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這是……’


    從船上落下的兼定,在入水的那一刻,頭和水麵接觸而產生的衝擊力讓他瞬間有些懵。


    他起初感覺自己或許是落水時被撞暈了,但很快就意識到自己的意識是清醒的。


    甚至與其說是清醒,倒不如說是……是一種前所未有的安寧,過去斷斷續續的頭疼和各種煩惱的政務似鏡花水月一般虛幻,似乎一切都不再重要了。


    ‘好……好舒服……’


    他在水中卻不感覺寒冷,反而是涼爽的感覺貫穿軀殼,讓他隻顧閉眼享受著片刻的安寧甚至不想掙紮。


    就在兼定快要在這舒爽的環境中徹底睡去的時候,他感覺有人在拉扯自己。這讓他尤為不快,甚至開始掙紮著想要擺脫那外力,但那外力卻像是受到孤立似得越來越用。這可惹惱了難得享受寧靜的兼定,他頓時就要破口大罵,但是一張嘴又冷又鹹的海水就衝入他的嘴裏。


    此刻他才想起來自己是掉海裏,求生的意識破勢他開始撲棱並在水下睜開眼睛。


    借著水麵上燈火和月光,兼定勉強看出原來拽著自己的人是白河實量。


    原來當時兼定落水,白河實量腦子突然停了一下,甚至是心髒都停了一下。眼睜睜看著禦所殿在一瞬間落水,連喊都沒來得及喊。


    顧不得他多想,連輕甲都未去,他直接跟著跳入水中。卻發現殿下在水裏毫不掙紮,暗道不妙,想到兼定是個孩子,多半是落到水麵時暈過去了,便趕緊遊去將兼定拽住。


    雖然穿的是輕甲,但是畢竟也是甲胄,還拽著一個昏迷的人,白河實量一時間害怕自己要和自家殿下一起折在這水下,來日隻能去龍宮飲宴一番了。


    但就在這時兼定卻突然開始掙紮,白河實量喜出望外,又鼓足力氣向外遊去。


    “哇!咳咳咳!”


    多虧了四周有小船發現情況不對靠攏了過來,二人這才及時出了水,在船上狂咳的兼定此時覺得自己咳得要吐了,白河實量雖然幾近脫力,但也盡力為兼定捶打後背順氣,附近的水軍中也有人趕緊過來接應為二位大人。


    二人雖然因為落水後的一番折騰導致甲胄不全,但也幸而因此得以撿了一命。


    不過不全的甲胄卻沒法讓不遠處船上元親持刀握槍背弓箭的長宗我部元親忽略,兼定雖看不出他到底是誰,可他卻能猜到這麽受人保護的必然是一條家的那位少禦所殿,那位那夜在蓮池城差點陣斬自己的一條兼定。


    畢竟天下水軍夜戰有幾個這般的孩子統帥?


    念及此處,長宗我部元親的眼中好似迸發出火光一般,猶如一頭豺狼將剛出水的兼定視作剛離開父母的小鹿一般。


    “秦惟大人!為我掩護!”


    自蓮池城一敗,元親便苦練武藝,為的就是有朝一日一雪前恥。如今有次兩機,秦惟縱使勸阻也來不及了,隻得應下。


    元親言罷挽弓搭箭,飛箭而出,但大風之下也隻是釘入船身。


    大風中箭矢難為,便將弓矢卸下,抄起刀槍,讓船夫全速向前,直至船頭與他船相撞。此時舟舟相接,如履平地。在秦泉寺秦惟與一眾近侍的掩護下全力衝向兼定所在之小船。一路之上凡攔者皆斬,一往無前,直衝舟前,秦泉寺秦惟也緊隨其後。


    兼定其實早已發現敵將意欲斬首,奈何落水之後身心俱疲,如今飛箭過眼前,情急之下在白河實量的攙扶之下全力起身。


    “殿下快走,我來拒敵!”白河實量抽出佩刀迎向元親,元親閃身而過,並不與其糾纏。白河實量欲追,一柄長槍就橫於麵前。


    “這位大人且慢,先與在下切磋一番。”


    這下白河實量被秦泉寺秦惟攔住,兼定則在元親的追擊下行至船尾,被迫還擊。


    元親長槍下劈,兼定抽刀上迎,電光丸與元親長槍相撞,用力之下兼定感覺肺中嗆水未盡,想要劇烈咳嗽,手腕一鬆,被長槍力壓著踉蹌後退數步,幾要二度落水。元親見狀又是一槍刺來,兼定極力躲閃,長槍刺入木船,一時難以拔出。


    船上數人拉扯在一起,弓手與鐵炮手一時也不敢射擊,唯恐傷及友軍。但好在此刻四周船隻也靠攏過來要保護兼定,與秦泉寺秦惟纏鬥的白河實量見狀,向兼定急喊道:“殿下快跳!”


    元親來勢洶洶,而其他船隻尚且有些距離,以這副年幼的身體自己能跳過去嗎?


    但情況緊急之下,兼定沒法做太多思考,如今不想死的話也隻得奮身一躍。


    兼定在全力跳向最近的一艘友軍船隻,起跳之時腳下船隻也因之一晃,正在發力拔槍的元親也差點摔倒。


    盡管姿勢難看,還半身落在海裏,兼定終歸是手腳並用地上了船。但他卻不敢停留又疾步走向另一艘船。


    他跳元親也跳,幾個上前阻攔的水軍足輕直接被元親撞入海中。


    一艘又一艘,一艘又一艘,兼定連跳八艘船,元親也緊追不舍,二人雖始終相差一兩艘船的距離,但兼定終究年幼,氣力已盡,再加上跳上第八艘船時雪風號突然又是一聲炮響,驚了兼定一跳,便直接摔倒在船上。


    他一摔,身後一物便急急飛來,直接穿過身前足輕的身體,將其釘至船艙之上。


    那倒黴足輕隻能掙紮幾下,血還未流多少便斷了氣,讓兼定看著皮麻心涼,後怕至極。


    這原來是元親投擲的長槍!


    元親見屢追不上,便將手中長槍一擲,沒想到雪風號一聲炮響,一方麵讓他失手,另一方麵又讓兼定正好力竭摔倒,使之擦槍而過。


    這時二人也終於拉開距離,周圍弓手、鐵炮手終於能放心射擊。


    元親此刻才發現己方後軍幾乎完全崩潰,自己早已被一條水軍團團包圍。


    就在彈丸飛矢齊至之時,早就丟下白河實量的秦泉寺秦惟飛身一撲。


    “殿下快跳!”


    說著就將元親撲入水中,風浪掩護之下二人沒了蹤影,而一條家眾人也顯然比起這無名二將,更加關心自家的殿下。


    不久之後,在雪風號上,手臂後背負傷包紮的白河實量來至船長室之中,見到了驚魂稍定的兼定。


    好在經過幾位船醫會診,少禦所殿除了嗆水、脫力以及受到驚嚇之外並無大礙,直接讓人抬迴船艙。


    “實量,那個士卒的屍首……”


    “已經安置妥當了,之後雖我軍迴去後安葬,其他陣亡者也如此,殿下放心。”


    “嗯……當用心撫恤……”


    兼定抬頭看見纏著白布的白河實量,打趣道:“消毒的時候疼嗎?”


    白河實量聞言眉頭就是一皺,苦笑道:“若不是知道殿下的酒精耗糧糜甚,在下真要害怕是殿下要懲治在下保護不利而上的酷刑了。”


    白河實量的話讓兼定眼中有些黯淡,微微搖頭道:“此我一人之過,與軍中任何一人無關。無論是讓雪風轉向,還是執意留在甲板都是我一人決斷。”


    “雪風炮擊,身先士卒,此皆殿下之功,所以全軍奮戰,敵寇敗退……”


    雖有白河實量的勸慰,兼定還是自嘲道:“身先士卒然後差點被敵將斬首?佩吉多三次炮擊,攻滅敵軍中樞,故而敵軍四散;實量你攔截敵將為我做掩護,故而能有一線生機。我若非眾將士接應跳船而走,幾乎喪命。”


    白河實量笑著說:“當年壇之浦合戰,九郎判官被平教經追殺,也是連跳八艘船,世人稱之八艘飛。”


    兼定隻得苦笑迴應:“實量將我比做伊予守義經殿下?何其過譽!伊予守當年雖被追殺,卻未聞其如此狼狽。”


    “古之經典傳頌至今或有失帙者猶未可知,況其亦未言判官悠遊自如。那平教經勇猛異常,與今日那小將無二,而殿下年齒不長,如何不能比之判官?”


    “好了,好了。不用引經據典地安慰我了。我也隻是見如今春末將至,臨近我之生辰,卻遇到這麽一次追殺,心中有些鬱悶罷了。”兼定苦笑著搖頭,示意白河實量自己要換個話題。


    “實量,今日我與那小將相對,其不雖勇猛異常,但我近距離一看,卻發現其容貌清秀似女子,此絕非常人。你們可有打撈到其屍首?”其實兼定在那次追殺之後就基本能猜到和自己對陣的人是誰了,如此勇猛的“姬若子”在土佐唯有無鳥島上的那隻蝙蝠。


    白河實量卻搖頭道:“請殿下恕罪,那二人屍首確實未來得及打撈。或許是十市砦砦口水深,屍首早已沉沒的原因。”


    元親會這麽輕易退場嗎?


    兼定不由得懷疑。


    “無妨,其等身份我們審問一番砦內人員馬上就要知道了。”


    就當二人交談之時,佩吉多也進船長室內來,向兼定問候道:“殿下,您的身體還好嗎?”


    “佩吉多先生,我很好。你的炮擊指揮很優秀,最後一炮直接擊毀了敵軍的指揮部,才讓敵軍士氣崩潰。”


    “這是我的責任,殿下。比起那個,其中一次炮擊讓您落水,我深感歉意,我……”


    佩吉多有些慚愧與內疚,兼定趕忙擺手笑道:“不必如此,戰場之上本就什麽時候都有可能發生,更何況其中更主要的是我的責任。我已經安慰過白河大人了,請讓我少用些力氣,好用來休息吧。”


    見兼定如此打趣著安慰自己,佩吉多便感激地說:“感謝您的大度,我的殿下。但是估計您暫時還不能休息。我們抓……救……額……具體來說是挖出了敵軍的主帥,具體如何處置還得您來決策。”


    “挖?主帥?你是說十市水軍的統領?”


    “是的,在日語中是這麽稱唿的,殿下。”


    兼定頓時表情有些古怪,試探性地問道:“你們挖出來的還是人形的嗎?”


    雪風的艦炮雖然威力不大,但終歸幾炮下去轟塌了對方所在的殿守,就算對方沒直接被炮彈擊中,也要被倒塌的殿守壓扁了。他剛恢複過來,可不想又吐嘍。


    見兼定誤會了,佩吉多笑著解釋道:“殿下,那位水軍統帥在第一次炮擊的時候雖然沒有反應過來,但是第二次炮擊時便準備轉移陣地了,隻是我們最後一次炮擊時倒塌的殿守還是把剛走出殿守的他給埋了。不過壓埋他的隻是一些木頭建材,不是石磚,所以他還活著,隻是被砸得頭破血流。我們把他挖出來後給他就地做了簡單的治療,目前還在殿守廢墟那邊。需要我們將他帶到您這裏嗎?”


    兼定見活捉了敵軍統領,頓時心中被追殺的陰霾一掃,顫顫巍巍地起身,白河實量見此趕緊上前攙扶,兼定卻抬手製止,獨自起身道:


    “不必,我要親自去見他。”


    在十市砦內殿守的廢墟前,池賴和看著轟然倒塌的這一切,內心百感交集。


    當初他爹想在這築起一座堅城,結果還沒修多少就駕鶴西去了。


    自己接手之後覺得修築城太轉移水軍重心,得不償失於是就改成了殿守。


    說是殿守但其實一直是十市水軍的指揮中樞,象征著自己接自己爹的班後這幾年所做的一切。


    但是現在塌了,一條家的戰艦發射出來的巨大彈丸兩三下就把自己的心血轟塌了,還把自己壓在其下。自己的那些家臣除了死了的,見此也就降得降,逃得逃了,反倒是那些一條家的士卒將自己聽到了自己快沒聲的求救聲,把自己從廢墟裏挖了出來。


    不過既然是敵人那自己落入敵手肯定不會有什麽好日子過,果然不久對方就開始往自己傷口上潑酒,拷打自己。可真正讓他感到絕望的是他們也不問自己問題,就是單純折磨自己,折磨完還給自己包紮起來,估計是怕自己死了沒法跟這隻水軍的統帥交代。


    就在他生無可戀倚靠在廢墟邊上看著遠處蒙蒙亮的天空時,遠處一眾人舉著火把來到了他的麵前。


    這麽多人的排場,來的肯定是對方的主帥了。隻是不知道這水軍是交給一條家哪位合議眾中的大人物統領了,能讓長宗我部元親拚死違背自己再三叮囑也要斬首的一條家家臣,那是何等的肱骨之臣?怕不是土居宗珊親自來了。


    就當池賴和遐想之時,眾人已走至其麵前。左右侍從讓開一路,池賴和才見來者是個比自己還小的孩子。


    而對麵的兼定也見到了這十市水軍現任的統領,據鴟鵂眾的情報,十市水軍統領池賴和比自己大不了幾歲,但是如今看來卻長得挺著急的,雖說不上老氣,但也有些滄桑,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打了敗仗鬱悶的。


    池賴和此時卻有些不敢置信,一條家有這個地位待遇的小孩子也就那位少禦所殿了。雖說自己也聽聞了這位小殿下在蓮池城的壯舉,但沒想到海上夜襲他也敢親自來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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