夥子大個子,黑臉堂,四魁有人,走路酸,幹活仔細。(金懷訓在18年後掌握了郭裏保的生殺大權)。濟元兩人用了一天的工夫,才把敞棚紮箍結實。南酒店在雪天裏安安靜靜的,料池敞棚落滿積雪,有覓食的麻雀飛過,掠起幾點白霧。


    新年是在時斷時續的雪天到來的,民國十八年(1929年)初七敬火神,前大街敬火神地點在前台門東邊大碾地方。


    天還蒙蒙亮,就有人拿著酒、點心、橘子、蘋果等果供,擺放在供桌上麵,早去的兩三個人,把繩子扔到樹枝高處,把各家送來的爆竹解開,拴好,等著點火。不一會,前大街的人就都起床,慢慢圍聚。人群靜下來,爆竹就響起來,姬明俊在前排,手拿幾頁火紙,口裏念三聲喇嘛彌陀佛,後麵的人擺著一長溜跪著,也隨著念,並磕頭三次,敬火神儀式就完成了。


    姬鴻琪提一桶水,潑水,紙堆的火星浸陰在雪地後,眾人全離開了。姬鴻琪的孩子亮章和保城拉著手去酒店門前堆雪人。


    敬火神是風俗,沒有人組織,也沒有人阻撓,誰也改不了,曆年如此。以前都是輩分最長,年齡大的領頭,今年明俊主持,肅穆的儀式顯得與往年不同,新的一年將會以怎樣的麵目降臨郭裏保呢?


    開春,萬勤下湖幹活,明俊讓保城、諫盛跟著去,諫盛還小,就在地裏到處跑。姬明俊有事沒有事地呆在梨行南頭草棚,鄉黨下湖路過,都會打聲招唿。幹活的空,萬勤在草棚東邊的紅石嶺開荒,蹲那裏壘石壩,保城把茅草抱到田邊,嶺頭一溜地都是他領著孩子開墾出來的。紅石嶺嶺頭有幾棵刺槐,刺槐的影子跟隨著一溜石須伸向西夷河。


    看著這溫暖的場景,姬明俊陡然明白了父親幫襯鴻琪、石忠、桂嶺幾家的用意,從幾個人的名字裏隱藏著紅石嶺庇佑著郭裏保的密碼,老一輩人宿命般地守護著心中的秘密和願景。明俊又想起祖輩相傳的那句俗語,夷河西滾發二房,也許這句話應驗在他這一輩——前台門有人有地有勢,四裏八鄉都知道。至於夷河西滾,鬥轉星移自然變化,本該如此;家族的盛衰與西夷河走向關係不大,隻是鄉黨賦予西夷河神秘色彩,生活有了奔頭。前台門如今走下坡路,許多的親朋故交先後離去,許多往日熱鬧的生活都成為記憶,前台門極度的絢麗之後歸於平靜。往事曆曆如昨,夷河依舊長流,西夷河到底蘊藏了多少秘密呢。


    紅石嶺嶺頭南邊西坡有一口大泉,泉底是紫泥,泉水順著草叢順坡而下,長時間衝刷,形成淺溪。泉水不善,發硬。鄉黨種地,累了,渴了,捧起泉水喝,喉嚨處覺得發咽、發堵、發冷。大泉從沒幹涸過,遇到旱天,旱得地裏冒煙,泉水水位反而更高,很遠能聽到嘩嘩地水流聲。傳說大泉是龍眼。


    處暑第二天,農曆7月25日,不知道怎的,大泉露出了紫泥,水影不見了。當天夜裏,下暴雨,電閃雷鳴,山洪暴發,在梨行西邊的山楂行西北角衝出一個很深的鍋底汪。也就在那天下半夜,姬明俊走了。天亮後,鄉黨不約而同地去鍋底汪看景,久久不願散去,水汪幽深,深得看不到底。


    有人說,山洪暴發,一條蛟龍順著洪水衝下,蛟龍虎首迴頭看到梨樹行,打了個轉身,小山似的山洪猛地打個旋渦,旋出鍋底汪。蛟龍在鍋底汪盤旋了一會,哞的一聲,隨著浪頭,匯入了西夷河。


    西夷河是郭裏保的靈魂啊!


    (文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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