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基本完成了被長宗我部家大缺大德迫害的民眾的安置工作後,兼定也終於收到了東線的消息:安藝山田聯軍為長宗我部軍所破。


    兼定將戰報拿給剛率軍與自己主力會和的本山茂辰,二人一同向一處高坡走去。路上看著本山茂辰看戰報的神色逐漸凝重,兼定緩緩道:


    “此戰戰場之上首功是一位叫做福留親政的武家子弟,勇猛異常,不過這不重要。重要的是戰場之外,此戰的謀劃之功長宗我部家歸於了吉田重俊。”


    本山茂辰一愣,不可置信道:“吉田重俊?可他,他根據我方情報不是在朝倉城中嗎?難道他還能千裏料敵?”


    兼定笑道:“那倒不至於,根據戰報上具體的描述,安藝家內部早就被吉田重俊滲透成了篩子,戰場之上被分化瓦解也是正常的。”


    根據鴟鵂眾的情報,安藝家內部分歧嚴重。一部分家臣認為應該按照一條家的方案,東線隻需要牽製長宗我部家的部分力量,為西線減輕壓力即可。另一部分則認為安藝家過去在土佐東部也能說是多次戰勝,完全不需要這麽靜坐,相反應該主動出擊,取得更大的勝利,就算不能一次性打到岡豐城下,攻取香宗城也能在土佐大名們麵前展現自己的實力,提高自己在聯盟中的地位。


    結果真是應了那句諺語:不要輕易暴露自己實力,因為那樣別人就會發現,你其實根本就沒什麽實力。


    原本內部矛盾就嚴重,被吉田重俊一挑唆,再加上安藝國虎腦子一熱,帶著安藝山田聯軍就衝上去了。結果起兵攻打香宗城不成,還被福留親政抄了後路。香宗我部家和長宗我部家前後夾擊之下,安藝山田聯軍直接崩潰。之後最坑的來了,安藝軍還能撤迴安藝郡,山田家直接被長宗我部家圍困居城了。


    一想到之前在宴會上狼狽的吉田重俊,本山茂辰就不由得感歎道:“吉田重俊……還真是人不可貌相。”其實本山茂辰在感歎吉田重俊的滲透功底的同時也對一條家的情報工作相當驚訝,覺得這一條家的諜報體係中必然有高人手腳。


    在感歎的同時,本山茂辰又說道:


    “不過如今山田家被圍,我們難道不救援一下嗎?畢竟是盟友。”


    兼定聞言苦笑著說:“救?怎麽救?我倒是想救,山田家和安藝家也不是沒有求援的書信送來我這。可如今馳援根本來不及。為今之計隻能圍魏救趙,加大我軍在西線對長宗我部家的壓力迫使圍困山田的部隊迴援。”


    說話間二人已經來到坡頂。


    “那殿下為何還遲遲不動?”


    “一方麵是要拔除沿路阻礙,同時合兵一處。另一方麵嘛,你自己看吧。”


    兼定向遠方一指,本山茂辰隨著兼定手指的方向看去,便發現了大量一條家軍士。但很快他就發現有些不對勁,這其中似乎有些是婦女和孩子?


    隨營婦女在這個年代不是沒有,收童子軍也不是什麽稀奇的事情。問題是這數量有些太多了……


    兼定也發現距離有些遠了,自己之前在這裏用望遠鏡看得倒沒什麽,但光用肉眼還真有些困難。於是從懷中拿出望遠鏡借給本山茂辰,還演示了一下具體的用法。


    本山茂辰第一次接觸真正“高科技”的千裏眼,先是震驚,但很快就適應下來,以為興許是南蠻軍用物。


    他借著望遠鏡再次超兼定指的方向望去,發現遠處人群中不僅大多數是婦孺老弱,而且一個個神情惶恐哀傷,在一條家足輕的引導下緩慢移動。路旁有足輕在挖坑填埋屍體,隻是對比邊上長排的屍體,他們的人手顯然不足。不過屍體雖多,屍體旁哭嚎者卻了了,大多數人哪怕發現親友躺在那,也隻是幫著足輕掩埋,或幹脆頂著饑黃的麵色麻木跟著人群移動而已。更遠處他還能隱約看到斷壁殘垣,在他的印象中,那是個他曾經親自到訪,並在其附近打獵的村子的位置。


    “這!這是!”


    “長宗我部家的手筆,堅壁清野,強征勞力守城,然後燒村填井,逼迫婦孺老弱等流民衝擊我軍。這麽一折騰,反抗被殺的、饑渴而死的、逃難累死的不計其數。為了安置這些流民,尋找水源並修複交通所以我軍就耽擱下來了。”


    本山茂辰聞言又驚又怒道“如此堅壁清野?這簡直!簡直!”


    他簡直了半天也沒簡直出個所以然來。


    他與其所部一路從北部山區南下,一路上條件本來就不太好,長宗我部家也就沒在那真正下狠手,原本本山茂辰以為他所看到已經是長宗我部家的手腕了,沒想到到了南邊才見識到長宗我部國親的狠辣。這朝倉城一帶原本是他們本山家的核心地區,他也在這一帶長期居住並精心治理,沒想到多年的家園和成果如今毀於一旦,原本已經被時間衝淡的黍離之悲又重新升起。


    “簡直是焦土政策。”兼定淡淡地補充了一句。他一開始從匯報到親眼見到慘狀的時候也是這般的情緒,不過現在他已經過了最初的憤怒期了。“茂辰殿下不必太過難過,眼下這些流民我軍會盡量安置的,但也請貴軍幫助。”


    摸了摸有些濕潤的眼眶,本山茂辰痛快地應下:“一切但憑殿下吩咐!”


    兼定點了點頭,對本山茂辰相當滿意,雖然有些怯懦,但是能權衡利弊,還能接受新事物,最重要的是良心未泯。無論這份良心是否摻雜了對自己過去治理成果的特殊感情,但他至少對民眾的苦難還有些共情。


    兼定不由心道:‘很好,至少在這個亂世還有不那麽畜牲的存在。’


    雖然一個半大孩子安慰一個比他大了十幾二十歲的男人有些奇怪,但兼定還是說道:


    “長宗我部倒行逆施,我軍這次可謂是真正意義上吊民伐罪了。”


    雖然兼定話這麽說,但長宗我部國親的方法確實達到了目的,甚至可以說是超常發揮了。國親原本以為自己下了這麽大的血本,能讓東線的部隊能在兼定兵臨城下之前趕到岡豐城就算是情況好的了。沒想到東線部隊都趕到朝倉城附近的大高阪山城了,一條本山聯軍才勉強來到了朝倉城城下。


    而此時看到城外聯軍後烏泱泱的平民大潮,長宗我部國親終於明白了為什麽自己的堅壁清野能超常發揮了,感情一條兼定雖然沒有不管這些平民,但是他既沒有把這些平民疏散到一條家的領內裏,也沒有就地安置他們,反而是一直讓他們隨軍行動。為了照顧一行的老弱婦孺,軍隊的行動速度自然也就慢了。


    隻是他想不明白,這麽嚴重的補給壓力,一條家是如何承受下來的?哪怕是一直沿海岸行軍接收水軍艦隊運輸的補給那也不夠啊。難道真和傳說中一樣,這位一條家的小殿下能製造木牛流馬嗎?


    而在城下,本山茂辰則在感歎禦所殿下真得和當年唐土的劉備一樣攜民行軍,自己在路上甚至還看到了一條家那種兩個輪子木牛流馬的同時也在觀察這座他曾經居住了多年的堅城。


    然而觀察良久之後,他卻隻能無奈地對禦所殿下說道:“殿下,雖然我之前提及的一些要害地方仍然可以利用,但是整體上朝倉城已經被長宗我部家大大加固過了,恐怕我軍就算知道其原先結構要點,一時間也難以攻破。”


    兼定聞言並未太失望,他原也沒對本山家能在攻城中提供多少技術指導有太高的指望,沒一點用都沒有就已經足夠了。畢竟自己的火炮一出,長宗我部家不瘋了一樣加固城牆自己反而要懷疑其中有鬼了。


    “無妨,且讓神森大人等與本家各位大人一同安置營寨,做攻城準備,一切按之前計劃的進行。尤其是囑咐神森大人安置好平民營地。”


    “是!”本山茂辰不假思索直接應下。這段時日雖然自己幾乎成了禦所殿下的副將,本山軍也幾乎成了一條家配下的加強備隊,但全軍無論是在協調還是在組織上都確實效率更高了,來軍紀都在一條軍目付眾的嚴格約束下好了很多。更關鍵的是一條家給本山軍上下的夥食等補給也著實不錯。這種情況下,本山茂辰原也不是太貪戀軍權之人,自然也樂得交出指揮權。


    而兼定在吩咐之後則催馬向前,他這匹馬是南蠻人優惠賣給他的南蠻良種馬,雖然年紀還小,但兼定本身也年紀不大,正好騎乘。


    與親衛並諸將一幹人等來至本山城下極限安全距離外,哪怕不借助望遠鏡也能勉強看輕城牆之上的長宗我部家眾人。


    不過兼定真正其實也就認識一個吉田重俊一個人,但城中守城的主將應該是長宗我部國親親自擔任才對。


    正當兼定在馬上有些尷尬不知道怎麽辦的時候,城牆之上一位頭戴金黑頭盔,留著兩撇胡須,麵色剛毅的中年男人卻率先發話。


    “國親在此恭候禦所殿下多時了,殿下一路人困馬乏,我在城中已為禦所殿下備好了屋敷,殿下不若進城一敘。”


    麵對這赤裸裸的挑釁,兼定隻是淡定迴複:“我在中村禦所亦為國親殿下與長宗我部家的諸位大人留有屋敷。殿下不若與我迴中村城,將這朝倉城讓出,也好為殿下所做之罪孽贖去一二分。”


    “哦?但不知在下何罪之有?難道是莫須有之罪不成!”


    兼定聞言勒馬側身,將背後民眾示於長宗我部城牆之上眾人,高聲道:“霍亂土佐,迫害黎民。此若無罪則天下牢獄空空,河清海晏!”


    麵對兼定的指責與諷刺,國親卻不以為意,他從小家破人亡,如今能複興家業臉皮自然厚,更何況他終究也不覺得利用平民有什麽問題。


    “若非禦所殿下妄興兵戈,國親我何必出此下策?禦所殿下要是真得不忍生靈塗炭不若殿下就此退兵如何?”


    國親此言一出,兼定大笑道:


    “哈哈哈,國親殿下何其厚顏!此地原本就是本山家的居城,國親殿下煽動土佐內亂,背盟偷襲才竊居此地。如今本家身為土佐國國司,我亦為土佐守,既是為本山家討迴公道,更是為這蒼生黎民討迴公道,如今按在國親你口中的意思倒成了外人了!”


    沒給國親反駁的機會,兼定繼續說道:“國親!昔日你家破人亡,全賴我曾祖收留才留得一命!當年我曾祖曾經隨口一說:若是你敢從樓上跳下便為你複興家業。你當時一躍而下,而我一條家也不食言,助你複興家業。現在你若是真要議和,就如當年一樣,從這城牆之上跳下來!”


    此言一出,縱使相隔有段距離,兼定也能感覺到長宗我部國親的咬牙切齒,而離得更近的吉田重俊則更是發現國親握著城牆邊角的手已經用力的關節發白。


    以這城牆的高度,摔下去肯定死了。所以國親現在是絕不可能跳的。


    但是國親確確實實地被破防了。他既不在乎什麽名聲,也不在乎自己或他人的生死,但兼定反複念叨他寄人籬下時的事情,還拿這事諷刺他,卻是實打實地刺中他心中的痛處。


    當時兼定曾祖房家其實是在眾人麵前開玩笑地許諾自己。當時寄人籬下的自己將複興家業視作此生最頭等的大事乃至終極目標,卻居然隻是禦所房家隨口而出的玩笑話。感覺自己的人生和自尊受到了羞辱的國親氣不過於是一躍而下,成功摔傷了自己。但更讓他感到自尊受傷的是,一條家居然說到做到,房家的承諾起效果了,一條家真得幫他複興了家業。


    可他卻更加恨了。


    國親也曾經反思自己升米恩,鬥米仇的心態,但是他每每想到此事都隻是越想越氣。他到底是咽不下這口氣!他的野心,他的自尊都不容得他被這般羞辱!為此他什麽臉麵、名聲乃至命都可以不要!


    見國親臉色愈發難看,身體甚至開始氣得發抖,吉田重俊趕緊上前要攙扶卻被國親用力揮臂推開,差點摔倒。


    全力壓製心中的憤怒和想像當年一樣一躍而下的衝動,國親終於勉強穩住了心神,一字一頓地說道:“那就開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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