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間臨江侯迴來,進到內室換上家常的衣服,侯夫人上前,隨口提到孫子們要求和小表妹一起上學的事。


    許坤聽完,拉著老妻的手坐下,想起了昨晚和歐長徽喝酒的情景。


    “夫人可知昨日歐長徽找我說了什麽?”


    侯夫人搖搖頭,等著聽自家侯爺的下文。


    “那老古板,居然拉著我喝酒,喝得又哭又笑的,才說了,公……呃,甜甜給他上了一課,昨日歐長徽給孩子們講左傳,甜甜駁論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說不能一概而論,時運不濟,當退而守成。”


    侯夫人也是書香門第的名門閨秀,自然聽得懂丈夫的話,心裏驚歎,小丫頭聰慧過人,更難得的是這份通透。


    許坤見妻子有興趣,繼而接著說:“你也知道,歐長徽以前的事,昨日被甜甜幾句話點醒,他惱恨年輕時不懂事,魯莽衝動,沒一個孩子活得明白,這才喝多了。”


    “他欠說!老爺當初勸過他多次,不要放棄來之不易的功名,氣運不好,他能怪誰?”


    侯夫人先數落歐長徽幾句,想了想,又接著說道:“侯爺,甜甜家裏什麽情況?來投奔我們可是因為家道中落了?不瞞您說,這孩子雖和我才相處兩日,但我真心實意的喜歡,人品性格,外貌心性,都是沒得挑的。”


    夫人問起了小姑娘的家裏,還說是不是家道中落,知曉公主真實身份的臨江侯心裏一哆嗦,那位的家裏可不能中落,剛銳挫了兩國大軍,威風得很呢。


    “夫人想說什麽?” 含糊不提王嬋家裏的情況,臨江侯反問夫人。


    “我是覺得,若她家中無人了,不如就留在我身邊,這樣的好孩子可不多見,文宇年紀大了太多,可還有文治啊,等幾年,等甜甜長大了,若兩個孩子有意,我可不願錯過這樣萬裏挑一的好孫媳。”


    好家夥,妻子原來是有了這樣的念頭,不愧是他臨江侯許坤的夫人,眼光獨到,這就惦記著尚公主呢!


    許坤冷汗都快下來了,這要是傳到國師耳朵裏,他夫人惦記著搶人家小徒兒,國師還不平了他這侯府。


    “你別瞎操心,人家家裏父母雙全,還不至於要我們收留,甜甜隨她兄長遊曆,隻是路過我們這裏,秋分以後就走,你那心思可別讓人家知道。”


    “是嗎?那就算了,你放心,我又不是那種不懂規矩的人,甜甜還小,我肯定不會透露出去的。” 侯夫人嘴上保證著,心裏卻止不住地遺憾,想著若是小姑娘自己願意嫁過來,不也行嗎?看來得多讓文治和小姑娘一起玩,表哥表妹的,說不準玩兒著玩兒著感情深厚了呢,過個幾年,一定親,水到渠成。


    接下來的一連三日,歐夫子都沒在學堂露麵,三個學生隻得自習,有不明白的地方相互討論,倒是沒落下太多進度。


    王嬋覺得這樣下去不行,歐夫子被說中了傷心事,自暴自棄的樣子,始作俑者,小姑娘認為自己有責任去開導一二。


    第四日上午,王嬋借口課本上有個地方不懂,要請教先生,和府裏下人打探了歐夫子的住處,決定親自登門拜訪。


    這一日正趕上臨江侯沒有公務,清閑在家。府上住著個公主,他擔心有照顧不周的地方,所以安排下人留心著,若是表小姐有動作,都要向他匯報,因此這邊王嬋才問到歐夫子住哪兒,臨江侯就悄悄跟上,怕那老古板脾氣臭,唐突了公主。


    歐長徽住在侯府前院西北角兒,一個頗為偏僻的小院子,院子前後都種著柿子樹,歐長徽老家的祖宅旁邊也種了柿子,因此他自己選的住在這裏。


    侯府下人在前引路,小姑娘跟著,七拐八拐走了一刻鍾,才到了歐夫子的小院兒門口。下人進門稟報,歐長徽正在院中躺椅上望天兒發呆,一聽“表小姐”三個字,立馬坐直,邊讓下人把表小姐請進來,邊低頭慌亂地整理衣袍和發冠。


    臨江侯遠遠的躲在牆角後,明明是在自己侯府裏,卻像是在做賊,十分滑稽,見小公主進院了,才快走幾步站在院牆外聽裏邊的動靜。


    王嬋進院行了一禮,見歐長徽端坐在院中的石凳上,仿佛更瘦了,胡子也沒打理,身上的衣袍有褶皺,一副頹廢樣子。


    “歐夫子身體可好了?學生們盼著您迴去講課呢。”


    歐長徽垂了頭,緩緩開口:“歐某辜負表小姐的期望了,實在是那日聞汝一言,豁然開朗,卻又迴天無力,心中悔恨,難以忘懷。”


    那日一言?豁然開朗,無力迴天?小姑娘暗自琢磨,那日自己說了許多話,哦對了,是在說一鼓作氣的時候,夫子掩麵痛哭,那麽這關鍵的一句話應是:時運不濟,退而守成。她猜想,夫子悔不當初的事,定是和這些有關。


    琉璃水眸一轉,王嬋心中有了對策。


    “既已無力迴天,何不順其自然?夫子如今教書育人,是替聖人們傳揚君子之道,若是為了一件已經發生,又無法改變的事情放棄,那才是虛度光陰。兩位表哥都指著您教導呢,歐夫子既來之則安之,明日還照常去上課吧?”


    “表小姐能來勸我,歐某感激不盡,可是,唉,不怕您笑話,我總是忍不住想,若是當年沒有衝動辭官,而是如您所說退而守成,此時歐某大概能為我大梁略盡綿力,為陛下分憂,為百姓辦事,這才是我的誌向所在,而不是當個教書先生。”


    “若您誌在朝堂,就更要繼續教書啦!聽聞前朝江南有位大儒,世人尊稱襄先生,他一生從未入仕,甚至隻考了秀才的功名,便沒再科考,而是迴鄉教書,用半生時間,培養進士六十五位,不誇張的說,半個朝堂都是他的弟子門生。襄先生未入朝堂半步,可誰敢說朝堂上的大事沒有他的影子?桃李無言,下自成蹊。您的抱負,盡在您的講桌之上。”


    王嬋說完,起身抬腿就走,並不等歐長徽迴答,並且她確信,明日清晨定能在學堂裏見到歐夫子,隻因為,此時的歐長徽,雙手微微顫抖,雙眼亮得嚇人。


    院外聽牆根的臨江侯則是一臉茫然,心道上天不公,自己當年勸不住歐長徽辭官,現在勸不迴歐長徽教書,人家小公主三言兩語,就都解決了,龍子龍孫,鍾靈毓秀,真是不服不行。


    等王嬋走遠了,小院中突然爆發出一陣肆意大笑,嚇得牆外愣神兒的臨江侯差點一屁股坐在地上。


    “哈哈哈哈哈哈哈!好!好一個桃李不言 下自成蹊!聽君一席話 勝讀十年書!歐某受教!”


    學生教育夫子,臨江侯心內好笑,也就隻此一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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