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攬月軒都發生了什麽,你們把看到的聽到的,事無巨細,一一說來。”


    聽完侯夫人的吩咐,最右側的婆子最先迴話:“迴稟侯夫人,攬月軒上下隻老奴三人,三班倒守院子,平日裏無吩咐也不得進二門兒,裏頭的主子規矩嚴,老奴一麵也沒見過,表小姐倒是時常進出,今日老奴不當值,是袁大財家的和劉桂兒家的在,一人半天。”


    “哦,既不知道,那你便迴去吧。你們二人,從早到晚,攬月軒都發生什麽了?”


    “迴侯夫人的話,上午辰時末,大小姐來過,拉著表小姐一同出門,午時柬表少爺來過一趟,沒待片刻就走了。後來約莫是未時二刻,表小姐自己迴來的,老奴酉時下值,這之間就沒別的了。”


    “表小姐出門時和迴來時,神色如何?”


    “神色,老奴看著和平日裏一樣,仙童般的人兒,愛說愛笑的。”


    看來岔子不在白天這段時間,侯夫人不多猶豫,立馬把臉轉向剩下的第三個婆子,眼神示意她可以說話。


    “侯夫人,老奴是酉時交接的劉大嫂,天擦黑時柬表少爺來,站院裏說了句話,離二門兒遠,您多恕罪,聽不清說的什麽。後來不多久表小姐把人一路推出了院門,表少爺看著倒是不生氣,還說約定和表小姐京城見,放風箏什麽的。”


    嗯,兩人那時還在開玩笑,想來小姑娘心情不差,那具體是怎麽變成現在這副可憐模樣?侯夫人出言催促:“之後呢?”


    “之後,之後表小姐迴屋,起初沒動靜,後來仿佛有爭吵聲,再後來聲音越來越大,兩方都是,老奴隱約聽到表小姐喊了句不懂,還是不明白什麽的,最後,就是表小姐從屋裏一路跑出去,看著像是在哭,老奴也沒叫住,天黑,表小姐腿腳利落,片刻就不見人影兒了。”


    “天黑沒追上便不追了嗎?連句迴稟都沒有?若是表小姐跑丟了,跑摔了,你可擔待得起?金橘,傳我的話,袁大財家的扣三個月月錢,以示懲戒,再有下次,直接轟出去。”


    婆子聽後急忙跪地磕頭:“多謝侯夫人開恩,老奴再也不敢了,再不敢了!”


    迴到內室,侯夫人叫金橘下去歇著,之後坐到了臨江侯躺著看書的榻前,伸手把侯爺舉著的古籍抄走,放到小炕桌上。


    “哎?我還看著呢。” 眼看老妻眉毛一挑,許坤急忙改口:“怎麽了,公主迴去了?”


    “甜甜說要搬過來,現在已然歇在跨院,我審了一遍攬月軒的下人,也隻問出個大概,應該是甜甜和她哥哥鬧別扭,賭氣跑出來的。你也是,當初你說是你遠房親戚,你親自安排院子,不叫我們插手,沒想到家裏住進來個公主,這也就算了,甜甜叫你瞞,你做你的忠臣我不管,怎麽隻給安排三個婆子,不知道的還以為侯府請不起丫鬟呢。”


    許坤挨了一頓數落,坐直身子賠上笑臉兒,給老妻親手拆發髻,瞅著侯夫人麵色緩和下來了,才出言為自己辯解幾句:“夫人可冤枉我了,那位先生自己要求的清淨,不叫安排丫鬟小廝,事到如今夫人還是知道為好,他本是當朝國師大人,是陛下都敬重的人,當年,還救過我一命,夫人說,我能不聽他的嗎?”


    “啊?竟是國師嗎?我早猜到此人身份不凡,卻未想到是你的救命恩人,那這國師和公主……唉,兩邊都沒法勸,隻盼著他們自己和好吧,你是沒看到,剛剛我們甜甜那受委屈的小樣子,我心裏嘀咕來著,什麽冷血無情的人舍得欺負這樣好的小姑娘!”


    “夫人慎言,先生他疼公主,可不遜於你呀。”


    跨院兒,王嬋躺在紅木架子床裏,眼睛呆呆地望著床帳,屏風後青梅的唿吸一聲接一聲,聽著是已然入睡。


    不知怎的,這屋裏明明還沒放冰盆,王嬋卻覺得比在攬月軒裏睡覺冷似的,自己攏了攏蠶絲薄被,閉上眼,腦子裏卻在一遍一遍想之前的事,小姑娘胸口起伏,淚珠子不自覺又滾落臉頰,濕了半個枕頭。


    “師父是認真的嗎?師父不講理!”“師父為何單單對我好?我想不通!”“凡人自有命數,我是連凡人都不如的螻蟻,又該當如何?”“是這雙眼睛吧?”


    “行事怎可如此魯莽?罰你不得出攬月軒的門。”“你這是在頂撞師父嗎?”“你又怎麽能和他們比?你就是你。”“對你好難道還需要理由嗎?”“若你執意這樣想,也不能算錯,當初,是因為你身上有古怪,我才有了收徒之意。”


    反複想著自己與他說出的每個字,王嬋抓緊身側的被褥,無聲哽咽,怎麽就到這個地步了?……直到窗外微亮,鳥兒跳上枝頭,小姑娘才勉強迷糊著睡去。


    攬月軒裏的薑霆之,這夜同樣心焦難熬,還停留在徒兒負氣跑走時的姿勢,眼睛盯著門口,仿佛下一秒她就能迴來似的,就這樣枯坐到天明。


    晨光熹微,牆外傳來下人們清晨灑掃的腳步聲,薑霆之方才意識到,徒兒跑了,徹夜未歸,心裏排演無數次的話,若徒兒困極迴來睡覺,他必要順勢好好道歉,解釋清楚一切。


    “師父不該罰你,今日之事你本無錯,不該受罰。隻是師父害怕,怕你有一日會連累自己,是我能力不夠,若我修為天下第一,我的徒兒便能隨心所欲地懲惡揚善了。”


    “當初隱瞞收徒的原因,是我不對,師父向你道歉。可這一年多來,我早已付出真心,實話是,我現在更希望你沒有這雙眼睛,那樣日後,便不會有人為得到你的能力算計你,你也不必日日背負天道的責任。”


    “都是我的錯,你,迴來好嗎……”


    薑霆之生來冷心冷情,師父去世後,更加沒有人能令他在意一分,遑論像如今這般,撕心裂肺地後悔和茫然無措。


    他疑惑,雖是第一次當師父,卻知道,天底下哪個徒弟不是唯師命是從?尤其他修仙者的身份,在此方凡塵界無往不利,皇帝坐擁萬裏江山,也要對他客客氣氣。


    甜甜她,凡人出身,為人徒兒,卻總堅守自己的一套本心,不惜負氣出走也不向自己不認同的事低頭,絕無僅有,世上少見。仿佛她幼童的內裏有一個成熟的靈魂,因而她會自己評判功過是非,繼而不服自己這個師父的規勸與管教,即使自己是為了她好。


    “也許,真的是我做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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