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平十三年的春天,襄軍因為偷襲廬江才在中原聲名鵲起。到了這一年的盛夏,襄軍再度與九江兵交手。


    平淮王憂懼交加地在府中等著龍建湖本該及時傳迴的戰報。


    然而前方陣線久久杳無音訊,他派人去探,看到的卻是順流而下、布滿湖麵的破碎船板與腫脹發白的屍體。


    九江兵幾乎都葬身於此。


    襄軍已然進入了龍建縣城,城中百姓倒是安然無恙,隻是見襄軍聲勢浩大、船隊連綿,個個都心有餘悸。


    龍建縣丟失、派出去的軍隊無人生還這兩則消息很快傳開,整個九江都陷入了恐慌。


    幕僚們紛紛建議平淮王暫時遷居陳郡避難,以保存血脈。


    平淮王沉默良久後,卻沒聽從。


    “如今軍心不穩,百姓惶恐,我若是逃竄求生,九江立即就會土崩瓦解。何況即便我到了陳郡,也不過是苟延殘喘罷了。”


    “到了今時今日,已經退無可退,幹脆放手一搏,若贏了,便是九江之幸;如果潰敗,我也不算是貪生怕死之徒,不至於沒有臉麵去見父王。”


    平淮王言辭堅定,幕僚們頗為動容,也就不再勸了。


    接連戰敗讓他們險些忘了,他們的主公也是年輕氣盛、不畏生死之人。


    隻可惜,無論平淮王如何慷慨激昂、如何滿懷力挽狂瀾之心,失敗的陰雲早已籠罩了九江的天空。


    與此同時,東海王指望九江出兵援助會稽的如意算盤也落了空。


    眼看著司馬林要收拾包袱跑路,他不得不打起精神來,親自上陣。


    “傳我軍令,命儀征、江都、盱眙三地的守軍即刻前往晉陵!”


    晉陵地處會稽與東海的交界處,是一座依靠山脈而建的關城營壘。


    西邊是正江的支流,斷續起伏的低矮山脈臨江而立,南邊又有晉陵河匯入正江支流。


    這座關城地理位置極佳,既可以防範敵軍直接在江濱登陸,也可以扼守河口,防止敵軍船隊駛入晉陵河。


    根據陸陸續續收集來的情報判斷,襄軍的水師異常強悍——既如此,他就要牢牢限製住襄軍水師的用武之地。


    軍令已下,一旁的軍師卻有些擔心,“大王,將如此多的兵力集中在晉陵,會不會有些冒險?萬一……”


    萬一晉陵失守,大量兵力折損,各地守衛空虛,襄軍便能不費吹灰之力,直奔郡治靈台城而來了。


    東海王自然明白軍師未說出口的擔憂,可他也別無他法。


    兵力分駐各處,容易被襄軍各個擊破,不如集結在晉陵,也許能多抵抗襄軍一陣子。


    ——這個想法在腦海中一閃而過,東海王不由得苦笑著歎一聲氣。


    大概是因為從會稽傳迴來的一封封信報,讓他不得不承認襄軍戰力之強,是他生平見所未見。


    每份信報中,幾乎都額外提及了襄軍器械之兇猛,有如神助,以摧枯拉朽之勢,迅速踏平會稽各地。


    他隱約意識到,即便富庶強大如東海,都未必是襄軍的對手。


    “也許我該放下仇恨,試著與駱七握手言和的。”


    東海王喃喃自語,過了片刻,他終是提筆寫信。


    尊嚴與臉麵在祖宗基業麵前算什麽呢?


    然而他放下身段,駱七卻是要蹬鼻子上臉。


    駱七在迴信中直言要他割讓薛郡、濟北與臨淄三郡。


    “簡直是癡人說夢!不愧是地主家的養豬戶出身,未免也太貪心了些!”


    這世上知曉駱七真實身份的人不超過五個。


    在東海王眼裏,他這個江東貴族出身的藩王,肯屈尊降貴地與駱七言和,駱七就該順著台階下,要個薛郡就差不多了。


    結果他竟敢獅子大開口,連濟北與臨淄的主意都打上了!


    這叫他如何能忍?他若是同意了,還要不要臉麵了?


    即便打退了襄軍,以後又如何立足?


    東海王將駱七的迴信撕了個幹幹淨淨,一邊大罵其是趁火打劫的賤民,一邊決定南下晉陵,親自督戰。


    到了晉陵,他便立即吩咐兵士大量砍伐山中樹木,在晉陵河口立起木樁,阻礙敵軍船隊駛入河中。


    木樁密密麻麻遍布河口之後,襄軍的船隊出現在了河麵上,幾乎遮天蔽日。


    其中有一些高大的樓船,船身之高令人咂舌,似乎可以碾碎木樁。


    東海王以為自己做了無用功,擔心襄軍直接壓過木樁登陸展開決戰,卻見襄軍船隊轉帆駛向西邊江心的小島。


    船隊很快停泊登島,在上麵建立營寨,應該是打算長期駐紮。


    東海王微微鬆了口氣,看來他做的準備是有用的,至少襄軍有所顧忌,沒有立即衝陣。


    而另一邊,跟炮竹似的一點就著的柴雲卻急得跳腳。


    “還登島做什麽?直接衝呀,霍哥難不成怕了晉陵的守軍?”


    但是他被霍潯訓得太多,不敢在霍潯麵前嘀咕。


    倒是冉讚頗有耐心地順柴雲的炸毛:“你忘記霍將軍是如何打司馬丞的啦?總要給敵人一點希望與信心嘛!打起來的時候再一舉擊潰,希望變成絕望,敵人散得更快。”


    柴雲撇了撇嘴,不做聲了。


    其實他不是沒想到,就是一路殺過來很是痛快,驀然停下他有種很掃興的感覺。


    在島上駐紮期間,晉陵軍趁機吭哧吭哧地加緊修築木樁的工作。


    東海王不知道從哪裏搞來一支騎兵部隊,大概兩千人的樣子。


    天天讓這支騎兵沿江奔馳,顯然是在威懾襄軍——


    在當下約定俗成的觀念裏,南方人曆來害怕北方的鐵甲騎兵,鮮豔的虎紋鎧甲和森然如林的長槊,總能給南方軍隊造成的極大震撼。


    本來罵罵咧咧的柴雲一改態度,十分給麵子的天天蹲在洲頭和船舷觀看。


    嘴裏卻哼哼唧唧地冷笑:“跳梁小醜,不自量力,就這幫花架子,對上咱們嶺北草原的騎兵,頭都能給他打歪。”


    好歹過去了三年多,冉讚差不多摸清楚了他那神秘的南方主公究竟是何方神聖。


    起初自然是震驚的,慢慢也就習慣了。


    這迴聽到柴雲提及嶺北草原的騎兵,他才明白,原來自己知道的還是太少了。


    冉讚好奇地湊到柴雲跟前,小聲問他:“嶺北草原還有騎兵啊?”


    考慮到冉讚已經成為了徹徹底底的自己人,這幾年的軍事會議與計劃從沒避著他,柴雲也就不刻意隱瞞什麽了。


    “對呀。霍安大哥和顧叔在嶺北看著呢。說起來,還有點想他們。”


    “嶺北騎兵是將來南下用的嗎?”


    “原是為了用來對抗異族鐵騎的,本來箛族和丹族九部都被收拾得差不多了。結果戎族東進了,日後多半要交手。”


    柴雲托著下巴,眼神慢慢變得鄭重起來。


    “解決了東海王,咱們最大的敵人就是河東王了,那河東王表麵說是與戎族達成和平之約,實則是與戎族勾結起來了。”


    “他自以為找了個有力的幫手,卻不知有雙眼睛正牢牢盯著戎族背後呢。早晚叫他自食其果!”


    冉讚頓了頓,拍拍柴雲的肩膀:“每當這種時候,我就覺得你賊靠譜,稱得上一句少年將軍。”


    一貫被罵長不大、不懂事、衝動急躁的柴雲經不得誇,一誇就臉紅,別扭地哼了聲。


    “別說了,專心看東海王的騎兵表演吧。他要演,咱們就看個夠。”


    七天後,東海騎兵的表演暫停,大概是因為馬匹需要休息。


    沒了表演可看,霍潯便率兵離島,船隊徑直衝過晉陵河。


    康平十三年的秋天,晉陵河上的荷葉蓮花都已凋謝敗落。


    塘堤之上,晉陵軍猝不及防地開始了與襄軍的苦戰廝殺。


    雙方的兵器鎧甲在太陽照耀下閃閃發光,很快就被鮮血染紅。


    戰至日暮,狹窄的堤路上躺滿了晉陵軍的屍體。


    這座依山而建的營壘,於夜間被破門。


    彼時,前來督戰的東海王早已棄軍逃迴靈台城。


    霍潯下令不做停留,收繳敵方所有馬匹後,派出步騎兵混合部隊,從陸路西進追擊。


    主力船隊則繼續走水道,遠襲靈台。


    這是他一貫的作風,堅決不給敵人喘息之機。


    東海王察覺到大難將至,不得已再次向駱七求和。


    “看來襄軍的確勇猛,竟然將東海王逼至窮途末路了。”


    駱七看完手裏的求救信,神色並無憂慮,反而露出一絲嘲弄。


    陳宣則若有所思道:“咱們要幫一把東海王嗎?”


    “為何要幫他?與襄軍聯手,瓜分東海地盤不好嗎?”


    陳宣擔憂道:“就怕襄軍日益坐大,日後不好收拾。”


    駱七似乎早有考量,淡淡道:“根據各地戰報來看,襄軍強在水師,在江南水網縱橫之地,自然占盡優勢。以陳郡為界,再往北,便是咱們河東騎兵的天下,哪裏輪得到襄軍水師耍威風?”


    “雖然如此,咱們也該忌憚些信報中提及的襄軍武器,怪異而兇猛。”


    “襄軍的武器威力是不可小覷,但龐大笨重,陸路運輸困難,向來以船隻為載體,不是嗎?”


    聽駱七這樣說,陳宣勉強放心了兩分。


    然而事實上,駱七看似胸有成竹的模樣,其實心中也是有擔憂的。


    隻是他不願顯露人前,就算是在最親近的心腹麵前也不願意。


    他正想著,營帳外有人匆匆來報:“大王!九原郡來信!戎族破壞盟約,越過榆中縣,南下劫掠!”


    一年一度的“打秋風”果然還是來了。


    就知道這些茹毛飲血的未開化之民不可信!實在貪心!實在可惡!


    駱七怒極,轉瞬之間又冷靜下來:“今日之事不許向外透露半個字!尤其絕對不能讓軍中弟兄知道!”


    他從戎族那裏“借來”的騎兵與河東兵本就相處不融洽,時常爆發矛盾。


    要是讓河東兵知道家鄉有變,隻怕要拿軍中的戎族騎兵泄憤。


    外戰還未結束,此時不可內訌。


    駱七在捏碎了一隻杯盞後,咬著牙迴信。


    “不過是要些金銀財寶、糧食與美人罷了,何必大動幹戈?本王自會派人奉上,還望切勿忘記河東與戎族之盟約。”


    陳宣見駱七險些要把筆也捏碎了,連忙道:“大王不要氣壞了身子。待我們拿下琅琊、濟北與臨淄,便可迴河東,好好教訓一番那群無恥之人。”


    也因此,駱七更加堅定地選擇了不幫東海王。


    他忙著往北邊郡縣征伐,至於襄軍如何攻打靈台城,他絲毫不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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