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縣的海盜和後世意義上的海盜大有不同。


    後世的海盜是指在海上進行劫掠的強盜,占據一片海域,甚至建立海上霸權,往來的商船,一律要交稅才能通行。


    而大燕作為一個安土重遷的農業文明,與域外的交流基本集中在西域內陸諸國,與東邊海外的商貿文化來往趨近於無。


    加上造船與航海技術的落後,以及海禁政策,“海運”這種運輸方式也遠遠沒有發展起來。


    也就是說,目前壓根沒有海商與船隊供平縣海盜打劫。


    他們的目標“客戶”主要還是內陸漁民。


    可以說,他們就是一群恰好生活在海邊的強盜。


    而這些人裏,有的是之前從中原家鄉逃難過來的;有的是中原大戶人家出逃的奴隸,甚至還有被流放的犯人。


    自然也有當地的走投無路之人。


    一開始他們當中的部分人可能是為生活所迫,但是隨著劫掠帶給他們大量的財富和快感,他們就不再是“迫不得已”了。


    他們享受不勞而獲的輕鬆,享受肆意屠殺的愉悅。


    他們曾經遭受過折辱,又通過折辱旁人來發泄自己心中的憤恨與惡意。


    曆史上,在沃木延的鐵蹄來臨之時,歡快地投向了沃木延的懷抱。


    向異族投降有失氣節?和我們一群亡命之徒談民族氣節?腦子有病?


    反的就是你們那群高高在上的中原士族好嗎?


    後來,海盜首領烏程衝還被沃木延封為了征西將軍。


    所以沃木延在平縣建鹽場,毫無阻力。


    可楚襄不同,身為大燕的公主、中原士族的頂級代表,海盜是不可能向她低頭的。


    故而想建鹽場,得先解決海盜。


    所以才與山蠻打過一場的軍士們又得幹活了。


    這一日,霍潯得了殿下的信,從軍營趕至城裏。


    進了公主府書房,還未坐定,眼前便展開了一幅平縣輿圖。


    楚襄迫不及待地道:“來,說說你對剿海盜一事有什麽想法。”


    論實戰經驗,霍潯顯然是最豐富的。


    她沒道理不利用起來。


    霍潯也顯得有些興致勃勃,仔細看過輿圖之後,忽然道:“祖父年輕時戍守南疆,應當地百姓所求,也曾圍剿海盜。”


    然而海盜劫掠的目的是為了好好活著,所以一旦朝廷出兵,他們是決不會與之正麵對抗的。


    當時那群海盜據守的海蒲縣三麵環山,一麵臨海,本就易守難攻。


    祖父帶著人好不容易進了城,海盜早已坐著早就造好的木船出海,逃至了一處海島。


    正想著如何出海追擊之時,因為各地駐軍換防之期已到,祖父不得不迴京,此事也就不了了之。


    楚襄靜靜聽完,若有所思道:“你舉這個例子,是想說平縣海盜也為自己準備了退路?”


    霍潯微一頷首,伸手指了指平縣東南處的一個小島。


    “如果末將是平縣海盜,一定會在此處結下大營,儲藏物資,修築防禦工事。萬一哪天朝廷想起來出兵了,或者有其他威脅來臨,此處便是容身之所。”


    所謂狡兔三窟,即是如此。


    楚襄盯著霍潯指著的那處小島看了一會兒,忽然想起來什麽。


    她在懷裏摸索了一番,摸出一本地理筆記來,翻到遼東地理課那一頁。


    “此島名為福興島,離岸有七裏,和陸地之間隔著淺灘——漲潮時一片汪洋,退潮時淤泥成灘。”


    是典型的、易守難攻的好地方。


    “用陸兵攻打難於涉渡,用水師進攻船隻容易擱淺,何況咱們也沒水師。”


    實在不行,就把海盜困在島上?反正物資總有吃完的一天,他們早晚得出來。


    可誰知道他們儲存了多少物資,總不能一直守在平縣海岸,和他們耗著吧。


    見公主殿下皺眉,霍潯又道:“殿下也不必太憂心,待末將探查過平縣的具體情況後,未必沒有辦法。”


    楚襄一怔,“你要隻身前往平縣?”


    “不,末將會帶上霍停和柴雲,對他們而言,這是極佳的曆練機會。”


    “那遼北軍營那邊……”


    “軍營無事,有霍安霍南坐鎮。”


    頓了頓,霍潯有些奇怪、也有些慶幸地說,“說起來,也是叫人意外。今秋,箛族竟然未曾南下犯邊。”


    楚襄心說,你若是看了《遼東通史》,也就不奇怪了。


    箛族各部落此刻正陷入分裂與混亂之中。


    當然,分裂與混亂在他們那裏是常態。


    過不了兩年,各部落勢力又會重新大洗牌——沃木延橫空出世,統一箛族。


    彼時,遼北軍卻因為南方四起的農民起義,被緊急調往河東,協助鎮壓。


    趁著遼北軍力空虛,沃木延揮師南下,遼東郡的噩夢也隨之來臨。


    當然,在這個時空,楚襄會將噩夢扼殺於搖籃之中。


    隔日,曾經在陌山潛藏了六天的三人小隊,再次踏上了探查敵情之旅。


    犯過一次錯誤的柴雲這次乖得跟孫子一樣,霍潯讓他做什麽,他就做什麽。


    在平縣的東南海岸邊盯了三天的梢,還一無所獲的時候,他都沒有半分不耐。


    第五天,海盜有了動靜,在漲潮的時候,用木筏載著糧食去了福興島,來迴運了三趟。


    柴雲盯梢盯得激動起來,“果然如霍哥所言,那小島是海盜的老巢!”


    霍潯嗯了一聲,又問霍停:“在縣裏打聽到了什麽?”


    霍停答道:“海盜約有一千人,無惡不作,平縣與周圍縣城百姓深受其苦。”


    當地與周邊縣衙不是屍位素餐,就是和海盜狼狽為奸,反正指望不上。


    霍潯麵色微沉,思索片刻後道:“很好,我們可以迴去做準備了,冬月二十三前來剿匪。”


    冬月二十三?今天才冬月十二。


    柴雲不由得追問道:“霍哥,為何是那天?”


    霍潯瞧了他一眼,解釋道:“如果海盜願意與我們正麵交戰,那麽他們不足為懼;如果他們逃至島上避戰,那我們就需要登島追擊。”


    “根據潮汐規律,每月上弦的初七初八和下弦的二十二、二十三是小潮,此時海水水位最低,淺灘成泥潭。”


    “屆時,我們隻要鋪上幹草,便能渡過泥潭登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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