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列島在夏季盛行從太平洋上來的飽含水汽的東南風,甚至還會頻繁出現台風,而到了冬季則盛行西北風。相對於從太平洋來的東南風,從大陸出發經過日本海的西北風對於瀨戶內海來說影響都不是特別大。被高海拔的日本列島包圍,大多又處在西北風的背風處,所以冬季的瀨戶內海並不能簡單地用季風來推測風向,這也成為一條家水軍現在所麵對的一個嚴峻的問題。


    站在甲板上的池賴和隻是伸出手感受了一下,便察覺到了當前風向。


    是背風。


    準確來說是他們在預計戰鬥時會麵對的背風。


    微微歎了一口氣,池賴和悻悻地走入船艙指揮室。


    “怎麽樣?還是沒有順風嗎?”


    麵色凝重的白河實量問道。


    一條家在攻略伊予這件事情上從一開始就分了兩路前進:一路是兼定等人率領部隊走陸路接受西園寺家配下國人豪族的投誠並北上應對河野家南下的部隊;另一路則是白河實量等人率領水軍從海路出發。海上這一路除了要將白川兼親所指揮鐵炮隊運去支援宇都宮家以外,還承擔著主動進攻河野家村上海賊眾的任務,最好是能對村上海賊眾造成重創。這樣不僅能幫助未來對伊予進一步的攻略,兼定更是考慮到未來著名的嚴島合戰中,村上海賊眾會支援毛利元就擊敗陶晴賢,繼而毛利元就就此開始掌握大內舊領。兼定可不希望陶晴賢完蛋得太快,他現在還沒有足夠的力量去光複大內家的土地。


    “沒有,還是逆風。”


    賴和搖了搖頭,如實迴答道。


    “嘖......這不好辦啊......”


    一旁的佩吉多則擔憂道:


    “沒有順風的話,到時候哪怕我們能擊退敵軍,恐怕很難對對方造成重創,那樣的話敵軍很快就能恢複過來,無法實現殿下交給我們的軍事目標。”


    一條家的水軍雖然通過多種途徑添置了很多適應日本本土作戰的本土船隻,例如小早等,但是這次艦隊作戰的核心力量依舊是一條家幾年不斷從葡萄牙人手裏購買的卡拉克帆船。在大洋上航行的船隻,哪怕經過了改造,其航行依得在順風時才能發揮更好的效果。之前在土佐國的海岸附近作戰,既沒有太強的敵人,又有海風可以依靠,自然作戰起來無往而不利。


    “其實我在想,我們一開始出發時是不是把禦所殿下那的四艘南蠻船也帶上會好一點?”


    一條家因為收編池賴和麾下的部隊,所以池賴和也進入了一條家的水軍體係,而賴和所說“四艘南蠻船”正是兼定組建一條家水軍時最早的那幾艘卡拉克帆船,也是當初夜航偷襲自己的主力,可以說讓賴和印象深刻。


    “沒必要,我們後來購置改裝的這幾艘船也十分堅固可靠了。隻論船型的話,我們的船相對我們敵人腳下的那些船來說已經取得了技術上的優勢。”


    佩吉多說道:


    “最重要的是風,我們的船依賴有利的風向,否則就失去了在機動力上的優勢,艦炮所造成的傷害也會變得相當有限。”


    實量聽了佩吉多的話也點頭讚同道:


    “不錯,我們現在無法進攻主要還是因為當前的風向過於不利。禦所殿下直屬那幾艘新式戰船雖然的確船堅炮利,但是風力終究還是我們人力不可為的方麵,增加船數也很難對我們目前的情況有什麽改善。這樣話倒不如在禦所殿下那裏留下一支預備艦隊,無論是減輕禦所殿下的後勤壓力,還是以防有任何不測都會更好。”


    佩吉多補充道:“更何況殿下現在直屬的那幾艘戰船上的火炮都已經卸給我們了。不,應該說殿下軍中所有的火炮都已經在我們的艦隊之中了。可以說我們已經得到了最好的裝備條件。遺憾的是,雖然已經等待了這麽久的時間了,現在的風向依舊不利。還好殿下通情達理,給我們給予了我們更多的時間。”


    因為長期處於被日本水手圍繞的環境中,短短數年時間,佩吉多的日語就已經相當流利,哪怕長篇大論對於現在的他來說也不是什麽十分困難的事情。


    “殿下雖然給我通融了時間,但是敵人可不會。”


    白河實量仍舊滿麵憂愁,惆悵道:


    “之前得知殿下擊敗了河野家的主力並擒獲了村上通康,我還躊躇滿誌打算一舉擊潰村上海賊眾。畢竟本來作為來島海賊眾大將的村上通康被擒,我等正好趁著來島海賊眾內亂進攻來島水軍。可如今因為風向我等還是隻能在宇都宮家的港口裏等待時機,恐怕這難得的機會要以外天公不作美而錯失了,到時候我們恐怕要成為這次出征唯一一支沒有殺敵的部隊了。”


    見實量麵對即將溜走的軍功痛苦不已,因為佩吉多安慰道:


    “不是說殿下已經借兵給他的嶽父,作為交換,我們可以一直使用這一帶的所有港口嗎?不用著急,總會等到順風的時候的,沒有必要焦慮。”


    實量苦笑著搖頭。


    “我倒不是為這個而著急,關鍵是我擔心村上武吉會在這段時間內整合來島水軍,或者他在這段時間維持住了來島水軍的穩定。那樣對我們來說會讓未來的進攻變得十分困難。”


    其實村上海賊眾並非隻有一家而是三家,被稱為“村上三家”或者“三島村上氏”而所謂村上家實際上是三島村上家:因島村上家、來島村上家和能島村上家,村上通康就屬於來島村上家。最早在日本的南北朝時期,就有村上海賊眾在瀨戶內海的多個島嶼設立據點以控製瀨戶內海,他們除了在海上設關強行向過路的船隻收取過路費以外,也提供領航服務,甚至能為國人豪族或者大名承擔一部分海岸防務工作,一度成為瀨戶內海海麵上最強大海上武裝。


    其中因島村上家活動在大內家舊領一帶的海域,在大內家崩潰之後相對獨立;來島村上家和河野家來往密切;能島村上家更是聽從於河野家的指揮。三島村上家之中又以來島村上家和能島村上家實力最強,被稱為“衝家水軍”。


    這次村上通康領兵出擊對抗一條兼定,來島村上家就很大程度上是能島村上家的海賊大將——村上武吉在托管。如今村上通康戰敗被俘,河野家麾下的二“島”裏隻剩下一“島”,這本該是個絕佳的進攻機會,可如今一條家的水軍卻因為風向問題不得不靜下來等待。


    池賴和也想不到在這人力不可為的方麵己方能有什麽好辦法,隻好在壓抑的氛圍裏抬頭盯著指揮室的天花板。他想起之前和國子的通信裏提及的日期,自言自語道:“一晃都要到新年了啊......士卒們估計會更加感覺到焦躁、疲憊。”


    佩吉多聞言摸了摸胸前的十字架,也感歎道:“是啊,我也是不久才過完我主的誕日......”


    突然佩吉多提議道:“要不我們就在讓士兵們慶祝你們當地的新年吧!這樣也能振奮部隊的士氣!”


    “這個想法倒是不錯......”


    實量有些擔憂道:


    “但是我們現在畢竟在宇都宮的領地上,我怕有些士卒的軍紀可能會......”


    說著他默默看向了池賴和。


    水軍因為收編了大量池賴和手下原先是半海賊的船員,所以其實目前的紀律情況不是很理想。


    實量的話讓賴和麵色羞愧,若是一開始這麽說他可能還有些不服,但是他自己在一條家的水軍裏真實地待過之後,能明確的感受到自己原先的手下軍紀到底有多差,哪怕已經經過了多次篩選,把很多頑固的老海賊踢走去種地,他也沒法保證原先自己手下那批人是真正學好了。要不是一條家急需擴充水軍,兼定也必須獎勵池賴和在岡豐城投誠的功績,池賴和原本的那些手下很多這輩子都別想再上船了,兼定寧可給他門土地讓他們都去種田,也不希望他們到了海上幹迴老本行。


    “我,在下會看管好那些人的!”


    賴和急急地表態道,雖然他態度很積極,但實際上他雖然名義上是作為實量的副將,可一方麵是年齡還不夠大,另一方麵則是他還不太熟悉一條家水軍的作戰模式,所以雖然能參加這種水軍高層決策會議,但他自己卻並沒有多少實際的權力,在一條家的水軍裏權限還不如佩吉多一個歐洲人多,更多隻是作為一個象征在戰時被實量和佩吉多帶在身邊,方便水軍指揮的同時也能更好地培養他。所以他雖說要看管好自己原先的部下,但實際上更多還是白河實量這個主將和舟奉行以及手下的軍目付們在工作。


    想到這裏,賴和感覺自己剛才的話有些慷他人之慨的意思,頭直接低了下去。


    “賴和,你別想太多了。嗯,出海這麽久了,我們也應該提振一下全軍的士氣了。至於軍紀的事情,其實我們讓軍目付們看管好個別容易出事的刺頭就行。”


    實量思考之後笑著答應了下來,其實他最近也有些悶得難受了,畢竟他也還是個青年人。


    賴和聞言也打起精神來。


    “多謝大人!”


    見與自己共事的二人現在都已經打了精神來,佩吉多笑道:


    “我雖然知道一些你們的習俗,但是對你們慶祝新年的具體細節不是太清楚,所以還是你們商量怎麽慶祝吧,我去查看一下艦隊的情況,順便抽點煙。”


    掏出煙鬥對二人揚了揚以作示意之後,佩吉多征得同意後推門離開了指揮室,一直來到了甲板上,一手撐在船首的欄杆上。吹著有些冷冽的海風,佩吉多用打火石將沾有硫磺的小木棍點燃,隨後引燃隨身帶著的煙絲,放入煙鬥中。這樣雖然會讓煙絲有股硫磺的怪味,但也能燃燒地更加充分。


    佩吉多看著前些日子還略略飄著些浮冰的海麵如今雖然仍舊寒冷卻已經見不到一片冰塊,不由得想到了自己第一次上船好像也是比較寒冷的季節?那是一個冬天?不對,是早春?時間隔得太久了,他實在是想不太起來了。


    很快煙絲燃起,一條家的很多人都因為兼定對於煙草的限製態度而對其敬而遠之,最多也隻是在一些實在繞不過去的地方使用一點點而已。但是佩吉多早在被迫混在海盜裏的時候就已經染上了煙癮,雖然也曾經因為囊中羞澀而嚐試過戒煙,但是多次下來都失敗了。好在後來兼定見到他抽煙後,並沒有禁止,隻是囑咐他不要在室內或者有人的地方抽,不要他們吸到就行。


    他還穿著自己那身船長服,來往的船員們看到這個熟悉的南蠻長官又在抽煙,也會遠遠地行禮問好,佩吉多一般也會友好地迴應他們。


    緩緩吐出一口煙,看著煙鬥飄出的煙霧一點點遠離自己的麵前,他便不住地思索起風向的問題:


    ‘其實僅憑人力也不是不能打,但是取得的戰果恐怕十分有限不說,更重要的是沒了了己方最大的機動性優勢,艦隊遭到損失肯定相當大。’


    無論是他在當商船船隊水手的那段時間,還是他無奈混跡在海盜裏的那些日子,他都充分地明白一個道理:大海不是陸地,船說開走就開走了,追不上就是追不上;船說沉沒了就是沉沒了,活不了就是活不了。海戰也許沒有陸戰那麽令人印象深刻,但是海戰同樣殘酷和殘忍。他還是冒不了這個風險。


    思索間,佩吉多都忘了抽煙,任由手中煙鬥燃燒珍貴的煙絲,然後不斷飄出煙霧。


    ‘怎麽辦呢......’


    想不出主意的佩吉多深吸了一口氣,本打算要長長地唿出去,結果吸到後麵自己狠狠了嗆了起來。這時他突然反應過來,那是自己煙鬥裏的煙,原本要向自己麵前飄遠的它們突然就被風吹了迴來。他看著自己手裏的煙鬥,果然發現煙鬥中所飄出來的煙正朝著反方向飄去。


    他興奮地喊道:


    “o vento mudou!”


    喊了兩聲才想起來自己用的是自己母語葡萄牙語,趕忙又喊道:


    “風向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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