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誌睜開眼睛,眼前是深邃無邊的黑暗,似乎整個世界都滑入了深淵,再也看不見一線光明。


    他身子一動,“鐺”的一聲,碰翻了一個空酒瓶,死一般的寂靜中,酒瓶倒地以及隨後“蒼啷啷”滾出去的聲音,顯得尤其刺耳,令他渾身一抖,機靈靈地打了個冷顫。


    他掙紮著坐起,發現自己是躺在冰冷的地板上,一夜宿醉,突然醒來,那種不知身在何處的迷失感,讓他魔怔了好半天。


    夢中來了一些不速之客,是一些從未見過的生物,它們不說話,渾身裹在一團薄霧中,蹲伏在身邊,向他投來臨死時的那種目光,等他一醒,它們就躲遠了。


    “頭好沉。”


    他用力搖了一下腦袋,伸手出去,摸到了人造革的皮質沙發,撐著沙發爬了起來,這一會兒,眼睛適應了黑暗以後,他看見客廳窗簾的縫隙中,透進了一道灰白的光。


    “天亮了?”


    他感覺暈乎乎的,試著迴想那個夢,但無法做到,迴蕩在心頭的,隻有夢遺留下來的感覺。


    他顫巍巍走過去,唰的一下,拉開深藍色的天鵝絨窗簾。荒涼的衛城就這樣展現在了眼前:


    崇山峻嶺般的高樓巍峨得令人心悸,蛛網似的馬路穿插其間,晨光以幾乎平行於地麵的角度,將路上那些“人”的影子拉得老長。一群白鴿在樓宇間穿梭,熠熠生輝的玻璃幕牆映出它們一閃即逝、倏然掠過的身影。


    更遠處,掛在大廈外牆上某個女明星的巨幅海報,飄飄抖抖在風中顫栗。


    這個世界,好像一切都還在按部就班地運轉。


    但其實,也不是那麽一迴事了。


    城市更像一座巨大的廢墟,荒涼和灰暗無處不在,目之所及,死氣沉沉,白晝也恍如深夜。


    “到了今天,也許隻剩下我一個人活著了。”他發出一聲哀歎,“我不怕死,我隻怕大家都死了,就剩我一個人活著。”


    四個月前,當一場空前絕後的災難席卷全球,他被迫滯留在大山深處這座城市的時候,起初還能在黑夜中看見幾點燈火,聽到幾聲瀕臨死亡的哀嚎,但如今....


    那種超越了麻木和沉悶的絕望,當真如一塊重石壓在心頭。


    災難是一種名為“偏側蛇蟲草菌”的真核生物所引起的。


    它的可怕之處在於,蟲草菌不殺死你,或者說不完全殺死你才更加貼切,卻將你變成了一具無知無識的提線木偶,沒有靈魂的行屍走肉。


    死,固然可怕,但一個人連真正死去都不可得時,那才是陷入了萬劫不複的深淵。


    在偏側蛇蟲草菌麵前,死亡也成了一種奢侈。


    林誌又歎了一聲,胃中一陣火燒火燎的空虛,於是走進廚房。


    這是一套位於十八層樓的三室兩廳,從他像一個破門而入的強盜闖進來,已經過去了一天兩夜。


    十八是個不祥的數字,總令人聯想到十八層地獄,但如今麵對毫無生機的世界,地獄也顯得多餘了。


    廚房裏落了薄薄一層淺白的火灰,洗碗池邊上摞著三四本沒有燒完的書,十幾根劈成片的木材,這些木材原本屬於一張實木高背餐椅,現在它們就像幹癟的屍體。


    他撕下一頁書,打火機點燃,末日發生當天,那些無人照看的電器、燃器,引發了無數城市火災,甚至煤氣管道爆炸,現在就算燒一口熱水喝,也得用最原始的方法了。


    但退一萬步來講,即便沒有那些燃燒和爆炸,無人維護的電和煤氣,也撐不了幾天。


    他將燃燒的書頁放進洗碗池,又撕了七八頁接上火,然後將容易燃燒的薄木材架在火苗上,等過火後,再架上厚一些的木材。


    火苗跳動著,他將一個砧板大小的燒烤網搭在洗碗池上,跟著放上一口小湯鍋,再提起地上的桶裝水,往鍋裏小心地倒水。


    大米和麵條不缺,但水得省著用。洗碗池上方的水龍頭,像幹涸了一個世紀的泉眼,早已經滴不出一滴水了。


    水燒開了,汩汩地冒著泡,令他聯想到了陰曹地府翻滾的熱油。


    他往沸水裏放下兩大把麵條,接著從碗櫃中拿出兩個大碗,每個碗中都倒進醬油、醋、一點雞精,幾滴芝麻油,然後是三大勺香辣牛肉醬,一大勺豬油。


    沒有必要節約,人都死光了,整座城市隻屬於他一個人。他像蝗蟲一樣,吃光一家,再換一家。


    末世,對一個僥幸活下來的普通人來說,究竟意味著什麽?


    此時,這個二十一二的年輕人有了深入骨髓的體會,不是因為缺失法律的懲戒、道德的約束,因而可以肆無忌憚的為所欲為,快意恩仇,殺伐果斷。


    也不是春秋戰國,七雄爭霸,誰實力雄厚誰就是他人命運的主宰,那頂天叫亂世,不是末世。


    真正的末世,是你走遍一座城市,卻找不到一個活著的同類。仿佛全世界就隻剩下你一個人了。


    麵條熟了,他端著兩碗麵條迴到客廳,“托”的一下,將一碗麵條放在漆麵暗沉的餐桌一頭,然後一邊說話,在另一頭坐下。


    “兄弟,你一定知道哪一種麵條最好吃,是不是?”


    “對了,就是這種灰黑的麵條,它沒有添加增白劑,你多攪拌幾下,讓每根麵條都吸飽了湯汁,又濃又滑,那才叫香。”


    “快吃呀,別老是做出一副惹人厭的死樣子,我說過很多次了,要有信心,要有信心,我...我們肯定不會是最後的幸存者。”


    屋子裏一團寂靜,餐桌的那一頭擺著一麵鏡子,他盯著鏡中的另一個自己,止不住地想:一個人該如何的寂寞淒涼,才會對著鏡中的自己,喃喃自語?


    “算了,不給你說了,你其實什麽也不懂。不怕死和想去死,根本就是兩件事,死亡這孫子,你越是在乎它,它越是攪得你心神不寧。”


    他拿起筷子,插在碗裏,胡亂攪拌了幾下,夾起一大筷麵條,卻不送進嘴裏,筷子像是被一種看不見的力量固定在了半空中。


    這四個多月來,從火車上那小男孩嘴裏爬出來的晶瑩菌絲,如同放電影一般,總是不經意間在大腦中閃迴,他就算處在安全的環境中,也會突然失神。


    一個人如果長期孤獨,哪什麽時間段最感到絕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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