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襄知道遼東窮,但沒想到這麽窮。


    永寧是遼東的治所,尚且跟荒山野嶺似的,其他縣城該是什麽模樣?


    城裏唯一的主幹道是一條青石板路,道路兩邊稀稀拉拉地立著一些土坯房和石頭房。


    家家關門掩窗,路上連個百姓都沒有,安靜得仿佛一座死城。


    淩河凡見她皺眉,便有些欲蓋彌彰地道:“都是鄉野之人,不懂禮數,下官唯恐他們冒犯了殿下,故而命百姓今日不準出門,避讓殿下的車駕。”


    借口找得挺好。


    楚襄似笑非笑:“大人所為甚合本宮心意,本宮的確喜愛清靜。”


    不知為何,看著美人的笑,淩河凡心裏有點發毛。


    快到縣衙時,他露出小心翼翼的神情來:


    “殿下,縣衙不大,下官雖在前院設了宴席,卻至多隻能容納三十人。還請殿下……”


    “無妨。”


    楚襄一副很好說話的樣子,隻將四個貼身侍女和三十親兵留下,剩餘人則被領著去城南的空房安頓。


    縣衙的確不大,木製結構的建築,應該翻修過,看著並不寒磣。


    幾桌宴席占滿了前院,主桌則在縣衙正堂。


    看著規模宏大,其實飯菜不咋地,主要還是物質太匱乏了,烹飪條件又大受限製。


    大燕鐵製品尚未普及,炊具以瓦罐陶器為主,無法高溫幹燒,隻能燉煮,飯桌上基本就是菜羹,好一點的能見到肉羹。


    楚襄在宮裏有自己的小廚房,裏頭的每一道菜都是按照她的指導做出來的。


    所以現在有些下不去嘴。


    什麽樣的主子帶出來什麽樣的兵——這一路,她可沒虧待她的兵。


    所以那留下的三十個親兵胃口也刁得很,看都不看一眼。


    酒更是不敢喝。


    執勤期間,不可飲酒。


    當年他們初見殿下時,殿下便定下了這條規矩。


    於是,席間過於冷清。


    淩河凡臉上有點掛不住。


    “永寧貧弱,下官實在準備不周,還請殿下不要怪罪。”


    他說著,舉起酒杯要賠罪。


    楚襄掃了一眼麵前白生生的酒水,笑了。


    “永寧雖積貧積弱,今秋想必大豐收,還有餘糧釀酒。”


    淩河凡一僵,有些尷尬:“這酒是下官私藏,從外頭買過來的。”


    “淩大人很愛喝酒吧?聽說遼東上任郡守就是與淩大人喝完酒後,夜裏迴府時不慎摔死在深溝裏。”


    淩河凡額上隱隱冒汗,他張了張嘴,欲說些什麽。


    卻聽楚襄又道:“自上任郡守死後,遼東郡守缺位許久。按理說如今該是郡丞代行郡守職務。怎麽今日隻見郡尉淩大人,不見郡丞呢?”


    “郡丞他臥病在床……正因為不能給殿下接風而忐忑不安呢,還請下官代為向殿下賠罪。”


    楚襄不置可否,輕笑一聲,“郡守之位空虛,新郡守的任令應該就快下來了吧?不知要從何處調來呢。”


    按大燕律例,郡守與郡丞之位必須要從外地抽調官員來接任。


    “不過無論新郡守從何處來,大約都是做不長久的。”


    楚襄單手撐住下巴,另一隻手用筷頭敲了敲桌沿,“這遼東是大人的遼東,新郡守或是本宮來此,都像是鳩占鵲巢了。”


    淩河凡臉色已經慘白,他強撐著舉杯:“殿下說笑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遼東是皇上的遼東,與下官何幹。”


    “皇上的遼東?遼東如今可是本宮的封地,不該是本宮的嗎?”


    淩河凡嘴唇一抖,連忙改口:“是,殿下說的是,下官口誤,這便給殿下請罪。”


    “要請罪的話,喝本宮麵前的這杯酒吧。”


    楚襄輕推手邊的酒杯。


    淩河凡顫巍巍伸手,卻始終不敢拿起來。


    楚襄忽地收了笑, 扭頭看向身旁的侍女負雪。


    負雪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抽出袖中短劍,一劍斬斷了淩河凡那滯在空中的右手。


    伴隨著一聲哀嚎,前院的三十親兵,迅速奔至正堂,刀劍在手,護在楚襄左右。


    事情發生得太突然,淩河凡驚恐地張大了嘴,卻疼得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死死盯著自己汩汩流血的斷手,像是壓根沒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麽。


    倒是他身旁的隨從在短暫的詫異過後,大喊道:“來人!快來人!”


    後院嘩啦啦冒出一群山賊打扮的人,其中摻雜著幾十個縣衙府兵。


    “快!快殺了他們。”


    隨從一邊喊,一邊往後跑。


    負雪順手將短劍當飛鏢扔出去,直中那人後腦勺。


    山賊衝上來,兩撥人打成一團。


    更準確地說,是山賊被楚襄的親兵吊起來殺。


    便是隻有三十人在身側,也足夠了。


    幸虧遼東郡是邊郡啊——中原各郡的郡尉統領郡內駐軍、管理治安。


    但邊塞郡附近通常都有邊防軍,也就不需要郡內駐軍。


    比如遼東郡,這裏就駐有遼北軍——是三支北部邊防軍的其中一支。


    也因此,淩河凡手中可動用的武裝力量並不多,主要是縣衙府兵。


    難怪他要養著一群山匪。


    淩河凡癱在地上,握著斷手手腕,疼得渾身發抖,卻還努力地朝院外張望,像是在等什麽人。


    楚襄微微低頭看他:“淩大人是不是在想城外的援兵怎麽還沒來。”


    她的聲音依舊嬌軟,可此時落在淩河凡耳裏,比什麽都恐怖。


    “再稍等一會兒,該來了。”


    片刻過後,前院大門被踹開。


    一個眉眼粗獷的年輕人先是將手中提著的賊人狠狠貫在地上,而後朝著楚襄單膝跪了下來。


    “殿下,城外隱匿於山林中的賊人盡已伏誅。”


    那賊人被打斷了手腳,在地上動彈不得,隻能梗著脖子對淩河凡喊:“大人救我!”


    救個錘子。


    淩河凡自身難保,渾身發涼,像看怪物似地看著楚襄,布滿冷汗的腦袋抖個不停。


    “你、你……”


    楚襄端起桌邊的那杯酒,站起身來。


    “其實本宮半個月前便到了遼東,在別的縣城聽說了很多大人你的事跡呢。官匪勾結,暗殺郡守,縱容匪賊,橫行鄉裏。”


    “大人如此心狠手辣,本宮不做些防範怎麽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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