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幻覺,鹿子哥,我就在這裏。”


    澄淨之風吹過化身為瓶中小人的林安耳側,他聽到駝鹿的喃喃自語,愈發大聲地唿喚道。


    不算雷鳥暗中的窺探,駝鹿是第一次主動和林安搭話的本土神靈,令他很有親切感。


    駝鹿終於注意到了聲音的來源,它看到站在庫魯皮拉肩頭的林安,滿眼不解。


    “林安?你為何變得這麽小?”


    “說來話長,這次我是特意來看你們的……”


    林安剛準備問點什麽,遠處響起“乒乒”的響亮鼓點,緊接著笛子悠揚的奏起一首戰歌,男人女人的吼聲混合在一起,打斷了兩人的談話。


    “哈哈哈!”庫魯皮拉大笑起來,“林安,來參加我們的狂歡節吧!我給你拿個合適的麵具!”


    說罷,他把林安拋向駝鹿,邁起大步跑向烤肉香氣傳來的地方,不知是真的拿麵具或者急著吃烤肉去了。


    駝鹿仰起頭,用碩大的頭顱接住空中的林安,後者抓住它的兩根角,坐在中間,感受到身下柔軟的皮毛傳來溫熱。


    “林安,你過得還好嗎?”


    “實際上,隻能說不算糟糕,有時候我仍在思考怎麽處理一些事。”林安迴答,“至少見到你的時候我很高興。額,我現在是……”


    他正想著怎樣讓鹿子哥理解西洲“煉金術”和“霍爾蒙克斯”兩種概念,溫和的南風拂過嘴唇,吹散了雨林的濕氣和燥熱。


    “自然萬物都以合適的方式存在,隻要是你來了,無論變成蜂鳥、鱷魚、蜜蜂或者螞蟻,我都不驚訝。”駝鹿晃了晃腦袋,“況且你還這麽高興。”


    林安的瞳孔微微一顫,不過他沒有忘記此行的目的,撫摸駝鹿的角以示感激,隨後開口。


    “鹿子哥,你們曾邀請我一起前往那片由黃金鑄成的地方,不是我不想去,而是不清楚它們對我、一個沒有本土血脈的外來者什麽態度。它們會像你那樣包容我嗎?”


    駝鹿想了想,沒有直接迴答,將裝滿甘蔗酒的葉子酒杯挪到一側,彎曲四肢坐在地上,將頭顱對準歌聲傳來的方向。


    “林安,你看那邊吧。”


    隻見部落低矮的建築群中央,男男女女跳起有力的舞步,篝火中心是一圈奏樂的人,有些打鼓,有些吹笛。


    林安知道這兩種樂器的葡語名字,分別是大鼓安吉瓜瓜蘇angiguaguazu,和木笛拚汩羅pingullo。


    篝火旁邊擺著許多食物,林安隻認得蘑菇、香蕉和甘薯。


    庫魯皮拉流著口水等在燒烤師傅身旁,漿果、菠蘿和肉塊的烤串在篝火上來迴翻滾,肉汁四溢,香氣撲鼻。


    除了這個貪吃的雨林之神,其餘男女全部戴上了各式各樣動物的麵具,手拉著手,圍著篝火繞圈,載歌載舞。


    男人裸著胸口,腰間圍著羽毛和獸皮製成的裙子,全身上下裝飾顯眼的塗漆和羽毛,並用剪成流蘇的明亮織物碎片點綴。


    女人則穿著傳統的束腰外衣,縫上了絲帶,頭頂黃色的塔佩裏瓜花裝飾,夕陽混雜著水霧的濕氣,在她們赤紅色的皮膚投下彩虹般鮮豔的光點。


    他們的舞蹈喜慶又輕鬆,充滿了濃烈的情感,卻讓林安一頭霧水。


    又用這種方式迴答我的問題……


    林安嘴角抽了抽。


    誠然,他欣賞駝鹿淡然隨和的性格,但它絕對算得上本土四神中最原始、最沒受過外來文明汙染的神靈了!


    本土神靈用幻象解答人類的疑惑,認為一切理解在於他們自身,所以鹿子哥喜歡當無情的vcr播放器。


    每次涉及到沒法三言兩語概括的答案,它就會立刻給林安插入一段“視頻”。


    那些跳舞的家夥是誰?


    你們在和瓜拉尼眾神舉辦聯誼晚會嗎?


    這謎語太抽象了,真心看不懂。


    深吸一口氣,林安遲疑地問:“鹿子哥,能不能給我幾句引導……”


    “你總是渴望某種文字性的解釋。”駝鹿如夢初醒地說,“如果你決定真正地踏上下東洲的土地,它們大部分即將成為與你同行的生靈,也就是你的同伴。”


    “他們是‘黃金國’……下東洲世家的成員嗎?”


    “你眼前的是以瓜拉尼部落為首舉行的狂歡節areteguasu,譯為‘偉大的真實時刻’。”


    南風吹拂的速度緩慢而慈愛。


    “狂歡節期間,無論來自哪個部落,隻要戴上叫做aajti的麵具,即可參入這場向聖靈獻禮的歌舞中。”


    “意思是除了你們四位‘瓦卡塔卡’聯盟和瓜拉尼眾神,還有其他地區的高評級神秘者參與其中?”林安總結道。


    “通過跳舞、歌唱、不停歡笑的方式,部落的信仰合為一體,通過麵具這個精神世界的橋梁,我們與那位最偉大的、僅存的聖靈溝通,並強化和祂的關係。”


    (


    聖靈?


    林安沒記錯的話,基金會的前任總會長耶利歌說過,“上東洲的聖靈早已死了!”,但他沒有提到下東洲的“聖靈”如何。


    聽耶利歌的言下之意,聖靈指的是一位造像級的本土神,似乎隻有擁有這種神秘者作為領袖,才有資格參與頂尖勢力之間的戰爭。


    造像級會是什麽樣的存在?


    為了進一步確定,林安追問:“鹿子哥,那位聖靈是造像級嗎?”


    “我說完了該說的話。”駝鹿不置可否,“林安,不妨加入其中,你會得到比話語更清晰的切身感悟。畢竟選擇與我們同行的人是你,而我不想用言語左右你的內心。”


    “哦……”


    看了一眼跳舞的男女,林安企圖找到熟悉的三個身影,可所有人全部戴著動物的麵具,隨鼓點加快,他們的舞步越來越炫麗,仿佛一群色彩斑斕的鸚鵡。


    “守帳篷、小犬牙和鷹展翼都在那裏,它們會幫助你的。”駝鹿用鼓勵的語氣說,“現在你從我這得不到任何答案了;我把能說的一切都告訴你了。”


    “對了鹿子哥,你不和我一起來嗎?”


    林安坐在駝鹿頭頂,它的角像森林一樣環繞著他,安全感十足。


    “我已經見過了五十多次的四季輪迴,沒力氣再和年輕人繼續蹦蹦跳跳,用我的熱情與活力向聖靈獻禮了。”


    五十多年……


    原來不是鹿子哥,是鹿爺爺啊!


    林安驚訝不已,忍不住打聽。


    “那其他人呢?我隻知道小犬牙和我差不多大,她今年20歲了。”


    “鷹展翼是27歲,守帳篷是38歲。”


    真是令人意想不到的情報。


    鳥兄是貨真價實的鳥兄,鼠子姐實際上是鼠鼠阿姨。


    麵對年紀比爸媽都大的駝鹿,林安不好意思叫出那個有些輕浮的“哥”,幹脆一言不發學著它的姿勢躺下,凝視著遠處的舞蹈,等待庫魯皮拉的歸來。


    野豬、東洲虎、東洲獅、鹿、蟒蛇、白鷺或黑鷺、猴子和鳥類的皮毛和爪牙被剝下來,製成了散發騷味的麵具,不像較為和藹的本土四神,下東洲的文明似乎伴隨著揮之不去血腥。


    然而這種殺戮與獻祭之中,又帶著對於死者與大自然的尊重,兩者合二為一,達成了奇妙的平衡。


    正如他們此刻跳起的轉圈舞蹈,葡語、西語、瓜拉尼本地語,和各種林安聽不懂的部落語混在一起,歌謠嘶啞威風,直衝雨林雲霧的頂部。


    “arakae!”


    “arakae!”


    “arakae!”


    “這個詞共有三重含義,分別是‘過去’,‘喚醒’和‘未來’。”


    幹羊糞和枯樹枝的味道傳來,林安轉過頭,一名拄著拐杖的女人和庫魯皮拉一同出現。


    男孩戴上了狒狒的麵具,手上拿著裝滿食物的小碗和一隻迷你箭毒蛙麵具。


    “你的很小,而我的很大。”庫魯皮拉將兩樣物品遞給林安,無心之言怎麽聽怎麽別扭,“你可以在野外靠堅果和漿果為食,換成個子大點兒的人準會餓死的。”


    “我謝謝你。”


    林安知道他指的是食量,接過東西,石碗裝滿了冒著熱氣的燉肉,一股沒處理幹淨的腥味和燒焦的苦味彌漫,爛乎乎的,令人提不起興趣。


    本來瓶中小人也吃不了東西,林安戴上箭毒蛙的麵具,剛要跳下駝鹿的腦袋時,那名隨行的女人開口,聲音如魔咒般令人昏昏欲睡。


    “我可以追溯你過去的死亡與將來的死亡。”


    賈塔拉,午睡和誘拐犯之神,瓜拉尼七大怪物之一。林安猜測著她的神秘原型,可惜沒有係統輔助,得不到數據。


    “預言家”……不,應該是真理之神。


    林安在迪特裏市遊蕩了那麽久,還從未見過真理之神,足以說明這種介質多麽希少。


    看來黃金國還真人才濟濟。


    下一刻,駝鹿站起身,淨化之風吹拂,驅散了賈塔拉拐杖末端的微妙扭曲,令林安的思緒變得無比輕快。


    “死亡等在我們所有人的未來。”


    它的態度無疑是一種絕對的袒護,賈塔拉悻悻地離開了。


    她原本想要試探林安,畢竟瓶中小人散發的氣息十分陌生,怎麽看怎麽不屬於上下東洲的本土神話。


    趕走了不懷好意的賈塔拉,駝鹿用鼻尖輕輕碰著林安的背,將他推向前方。


    “你進去。不用害怕,我一直在這裏。”


    “鹿爺爺……”林安抱了抱它柔軟的嘴巴,“仔細想想,咱倆簡直是最佳搭檔。哪怕為了和你組隊,我也願意加入‘黃金國’。”


    “林安,你頭顱裏有大腦,你的腳在你的鞋子裏,你可以走向你選擇的方向。因為你已經知道了你所知道的,而你將決定自己該去哪……”


    駝鹿目送林安遠去,後者剛走沒幾步,庫魯皮拉不耐煩地舉起瓶中小人,一陣風似的衝向狂歡節的中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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