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留縣城池堅固,陳宣所帶領的主力軍守城經驗豐富。


    此時又已到了冬季,天氣惡劣,給強行攻城平添困難。


    梁實於是決定放棄攻城,直接繞過留縣南下,阻擊由彭城開拔過來的河東軍增援隊伍。


    雙方遭遇作戰,梁實再次帶人大破河東軍。


    彭城之戰後,東海軍的士氣鬥誌曾大受打擊。


    如今三次短兵相接,東海軍都獲勝,其自信也由此大為增強。


    但是一連串的勝利,也在無形中帶來了一些負麵效果。


    而此時,負麵效果尚未顯形。


    另一邊,十萬大軍接連戰敗的消息傳至彭城,駱七身旁親信無一不急紅了眼,唯獨駱七本人淡然視之。


    他的這支河東大軍自集結以來,便橫掃河內一帶,又打跑李慎之,截胡彭城——幾乎從未經受過重大挫折。


    然而所謂生於憂患死於安樂,起初的所向披靡,容易讓他們飄飄然,與其在最後的重要關頭遭受滅頂之災,過程中的一些小打小鬧反而是一種磨礪。


    第一次增援留縣受阻以後,駱七便停下了所有動作,好似被打怕了,不得不龜縮城中。


    身旁的人天天變著法地來委婉進言,一天比一天像熱鍋上的螞蟻。


    駱七被他們煩怕了,隻得和盤托出:“彭城陷落之後,東海王必整軍建政,集結優勢兵力——麵對這樣一支不能再輸的軍隊,我們吃了幾場敗仗,有什麽可大驚小怪?”


    “眼下強敵當前,我們不妨先示敵以弱,作戰術退卻和保守態勢,以便麻痹對手。”


    “隻待敵軍出現懈怠的空隙,再做奇襲,一舉獲勝。”


    他自然並非真的“無所事事”,早就傳信命令河內的守軍沿著渭河北岸西行,盡快渡河南下。


    於留縣會師之日,就是反攻之時。


    駱七字字清晰,頗顯胸有成竹的模樣。


    可是等身邊人慢慢散去後,他獨坐在營帳中,罕見地失了神。


    他方才說著“示敵以弱”的之類的話時,腦海裏忽然浮現出了一位故人的模樣。


    那是他的九妹妹。


    他幼時被養在先皇後膝下,和生母以及一母同胞的兄長並不親近,倒是因為年齡相仿,常常和貴妃所處的九妹妹玩在一塊。


    他喜歡做手工,九妹妹非常捧場,兩人因此格外合得來。


    他還記得先皇後因為沒有嫡子,又年長色衰,幾乎是失寵的狀態,他作為皇後養子絲毫沒有得到優待,反而時常被前太子欺負。


    他的親兄長那時是前太子的狗腿,對他的遭遇視而不見,隻有九妹妹因為深受父皇寵愛,總是大著膽子護著他。


    直到今日他還記得,小小軟軟的妹妹很認真地告訴他:“七哥,若是我不在的時候,太子他們又來找你的麻煩,你就先示弱。”


    他因為莫名的小男子漢的自尊,倔強地搖頭。


    妹妹就耐心地勸他說:“示敵以弱是一種聰明人才會采取的策略啊,笨蛋才會要硬碰硬呢,七哥要當笨蛋嗎?”


    “咱們先讓太子囂張一會兒,背地裏偷偷地抓他的把柄,迴頭去父皇跟前告狀去!”


    “七哥別怕,有我呢!”


    她那時的個頭隻到他胸前,但是雄赳赳氣昂昂的。


    別人總說因為貴妃娘娘受寵,父皇因為愛屋及烏才寵愛她,他卻覺得,他的九妹妹又聰明又機靈,單憑這一點,父皇就不會不喜歡她。


    後來,他們果然抓住了越發囂張跋扈的太子的把柄,在父皇麵前狠狠告了一狀。


    太子受了懲罰。


    他並沒有什麽報複的快感,隻是和九妹妹手牽手,在無人注意的角落,彼此對視一眼,偷笑。


    像小孩子惡作劇成功的得意,也像尋常人家的兄妹小小計謀得逞的自豪。


    但在那之後,他就被接迴了生母宮中,又因為母妃與貴妃的恩怨,與九妹妹少了來往。


    大概是短短的人生中,跌宕起伏太多,一些前塵往事突兀地冒出來,仿佛上輩子的事情。


    駱七猝不及防地在蓬勃的野心與繁雜的軍事中,想起了多年不見的妹妹,可惜不待他細究,他又不得不把全部心思放在接下來的大戰中。


    那點童年溫情再一次被埋葬在了記憶深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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