縣衙送來賞錢的時候,段家人全都傻了,接都不敢接,倒是段雪鬆本人看上去穩如老狗。


    不過他逐漸泛紅的眼眶,完全出賣了他的內心。


    隻有他自己知道,那隻木船的造型,他想了多久。


    既然有單帆船,為什麽不能有多帆呢?多帆的話,船速和承載量會不會更大?


    平縣的漁民是不是就可以脫離近海的局限,走向深海。


    他和他爹說過這個想法,他爹罵他是不是找死,近海的魚不夠他撈的是怎麽的?往深海走是想去找他太爺爺嗎?


    現在,終於有人能理解、賞識他了!


    對方還是高高在上的公主殿下!


    段雪鬆熱血上頭地想,這一刻,就算公主殿下叫他去死,他都願意!


    然而殿下沒叫他去死, 而是把他叫進了縣衙裏。


    段雪鬆之前在鹽場附近遠遠地瞧見過殿下的身影,哪裏料到有一天能如此近距離地接觸殿下。


    他連頭都不敢抬,跪伏在地上,渾身微微顫抖。


    他分不清自己是膽怯,還是激動。


    他聽見公主殿下語氣不明地說:“腦子不錯,跟著本宮造艘船吧。”


    段雪鬆:“……”


    嗯?不對勁?他怎麽覺得公主殿下比他還激動?


    …………


    康平三年正月初八,宜動土開基。


    這一天,平縣的大半青壯勞動力都帶著工具來到了大莊河入海口附近的岸邊。


    因為公主殿下發了告示說,要在此處建船塢。


    故而招募他們在岸邊挖一個大坑,多大的坑呢?大約長十五丈,寬十丈,深十丈。


    這個坑委實夠大!難怪需要這麽多人手。


    百姓們嘀咕著,哼哧哼哧地幹起活來。


    楚襄則正帶著以段雪鬆為首的全平縣的船工們一起上課。


    “等船塢挖好,咱們有兩個任務要完成。”


    “其一,是用於內河航運的船,其船身船頭船尾的長寬尺寸、桅杆、船帆的數量以及橫梁長度都已標注在圖紙上。”


    “其二,則是以段雪鬆的木船模型為基礎,將船身拔高一點,做成雙層或三層,船頭設計雙舵。”


    這就是戰船的配置了,承載量大,上層用於作戰,居高臨下視野好。


    其實在楚襄的規劃裏,她還想建一種快攻型小戰船,槳帆兩用,無風駛槳,有風駛帆,可以拱衛在大戰船周圍。


    不過目前,先試著把前兩種船型造出來吧。


    楚襄發布完任務,又道:“若有疑惑的地方,盡可以提問。”


    雖然公主殿下似乎平易近人,船工們還是不大敢作聲。


    已經被公主殿下任命為造船總工頭的段雪鬆,自覺應該膽子大些。


    於是他舉手問道:“殿下,為何要另造船塢,而不是沿用平縣的船台呢?船造好後,又如何從船塢入海呢?”


    “你們從前造的漁船規模小,重量輕,足以通過拖曳的方式將船從船台上拖下水。但是本宮讓你們造的船是人力拖不動的。”


    “船在船塢裏建造好以後,隻要在靠近海岸的那一側,掘開溝渠,引海水入坑,使船身慢慢浮起,便能自行駛入河海。”


    後世規範的船塢,以目前的人力和技術是建不起來的,隻能挖個大坑湊合湊合了。


    楚襄有點遺憾,再看底下緊張又懵懂的船工們,她想起來什麽。


    “你們當中有幾個識字的?”


    一陣沉默過後,兩個人猶猶豫豫地舉起手。


    “……”到哪兒都得掃盲。


    楚襄捂著額頭歎了口氣,“年後縣裏會辦起學堂,你們有空記得去聽學。記住,本宮不養閑人,也不愛養文盲。”


    …………


    造船的大料從東邊山頭挖過來,材料不花什麽成本。


    但是人力成本不低,楚襄為了讓船工們好好幹活,給他們開了每月二兩銀子的工錢。


    離開前,還要把平縣的學堂給支起來,又是一筆支出。


    楚襄心頭漸漸滴血。


    就她這燒錢的速度,瓷器再受歡迎,可能都扛不住。


    她得想辦法繼續開源節流。


    鹽場暫時是指望不上的,特別是亂世來臨之前, 肆無忌憚地賣鹽,隻會招來禍事。


    鹽場先在遼東內銷,剩下的存儲起來。


    等亂象初現,她的硬實力支棱起來,再考慮外售。


    反正鹽在任何時候,都是硬通貨。


    哦對,也不知道蠟箋紙的銷路如何。


    待佟錢下次從南方迴來,她也得抽空迴去一趟。


    然而誰知道,隔日清早,負雪便來報說,佟錢在外頭求見。


    嗯?還不到固定的匯報時間,佟錢怎麽提前迴來了?


    難道商隊出了什麽事?


    楚襄一下子清醒,讓負雪把人放進來。


    佟錢一進來,噗通跪下行了個大禮,好似見到了失散多年的親爹。


    楚襄:“……”


    這家夥不會是幹了什麽虧心事,負荊請罪來了吧?


    佟錢哐哐磕頭,高唿道:“殿下當真是高瞻遠矚,眼光獨到,小人拜服!”


    “殿下要是從商,小人們必定都沒有活路!”


    他上次說這些話還有點吹噓拍馬的成分在,這一迴倒是真情實感了。


    不過楚襄對這種話一向是左耳進右耳出,“別廢話,說重點。”


    佟錢抬起頭來,眼底直冒光,“殿下可知當下外麵最火熱的畫作是什麽嗎?是楮知白的《雙鶴》!”


    楚襄:“……”


    他還學會自問自答了。


    不過楮知白?大燕藝術史上舉足輕重的大佬?


    曆史記載,楮知白在世的時候,他的畫就價比貢品彩錦,千金難求。


    他死後,畫作更是價值連城。


    “殿下!《雙鶴》所用的蠟箋紙出自殿下之手啊!”


    “現在蠟箋紙和《雙鶴》一樣,千金難求!”


    “蠟箋紙一麵世,楮知白的大批擁躉、一些書法繪畫大家們都紛紛求紙!隻是他們不知這紙究竟出自何地。”


    有說會稽郡的,也有說九江郡的,總之楮知白本人也不太清楚。


    隻說蠟箋紙是好友的兒子無意中從某支南方商隊那裏購來的。


    “殿下在平縣不知道,外頭的文人雅士為求蠟箋紙,都快發瘋啦!”


    佟錢劈裏啪啦地說了一堆,卻見公主殿下一臉鎮定。


    不愧是商業眼光毒辣的殿下!瞧瞧這不動如山的氣勢!


    事實上,楚襄人都傻了。


    後世有主播帶貨,大燕有楮知白帶貨。


    她是不是該給楮先生廣告費?


    佟錢又激動地俯首道:“殿下,小人認為,當下應稍微加大蠟箋紙的產量。”


    楚襄也知道饑餓營銷不宜過頭,總不能讓人光餓著,一點甜頭都不給。


    時間長了,就怕客戶“因愛生恨”。


    但是伴隨著蠟箋紙的成形,薛嬈帶著匠人們也完善了印花、灑金的工藝。


    紙張類型豐富起來,完全可以滿足各層次客戶的需求。


    “關於蠟箋紙的產量,本宮會慎重考慮的。你還有其他事嗎?”


    “小人已無事,這就告退。”


    佟錢走了後,楚襄一個人想了想,她隻將蠟箋紙送給了伏公。


    伏申和楮知白誌趣相投,是至交好友。


    應該是伏公將蠟箋紙轉贈給了楮知白,並且極具敏感性地隱瞞了蠟箋紙的來源。


    她是不是該準備兩份廣告費?


    佟錢帶來的好消息,成功打消了楚襄的焦慮。


    去船塢視察段雪鬆他們造船的時候,都是輕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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