腳步輕快地進入學堂,隻見兩位表哥,和一位清瘦的夫子已經在了,金橘悄聲和歐夫子說明侯夫人的意思,歐夫子麵色如常,輕嗯一聲,算作同意。


    王嬋給歐夫子拱手行弟子禮,之後端正坐在了最右邊靠窗的一張桌子上,書堂正中的兩張桌子已經被兩位表哥占了,她這個旁聽的自然沒有意見。


    歐夫子目不斜視,隻給兩位少爺講課,半分注意力都沒分給王嬋,但小姑娘自己聽得起勁兒,沒辦法,上輩子過目不忘的學霸,王嬋打心眼兒裏覺得上學讀書有意思。


    講了半篇左傳,歐夫子讓兩位少爺自己試著理解後半篇,交代了有不懂的地方問他,然後背著手迴到講桌旁落座,自顧自地喝茶。


    這時,忽然有小姑娘稚嫩的嗓音響起:“夫子,請問我要做些什麽?”


    歐夫子這才抬頭,斜眼掃了一下突然冒出來的小娃娃,冷冷說道:“練字!”


    其實歐長徽人不壞,隻是太過古板迂腐,又被過去的不如意給搓磨得沒什麽好性子。他心裏認為女子讀書沒用,又不能參加科舉,而且這小娃娃,為什麽放著專門為小姐們請的女夫子那邊不去,偏偏往少爺這邊湊?剛剛大丫鬟說了,這是侯爺遠房親戚家的孩子,是位表小姐。


    她來投奔侯府,未必沒安著攀附的心,特意來少爺們這邊晃悠,保不齊是來之前家裏教的,讓她和表哥們搞好關係,盼著有朝一日嫁到侯府來。這些高門大戶裏,心思不純的人比比皆是,歐長徽最看不慣這些彎彎繞,因此對小姑娘沒有好臉色。


    夫子隱約不待見自己,王嬋也不惱,踏踏實實研墨習字,再沒抬過頭。


    一刻鍾後,歐夫子解釋文章的後半篇,見兩位少爺沒有問題,便讓他們休息一下,喝茶上淨房,歇歇眼睛,走動走動。


    兩位少爺昨日見過新來的表妹了,小姑娘生的精致可愛,特別是一雙瀲灩的桃花眼,是他們從未見過的鮮豔紫色,心裏止不住好奇,奈何自家祖母一見麵就喜歡小姑娘,根本沒他們搭話的機會,現下正好。


    大少爺十四歲,更懂得矜持一點,二少爺許文治今年十一,從小被全侯府寵著,是個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夫子一說休息片刻,許文治立馬從座位上跳了下來,直奔王嬋的小桌子。


    “表妹,你怎麽也來學堂了?你年紀這麽小,能聽懂嗎。”


    王嬋放下毛筆,打量來和她搭話的小男孩,見他和大姑娘許清茹一樣,也是圓臉,隻不過眉眼不似胞姐那麽清秀,是個濃眉大眼的少年,嘴唇也肉嘟嘟的,比尋常男子多了一分可愛。


    “二表哥,我能跟上,是我自己請求舅姥姥,來學堂旁聽的。”


    許文治心說小表妹真奇怪,還有自請來學堂受苦的?他可沒聽說過,小孩子誰不願意出門瘋跑啊?剛要再說話,歐夫子嚴厲的聲音響起:“文治,若是沒事可做就去背書,和小娃娃搭話有什麽用,你忘了聖人說的?無友不如己者。”


    剛剛小娃娃迴答他都聽著呢,還真如他所料是小娃娃求了侯夫人上趕著來學堂,真是小小年紀,心懷叵測,二少爺還傻乎乎地往上貼,不行,他不能放任自己的弟子被人算計,這才決定出言打斷。


    夫子嚴厲,許文治挨了罵,脖子一縮,不敢出聲。


    譚鴻是王嬋的第一個朋友,眼前這個許文治,則是第一個和自己表露善意的同齡人,可誰知,他竟因和自己搭話,被那個兇兇的夫子教訓,眼下看著蔫頭耷腦的十分可憐。


    王嬋不樂意了,這個歐夫子剛才就無緣無故對自己擺臭臉子,現在又攔著表哥和她說話,話裏話外對她十分鄙夷,自己根本沒招惹過他啊!


    小姑娘起身,定定地看著歐長徽,不卑不亢,緩緩開口:“夫子此言差矣,文治表哥關心我,怕我跟不上進度,才出言詢問,並不是交友閑談。弟子規要求‘首孝悌,……有餘力,則學文’,是把孝敬長輩,關愛晚輩,放在了做學問之前,所以表哥過問我的事情,恰恰是遵守聖人所言。”


    歐長徽聽得目瞪口呆,王嬋頓一頓,又說道:“況且夫子認為,表哥和我一個小孩子說話是自甘墮落,引出了‘無友不如己者’這句話,夫子可知,聖人還說過‘三人行,則必有我師。’ 可見這世上本就不存在‘不如己者’,敏而好學,不恥下問,若是單看一個人的外表就決定了不要和他交流,豈不是自傲自大的表現?實非君子的作風。”


    小娃娃一席話畢,歐長徽怔怔地坐著,半天說不出話來,好一陣子,才羞愧地低下了頭,清清嗓子,給許文治和王嬋道歉:“是我莽撞,曲解了聖人之言,文治做的沒錯,表小姐也……教訓的是。”


    兩位少爺聽了,根本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們跟著歐先生六七年,從來都是他們挨罵,可從沒有歐夫子道歉認錯的時候,今日,多虧小表妹!小表妹這樣小,居然把歐夫子給說服了,難道是做學問的天才?!


    這下連矜持內斂的大表哥許文宇也離了座位,和弟弟一起圍著小表妹,三人從讀書開始,聊到愛好,再聊到愛吃的東西,喜歡的季節,不一會兒就親近了起來。


    這次歐長徽沒再攔著,剛被表小姐駁得毫無還手之力,他這個進士出身,年過半百的夫子,差一點就奪門而出,再沒臉麵教書育人。


    小姑娘說的對,是他自視過高,以貌取人了,小姑娘言之有物,引經據典,分明是有思想,有見地的,想來女夫子那邊教的女則女訓,人家小姑娘看不上,才要求來他這裏聽課。是他以小人之心 度君子之腹了,先入為主地認為投奔侯府的親戚都是來攀高枝的,人家稚齡小兒,心思通透,應該做不出算計別人的事。


    之後的課程,歐夫子一視同仁,三個孩子一起考教,越問下來驚喜越多,表小姐迴迴答得滴水不漏,更有和聖人觀點不一的地方,看似離經叛道,但若給她一個解釋的機會,她準能把你說服。


    左傳中的一句“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 小姑娘認為,這隻適用於當時的情況,不能通用於一切條件。


    歐長徽從未見過學生質疑課本的,以往的他必會吹胡子瞪眼訓斥學生,要服從權威,古代聖人的話,我們都要一絲不苟地照做。但今日,歐長徽特別好奇這位表小姐會作何解釋。


    耐著性子,歐夫子問王嬋:“哦?隻適用於當時?表小姐何出此言?”


    “夫子叫我甜甜就好。學生以為,一鼓作氣固然好,但如果一擊不中,以退為進,伺機再度爭取,方為上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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