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山郡位於渭河中部。


    時疫最嚴重的時候,蒼山郡郡守自己也病倒了。


    蒼山郡陷入群龍無首的境地,一時間人人自危,惶恐不安,趁機作亂劫掠的匪賊數不勝數。


    郡守寫奏折至盛京求助,得到的迴饋卻是——


    盛京周邊縣城也有時疫發生,為了防止時疫蔓延到盛京,太醫局和禦藥院的人正去往周邊縣城,治理時疫,暫時抽不出人手來馳援蒼山郡。


    所以,自求多福吧。


    “咳咳咳……”


    晦暗的臥房裏,傳來連綿不斷的咳嗽聲。


    聽得李書雲心糾成了一片,她一咬牙,推開了門。


    “別進來!把門關上!”


    夫君急切喑啞的聲音令她的雙腳頓在了原地。


    但是片刻的停頓之後,她毅然決然地端著藥碗走了進來。


    在夫君痛心崩潰的目光中,她坦然道:“這兩日我總覺得身上無力,大約也染上了。所以我不必再避著夫君了。”


    林開喉間一甜,險些吐出血來:“那孩子們?”


    “孩子們暫時無事。”


    林開鬆了口氣,可是看見妻子隱隱泛黃的臉色,一顆心又落到了穀底。


    他身為蒼山郡郡守,麵對時疫卻束手無策。


    身為一家之主,也不能保護好妻兒,實在是無用到了極點。


    李書雲倒是豁達,她扯著嘴角笑了笑,“湯家醫堂琢磨出了個新方子,也許有效。夫君快把這碗藥喝了吧。”


    湯家那位掌家的從前是軍醫,返鄉後便在蒼山縣裏開了家醫堂,不僅行醫施藥的本事極好,心腸更好。


    一些窮苦百姓生了病沒錢治,便免費診治贈藥。


    湯家在城東那一片,頗有聲望。


    林開私下裏與湯家來往不少,不為別的,隻因為他知道湯家那位曾是霍家軍的軍醫。


    而他許多年前,初入仕時,被同僚排擠陷害,是霍老將軍救了他。


    因為霍家這條紐帶,兩人時常走動。


    後來霍家出事,兩人也曾偷偷為霍老將軍祭奠了一場。


    時疫發生後,湯家上下奔走采藥,雖然做不到藥到病除,但若是沒有湯家,隻怕蒼山郡的情況會更糟糕。


    藥方換了又換,始終不能根除時疫,林開心想,不是湯家無能,是新帝失德,殺兄斬忠臣而導致上天降罪、瘟神發作。


    誰都迴天無力。


    他閉著眼睛,仰頭灌下了那碗藥。


    苦味逼得一行淚水從他眼角滑落,“是我失職,對不起蒼山郡百姓。”


    當夜,林開做了一個噩夢。


    他夢見蒼山縣屍體遍地,大火連綿,幸存的百姓試圖出逃,卻被從外封住的城門擋住了腳步,隻能活生生地被火苗吞噬。


    是盛京發了政令,為保周邊安全,不得不將蒼山縣百姓困死城中。


    蒼山縣化為一片灰燼後,林開終於掙紮著從噩夢中醒來。


    他渾身大汗,床鋪都被浸濕了,胸膛劇烈起伏,大口大口喘著氣。


    等他微微平複下來,忽然發現了身體的異常之處。


    因為病症而笨重無力的身體似乎輕盈了幾分。


    他嚐試著掀開被子下床,原本腫脹酸痛的雙腿已經可以支撐他獨立行走了。


    他在黑暗中站了片刻,忽地想起了白日喝過的那碗藥。


    蒼山的百姓,是不是有救了?


    …………


    一個月後,蒼山郡時疫已被控製住。


    湯家醫堂門前,百姓進進出出,絡繹不絕。


    不是求醫問藥,大多是提著山貨、魚蝦前來致謝的。


    是湯家製出了治時疫的藥方,也是湯家慷慨贈藥,救全城百姓性命於危難之間。


    湯成季對著那新送來的懸壺濟世的牌匾,很是頭疼。


    尤其注意到桌案對麵男人揶揄的眼神時,更是不由得臉色發紅。


    他捂著額頭,歎了口氣:“這牌匾該送給你——要不是你及時從遼東帶來了藥方與藥材,時疫怕是沒那麽快結束。”


    霍岩雙手撐著桌案站起來,在那塊牌匾上輕撫了一下。


    “我可受不起。公主殿下才是蒼山郡百姓的救命恩人。”


    提到公主殿下,湯成季有些恍然。


    一個月前的那個深夜,對他來說,仿佛還像是一場夢。


    那是蒼山郡時疫最嚴重的時候,城裏十分混亂。


    霍岩趁機帶著人扮做販賣藥材的商隊,混進了城。


    不知曉內情的人,一定覺得霍岩是瘋子,要錢不要命。


    隻有他看到霍岩與霍岩帶來的那份藥方後,喜極而泣。


    那位九公主菩薩心腸,毫不徇私地贈予藥方。


    城中百姓最該感謝她,可惜考慮到盛京城裏那兩位,此事暫時還是不要伸張的好。


    但他會替全程百姓牢牢記住這份恩情。


    “時疫漸消,我也該迴去複命了。湯叔多多保重。”


    見霍岩起身要走,湯成季下意識拉住他:“盛京派了人過來,還有皇帝直屬的神使軍隨行,外頭可不像先前那麽混亂了,治安甚嚴——我怕你讓人認出來。”


    霍岩有軍職在身,擅離駐地,若被發現,是要捉拿下獄的。


    霍岩卻是鎮定自若地笑了笑:“你忘了?那日我摸進你家時,你可沒認出我來。何況少主為我們準備好了新的身份與路引,不會有事的。”


    湯成季也跟著笑起來,隻是心中難免不舍。


    霍岩從小長在軍中,算是他看著長大的,當自家孩子看待。


    難得重聚,又要分離。


    他不由自主地握住了霍岩手腕:“替我帶句話給少主,雖然我早已不在軍中,但少主永遠是少主,我願生死相隨,一生不改。”


    “知道啦,湯叔,這話您說過好多次了。好了,不能耽擱了,我真要走了。”


    霍岩迴住處收拾了一番,帶著人,再以商隊的身份出城。


    一路上,聽得百姓們議論紛紛。


    “時疫平息,明明是湯家醫堂的功勞,皇帝陛下這個時候派了太醫局的人過來頤指氣使,倒像是他們盡心盡力治好了時疫似的。”


    “還有那些兇神惡煞的神使軍,說什麽來剿匪維護治安!先前各縣城亂成一片的時候,可不見他們半個人影。


    “皇帝陛下想昭顯自己愛民如子,可也別太把我們當傻子。”


    “哎,你瘋啦!可不敢說這種話,要人聽到了是要殺頭的。算了算了,這次的事,咱們心裏有數就行。”


    “反正等盛京的人一走,郡守還是林大人,湯家醫堂也依舊在,咱們的恩人都在就行。”


    霍岩偶爾聽得一兩句,心裏總有些怪異的感覺。


    雖然少主一再強調,出門在外低調為上——可他還是想說,真正的恩人分明是殿下。


    霍岩腳下步伐越走越快。


    到了城門口一看,果然已經戒嚴,出入檢查都嚴格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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