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山郡不大,也有九個縣城,底下大大小小的村寨就更多了。


    冷兵器之類的武器倒是不缺,可是火藥供給主要還是依靠幾個富庶一些的大縣城。


    所以每個村寨分到的火藥還是有限的,且大多數的陷阱都是一次性的,用完就得重新鋪設。


    蔣萬等村民在村長的帶領下,成功打退敵人的先鋒軍,但敵人若是一股腦地莽上來,他們未必應付得了後續的攻擊。


    第一波打完,村長便果斷地下了命令,“弓弩手掩護,其他人快速撤迴村中!”


    蔣萬記得,以前的戰時訓練課上,先生反複強調過,短兵相接之時,若是不占人數優勢,那便即刻撤退。


    依靠拉扯與遊擊來與敵人周旋,盡量減少不必要的傷亡。


    蔣萬是最後一波從塹壕中撤離的。


    走前,他看到敵方已經又派了一支先鋒隊伍,小心翼翼地上前來摸索情況。


    ——然而,塹壕已經空了。


    魚尚派出來的人一無所獲地迴去。


    “將軍,敵方跑了,要麽是換了個地方埋伏,要麽就是撤迴村裏去了。咱們該怎麽辦?”


    敵人跑了,極大可能說明對方隻有這一板斧的本事,看著陣仗浩大,實則隻是用來震懾罷了。


    魚尚心想,他若是怕了,豈不是正中敵人下懷?


    何況開局就劈頭蓋臉地吃了個大虧,叫他如何能忍?自然是要找迴場子來!


    他一揮手,咬牙切齒地傳令下去,“繼續行軍,踏破安壩村。”


    可惜人再多,終究是血肉之軀,如何踏破銅牆鐵壁?


    高聳的城牆與城牆之間用鋼筋混凝土打造的兩扇城門牢牢攔住了魚尚大軍的腳步。


    魚尚忍不住,又破口大罵了幾句髒話。


    明明隻是個小小的村落,本該長驅直入,如入無人之境的,怎麽鬧得跟要攻城似的?


    安壩村頂多百來戶人家,麵積不大,可是要將整座村子包圍在城牆之內,也得花個一年半載吧。


    這期間所花費的錢財,又豈是一個小小的村落能承擔得起的?


    背後定然有人出錢出力?


    誰吃飽了撐的幹這事?又何苦要把一個小小的村莊打造的固若金湯?


    想來想去,這事終歸與郡守林開脫不了幹係。


    大多數郡守要麽自立為王,征兵納糧;要麽收拾家當,投誠藩王;這個林開的腦子倒是異於常人。


    權勢名利不爭,在郡地上搞這些莫名其妙的動靜!平白給他添了許多麻煩!


    魚尚心中正惱怒,一支沾了火油的箭矢倏地從城牆上的箭孔中飛出,深深沒入前方一個兵士的腦殼中。


    伴隨著驚唿與馬匹的嘶鳴,魚尚大吼道:“都給本將軍閉嘴!”


    他雙眼冒火地看向那看似無人、其實分明嚴陣以待的城牆,下了決心道:“拿雲梯來!給我攻城!”


    退是不能退的。


    他若是就此繞道而走,他在軍中的麵子、威信往哪裏放?


    軍心也會因此受到影響。


    所以,安壩村非打不可。


    大城難攻,小城卻易打。


    安壩村的規模擺在那裏,人力、武器終究有限,便是耗都能耗死他們。


    魚尚命令弓箭手掩護,步兵們扛著雲梯,朝城牆奔去。


    蔣萬見敵人一往無前地衝鋒,就知道他們下了攻城的決心,頓時著急地看向村長。


    村長卻是十分冷靜,“投石車與火炮手準備!”


    投石車可以拋射一石重的石彈,一旦拋出去,不知能砸死多少人。


    火炮就更不用說了,那是蔣萬見過的最可怕的武器,對於敵人而言,就是毀滅性的打擊。


    隻要是在火炮殺傷範圍內,絕對無人可存活。


    這兩樣是絕佳的守城武器。


    但問題是,石彈與火炮彈藥都是有限的。


    他們彈藥消耗完了,魚尚數萬的大軍也許還沒死絕。


    一同守城的妻子徐青忽地捏了下蔣萬的手腕。


    “別怕!好在村長有先見之明,家中老幼皆以連夜遷往別的縣城!咱們不必擔憂!隻要全力守住這道牆就夠了!”


    蔣萬笑了,“我沒怕,咱們比比誰射殺的人多吧!”


    “好!”


    箭矢、石彈與火炮如暴雨般磅礴而下,到最後連裝了糞便的恭桶也用上了。


    敵人一撥撥地倒下,卻又有更多的敵人從後方湧上來,接替前頭倒下的人。


    就好像殺之不盡。


    魚尚身為主將,清楚地知道自己此行帶了四萬人馬。


    即便短短幾個時辰,已經損失了無數人手。


    他仍然不在乎。


    反正每一場勝利,不都是拿兵士們的人頭填出來的嗎?


    魚尚眼睛眨都不眨,心中隻有一個念頭,一定要打贏!


    若是輸在這裏,他會被整個天下笑話,也無臉去見李慎之與太川王。


    更別說升官進爵了。


    所以即便敵方火力兇猛,即便那於地麵炸開的武器見所未見,威力驚人,他依舊命人頭也不迴地衝鋒。


    不知過了多久,敵方火力終於漸弱,而他的人也終於越過了護城河,來到城牆根底下。


    一些破敗小城的城牆高度可能不到兩丈,安壩村的城牆卻被拔高到了三丈,光是攀爬就非常困難。


    兵士們熟練地搭建雲梯,一些鑲嵌著尖刀的滾木從城牆上落下。


    部分倒黴的兵士自然難逃噩運,不過這不妨礙魚尚馳騁著戰馬,帶領身後的兵士們直奔城門處。


    他知道,安壩村守城的器械消耗得差不多了,勝利的天平正在向他傾斜。


    魚尚揚起佩刀,發出號令,“給我撞開城門!”


    敵人已逼近眼前,蔣萬卻不害怕。


    知道他們的城門有多重嗎?是用什麽打造的嗎?


    想要僅憑人力撞開,簡直是做夢!


    他一邊給自己打氣,一邊應付雲梯上的敵人。


    敵人像雨後的春筍一個接一個地冒出來,蔣萬砍得手都開始酸軟了。


    肩頭傳來劇痛的時候,他眉毛都沒皺一下,反手捅穿了敵人的腰腹。


    敵人的長矛也順著他的肩頭劃拉下來,帶著絲絲縷縷的血肉。


    蔣萬徹底脫了力,再也支撐不住疲憊的身體,跪倒在地。


    能夠在亂世中,為守護家園而死,他也算是當了迴英雄了。


    蔣萬這樣激勵著自己,咬著牙試圖再拿起長刀。


    村長與妻子的聲音卻同時在他身旁響起。


    “蔣萬!”


    “援兵到了!”


    他們身後,有需要他們保護的家人。


    但也有與他們並肩作戰的同鄉們!


    蔣萬一振,睜開被鮮血模糊的雙眼,看到四麵八方皆有人拍馬而至。


    既有臨近村落與縣城的守兵們,更有郡守林開大人親自帶人繞至魚尚大軍的後方。


    廣袤田野之上,旌旗飛揚。


    這一場決戰,慘烈而漫長。


    戰後,重傷的蔣萬休養了很久。


    漸漸地,他不太記得那時的自己是如何拚死與敵人廝殺的,倒是對那一幅幅刻著“襄”字的旌旗印象深刻。


    這場決戰過後,“襄”字旗也光明正大地掛滿了每座村落與城池。


    蔣萬知道,新糧、城牆、弩箭、火炮、地雷與軍事學堂、蒼山的一切,都與這麵旗幟息息相關。


    旗幟背後的那個人,於大廈傾頹之前,為他們做好了萬全準備。


    所以,蒼山郡安壩村以一村之力,抵擋住魚尚四萬大軍的奇跡才得以發生。


    這場“奇跡”經過不斷的誇大、發酵,傳到外麵時,已然變了模樣。


    說是蒼山有山神守護,魚尚攻打蒼山,引得山神發怒,繼而以神明之力重創魚尚大軍。


    這一說法傳到楚襄這裏時,她嗤了一聲。


    “一定是李慎之或者太川王為了挽迴顏麵,才編排了個山神出來。”


    想想也是,換誰都無法接受,自己看重的得力幹將竟然在蒼山全軍覆沒。


    楚襄托著下巴,樂不可支,“李慎之此刻多半被氣出毛病來了,前腳拿下許昌,還來不及高興呢,一個噩耗就劈頭蓋臉地砸下來,大喜到大怒的滋味肯定不好受。”


    “魚尚沒了,我倒要看看南陽郡他還打不打了。”


    便是要打,也不是在此刻。


    因為李慎之真的氣病了。


    長途奔襲與征伐本就令他疲憊不堪,好不容易打下許昌,剛要緩口氣,蒼山的消息傳來,他當場嘔出一口血來。


    原以為魚尚那邊也能速戰速決,到時候兩軍會合,南陽郡豈不是他的囊中之物?


    這下好了,計劃全亂了。


    折損了四萬人馬,太川王那邊,他怕是也交不了差。


    除非他之後將功贖罪,順利拿下南陽郡!


    李慎之一邊吐血,一邊讓軍師拿輿圖來。


    接下來的南陽郡爭奪戰,對他來說,就是背水一戰。


    若是輸,他隻有死路一條。


    若是贏,那麽屬於他的機遇才真正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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