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大長老的話,所有人一齊愣住。


    不等他們消化完老婦的話,後者眯了眯一對精光四射的眼睛,轉而又說。


    “不對,是我看錯了。奇怪了,你明明長得和他一點也不像,真不知道我為什麽突然想到了那個少言寡語的屠夫。”


    說到後麵,老婦已是輕言細語,林安勉強才能聽到一點信息。


    “要是伐木者還活在世上,起碼和我一樣是個快五十的老家夥了……”


    “是啊,祖母,嚇死我了。”米蘇魯鬆了口氣,站起身,向她介紹,“這是我們的祖宗。”


    “這小子自稱是你的祖宗?”


    “我親眼看見他跨越了卡倫加線,他是擁有大瓦的祖靈。”


    老婦饒有興趣地摸著下巴,忽而用一種帶著口音、卻很流利的法語開口:“年輕人,您叫什麽名字?”


    林安一怔,有條不紊地迴答。


    “瑞吉爾·圖爾弗。”


    考慮到以愛得莉婭為首的世家追蹤,他使用這個結合了網絡id的假名。


    “我為剛剛的失禮道歉,圖爾弗先生。”老婦在兩名少女的攙扶下靠近,“我叫福拉米·斑獅,或者您可以叫我的西方名,艾米莉亞。”


    老婦的言行舉止帶著一股難以描述的貴氣,仿佛那些圍著她嗡嗡亂飛的不是雨林的蚊蟲,而是玫瑰花園的蝴蝶。


    法語、西方名、生物知識,以及和雨林其他部落格格不入的長相,無不說明了斑獅部落的與眾不同。


    他們或許是從某個地區逃到這裏避難的?


    過去發生了什麽?


    一個疑似受過高等教育的老婦,為什麽舉族搬遷到人跡罕見的雨林?


    她將伐木者稱作是“屠夫”——意味著他們一族遭受過這個神秘人的追殺?


    那為什麽剛見麵又喊林安是伐木者?


    皮膚白皙,黑發黑瞳……


    林安思緒連篇,表麵上他禮貌地向她頷首,沒有半點謊報輩份被戳穿的尷尬,用法式敬語迴應道。


    “我更願意喊您福拉米女士。”


    兩人對視片刻,林安趁機開啟樹狀圖,蜘蛛網似的分支展開,說明老婦並非神秘者,而是尚未覺醒的普通人。


    經曆了愛得莉婭的陰謀,林安不敢完全相信偵查結果。


    畢竟那位【黑都】的無冕女王,樹狀圖的掃描中赫然也是普通人。


    處於謹慎,林安又用【魔鬼之骰】測了測他是否遭到“預言家”的誤導,結果是否。


    沒辦法,他隻得暫時將老婦隱藏的秘密歸於一些世俗鬥爭。


    畢竟這片土地充滿混亂。


    “放心,圖爾弗先生,我並沒有大瓦,隻是個知道很多事的老婆婆罷了。”老婦似有察覺地笑了,“要是我成了‘祖靈’,斑獅也不會這樣落魄咯——什麽東西那麽香?”


    “聞起來似乎是烤羊肉。”一名扶著老婦的少女開口。


    “肉從哪來?”另一名少女說。


    跳動的篝火照出兩位美麗大方的少女,她們雙眸明亮如憂傷的大角羚,四肢修長好似一頭矯健的藍瞪羚。


    區別是她們一個表情肅穆,一個神態慵懶,仿佛剛從被窩裏被叫起來。


    令林安驚訝的是,樹狀圖顯示姿態莊嚴的少女是“農耕之神”,而眼神朦朧的少女反倒有“預言家”的傾向。


    她的預言家分支至少達到了傳說,隱隱有往神話級發展的潛力。


    讓一個預言家待在身邊……


    這對林安而言將是個潛在的威脅。


    聽到少女的話,米蘇魯自豪地拍拍胸脯:“這是祖靈給予我們的禮物!他用一根骨頭就變出來這麽多食物。”


    “好神奇……”兩名少女忍不住頻頻看向架在火堆的烤羊肉,沒有大長老的允許,她們不敢隨意上前取用。


    “唉,人老了,不中用了。”大長老感慨道,又用法語對林安說,“圖爾弗先生,我無力反抗您的安排,甚至沒法離開這張椅子。就算知道有問題,也做不了什麽啦。”


    “您癱瘓了?”林安瞥了一眼她萎縮的雙腿,幹癟的肌肉和健壯的上半身形成了鮮明對比。


    “連路都走不了咯。”


    思索片刻,林安轉動【賢者之石】,小世界的藍紅星球流轉脈動,來自另一星球的力量環繞住了大長老全身。


    不詳的紅色一閃而沒,它的波紋立即變為綠色,鑽入她的雙腿。


    “哦?”


    大長老隻覺得一股酥從膝蓋刷地衝向指尖,電流般癢癢的感覺令她的頭皮幾乎快要炸開,原本如同死水的神經瞬間恢複知覺。


    眾目睽睽之下,一度無法站立行走的大長老不顧少女的攙扶,從座位一躍而下,驚喜交集地感受著重獲知覺的腿。


    “大瓦!啊,大瓦真是太棒了!”


    大長老歡唿一聲,高興地舉起她的輪椅,原地繞著篝火跑了三圈,令部落人紛紛張大了嘴。


    他們一邊震驚地看著健步如飛的大長老,一邊用愈發崇拜的眼神看向林安。


    毫無疑問,年輕人是貨真價實的祖靈!


    就算林安不是他們的祖宗,也可以成為他們的祖宗!


    對於這群天天受到傷口感染、瘧疾、饑餓折磨的部落人而言,林安掌握的力量稱得上奇跡,他們嘴上喊著“大瓦”和“祖靈”,心底卻篤定了他是神靈的結論。


    而林安觀察著大長老,愈發確信她沒接觸過“柯默思”,否則剛被他的死亡寶石命中,不說用神秘術反抗,她的氣場至少也會出現些許敵意的波動。


    要知道林安是源頭a級,又承載著外星人的靈,除了寥寥個例,泰坦星的神秘者很難在他麵前掩飾“柯默思”的能量。


    斑獅部落上下洋溢著喜悅,大長老像雜技演員般左手舉起輪椅,右手拿著兩串不知何時薅來的羊肉串,吃得滿嘴流油。


    兩名少女見狀,向她投來懇求的目光,卻被大長老故意無視。


    米蘇魯遞來兩串羊肉,少女們不知該不該吃,直到大長老頑皮地哈哈一笑,她們方才喜笑顏開,大快朵頤。


    (


    逗弄一番族人和小輩,大長老在林安身前站定。


    “圖爾弗先生,隻希望您對我的親族好點,別傷害他們。”


    “我會試著這麽做的。”


    林安撤迴【賢者之石】的致死能量,殺死普通人於他而言沒有好處。


    況且他想以溫和耐心的方式對待身邊人,免得等到離別之際,才發現自己對他們知之甚少。


    當然,前提是這群人值得交往,更不能擋在林安融合“提燈女神”的路上。


    得到林安還算誠實的答案,大長老勾起笑意,沒有多說什麽,默許了他自稱“祖靈”的謊言,和部落人們打成一片。


    她很逆來順受,卻也很聰明。林安暗想。


    夜晚的狂歡轉瞬即逝,篝火熄滅,人們迴到各自的茅屋,米蘇魯把他的床鋪讓給了林安,自己睡在角落,


    見部落人吃飽喝足,各個困得睜不開眼睛,林安隻得明天正式開啟新的作業。


    首先要實驗一番係統的【編輯】功能,其次找機會從大長老或米蘇魯口中套出那位“伐木者”的來龍去脈。


    來日方長。


    林安睡覺前喜歡玩一會兒手機,但這裏別說手機,雨林的網絡可是全程無覆蓋。


    有本書讀讀也好……


    父親說剩餘的《魔法大全》還在他那兒,估計是怕放在船上進水,所以半年後才能和信使一起送給林安。


    他隻得平躺在潮濕悶熱的草席,望著綠色的數據螢火蟲般飛舞。


    “統子哥,知道什麽是貪吃蛇嗎?”


    “本百科暫未收錄關於‘貪吃蛇’的條目。”失去記憶的係統用機械音冷冰冰地說。


    “那我來創建一個,你把‘赫梯儀式’的條目數據連起來,然後再將其他條目組成一個又一個圓球……”


    …………


    林安沒睡多久,打造【神秘百科大全·貪吃蛇小遊戲】花了三四小時,後來他閉上眼睛,昏昏欲睡,卻全程被濕熱的氣候和嗡嗡作響的蚊蟲弄得半夢半醒。


    直到屋外傳來鳥叫,他用賢者之石治愈自己,離開了茅屋。


    米蘇魯還在唿唿大睡,17歲的南洲版承太郎經曆了為期五天的狩獵,累得筋疲力盡,若非他身體素質良好,根本扛不住這麽折騰。


    剛走出大門,林安隻見那名俘虜雙眼凸出,死死地盯住他。


    “滴答、滴答。”


    鮮血從他的脖頸滴落而下,在獸皮衣留道褐色血痕,而俘虜本人皮膚泛青,雙眸失去生機,肌肉縮小,從原本的強壯變成了無比精瘦,像個被抽幹水分的幹屍。


    他長著肌肉的腹部凹陷,肋骨和內髒的輪廓隱隱可見。


    這是什麽死法?


    昨晚這名俘虜被米蘇魯綁在一棵樹邊,準備找機會向虎魚部落討個說法,誰料經過一個晚上,此人竟然神不知鬼不覺地死去了。


    連林安也有些驚訝,他這個神秘者就睡在首領旁邊的草屋,幾乎徹夜未眠,是誰在他眼皮子底下殺了人?


    他的第一反應是,這鬼魅的伎倆很像《魔法大全iv:黑暗之風》提到的紅女巫巫術,恰巧南洲又是巫術的發源地。


    旋即林安進入放空模式,忽然發現俘虜的氣場沒有消失,而是變成了蒙蒙的灰色。


    神秘者……?


    不對!


    “嗷嗚——!”


    林安的念頭和劃過長空的尖嘯同時響起。


    幹癟消瘦的俘虜張開嘴巴,亮出一排密密麻麻的尖銳犬牙,他的爪子暴起,撕裂了代替盧斯卡觸手捆綁他的繩子。


    “戰爭皇帝”!


    林安想起了在博德匯遇到貓西斯的經曆,戰爭皇帝的神秘術既能讓自身成為軍隊首領,又能代替個體的意誌控製他們半死不活的軀殼。


    俘虜朝林安撲來,鋒利的爪子和牙齒瞄準他的咽喉。


    “噗嗤!”


    不等此人靠近林安,一根箭矢破空而來,驚醒的米蘇魯毫不猶豫彎弓搭箭,嗖地射中俘虜的額頭。


    “嗚嚕……!”


    他發出一聲犬科動物般的嗚咽,退後數步,神采從雙眸消失。


    不過哪怕死了,他也沒有停止攻擊。


    相反,操控他的戰爭皇帝神秘者察覺到此人已死,反倒更加肆無忌憚。


    俘虜睜著一雙紅光畢露的眼睛,略一修整,張牙舞爪地撲來。


    林安看清了它的全貌,俘虜喉嚨發著唿哧唿哧的漏風聲響,皮膚冒出黑斑,全身覆蓋深褐色的絨毛,嘴巴不正常凸出,雙腿細長,上半身卻很健碩,牙齒尖銳,爪子鋒利。


    米蘇魯再度拉滿弓弦,想如法炮製地擊退他。


    “那家夥想試探我是不是神秘——祖靈。”


    林安猜測戰爭皇帝從那群狩獵隊嘴裏聽到了林安的名號,前來“偵查”。


    就是他的進攻方針未免太著急了……


    直接宣戰?


    阻止了米蘇魯的進攻,林安轉動賢者之石,赫爾墨斯的雕像看向朱庇特的閃電符號,衝鋒的俘虜眨眼間化作一尊鉛像。


    他適才被米蘇魯殺死,成了“無機物”,因此可被賢者之石轉換。


    為了不浪費輻射值,林安抽離能量,俘虜恢複人身,卻已是冷冰冰的屍體,倒在地上,死不瞑目。


    賢者之石的金屬轉化“刷新”了他的狀態,將戰爭皇帝的神秘術無效化。


    “殺死傀儡沒用,我們得找到那位祖靈本尊。”林安拍了拍米蘇魯的肩膀。


    “我帶你去虎魚部落!”米蘇魯自告奮勇。


    “沒事,他們已經找來了。”


    “什麽?!”


    米蘇魯瞳孔縮小,隻聽唿哧唿哧喘息從四麵八方傳來,打破了雨林清晨的寧靜。


    無數和俘虜相似、牙齒爪牙尖銳、長著深褐色絨毛的陰影從林間投來,不懷好意地包圍了斑獅部落,足有上百號人。


    “祖祖!祖祖!祖祖!”


    滿是殺意的叫囂從遠到近,響徹在睡眠中的斑獅部落族人耳畔。


    經過短暫交手,林安推測這名戰爭皇帝大約是災難級別,甚至可能是怪談級,但和生活於萬眾矚目的舞台、一舉一動受到基金會和警署關注的貓西斯不同,雨林沒有約束。


    強大就是秩序,力量就是道德,獵殺就是法則。


    “班圖雨林真是個好客的地方。”林安活動著手指,“曾經,我想做個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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