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臨,菲勒蒙乘坐馬車前往郊外的弗蘭克莊園。馬車規律的顛簸和堅硬的木椅讓他不知不覺地睡著了。夢裏,他抵達了弗蘭克莊園。


    這便是那晚夢境的故事。


    深夜抵達的菲勒蒙受到亞瑟的款待,受邀共進晚餐。菲勒蒙原本有些許食欲,但看到亞瑟盤中那堆滿糖霜的吐司後,便瞬間失去了胃口。


    寬敞的莊園裏隻有菲勒蒙、亞瑟和老管家三人。亞瑟這種人自然是不可能親自下廚的,因此晚餐是誰做的不言而喻。


    “愛德華?”亞瑟嘴裏塞滿了吐司,含糊不清地問道。


    “沒錯,你有什麽頭緒嗎?”


    “嗯……我倒是認識一個叫菲勒蒙的人,但愛德華這種大眾化的名字,我還真想不出認識的人裏頭有誰叫這個。”亞瑟放下叉子,用他一貫的陰陽怪氣語氣說道。


    “別跟我耍嘴皮子。”


    “如果要我列舉英格蘭最常見的名字,我肯定會毫不猶豫地說出‘約翰’和‘愛德華’。光是倫敦就有上百萬個叫這倆名字的,更別提那些為了繼承王位,名字裏都得帶個‘愛德華’的皇室成員了。所以說啊,名字太常見了可不好,一點辨識度都沒有。”


    亞瑟的這番話雖然刻薄,但也確實在理。菲勒蒙手上唯一的線索隻有一張十年前的素描,而畫中人的名字又是英格蘭最常見的,根本無法從中推斷出任何有用的信息。


    更何況,愛德華的長相也毫無特點,就像是用世間最常見的五官拚湊起來的玩偶一般,平平無奇。他就像夢中擦肩而過的陌生人,轉瞬即逝,毫無記憶點。


    “找偵探也是個愚蠢的決定,那些家夥根本不值得信任。我敢打賭,他們肯定隻是拿了錢,然後隨便敷衍你幾句罷了,菲勒蒙。”


    “事情還沒定論呢。”


    “不,我很清楚。他們追逐的隻有金錢,而名利與信仰是無法共存的。我一直致力於將我的學會打造成一個充滿信仰之人的組織,一個擁有堅定不移的靈魂的組織,就像居裏夫人那樣。”


    很顯然,亞瑟對菲勒蒙的做法感到非常不滿,尤其是他竟然將外人牽扯進來,這讓他更加惱火。


    他的不滿與其說是一個組織領導者在麵對潛在威脅時的擔憂,不如說是一個孩子在秘密基地被父母發現後的那種氣急敗壞。菲勒蒙隻得向他道歉,表示自己沒有事先與他商量。


    最終,在菲勒蒙再三保證不會再向外界泄露學會的任何信息後,亞瑟才終於消了氣。也不知是不是因為亞瑟那張娃娃臉的緣故,菲勒蒙竟然從他身上感受到了一股孩子氣的任性,這讓他感到無比疲憊。最近他與愛麗絲相處時,也常常有這種感覺。


    兩人隻得繼續進行這頓食之無味的晚餐。或者更準確地說,是亞瑟一邊滿臉不悅地將食物塞進嘴裏,一邊時不時地咳嗽幾聲,然後灌下一大口紅酒。菲勒蒙則興致缺缺,根本沒有動幾口。


    “隻有我一個人在吃,這也太不公平了。”亞瑟抱怨道。


    “吃飯又不是什麽懲罰,別說的好像受了多大委屈似的。”菲勒蒙毫不留情地打斷了他的抱怨。


    菲勒蒙知道,以亞瑟的財力,他完全可以享用更加美味的食物,但他就是對此提不起興趣。


    “說真的……”亞瑟似乎對眼前的餐點感到厭煩,再次放下了刀叉,試圖轉移話題。


    “你不在的這段時間,我一直在進行調查,而且終於有了重大突破。”


    這句話聽起來有些奇怪。菲勒蒙心想,亞瑟可不是那種會犯低級語法錯誤的人,於是他立刻問道:“你是說你去巴黎調查的事情嗎?”


    “你這段時間消失不見,原來是去巴黎了?這個我們待會兒再說。”


    兩人的對話完全不在一個頻道上。菲勒蒙察覺到亞瑟似乎並沒有意識到這一點,這讓他更加困惑了。


    “我去的時間不長,隻有幾天而已。”


    “現在沒有其他更重要的事情了吧?如果有想插嘴的,現在就趕緊說。”


    雖然亞瑟的話聽起來有些莫名其妙,但菲勒蒙還是搖了搖頭,表示自己沒有其他想說的。


    “這項調查從去年就開始了。其實這個想法我早就有了,隻是當時無從下手,所以才一直擱置著,直到你讓我看到了希望。”亞瑟開始詳細地解釋道。


    “你知道,‘神諭’一直在進行著一項漫長的計算。我一直相信,它所計算的是人類最終的命運,而每當世界上發生可怕的災難時,它的數值就會隨之增加。僅僅一年時間,這個原本停留在‘1’的數值就飆升到了‘4’。多虧了這些數據,我才得以提出一個假設。”


    亞瑟滔滔不絕地講述著,菲勒蒙從他冗長的敘述中感受到了一絲熟悉的懷舊感。


    “你知道倫敦曆史上最可怕的災難是什麽嗎?當然是倫敦大火。那一夜,數以萬計的孩童喪生火海,大火造成的損失讓英國經濟倒退了半個世紀。但即使是那場可怕的災難,也沒有讓‘神諭’的數值發生任何變化。於是我從中推導出一個結論……”亞瑟故意頓了頓,加重語氣說道,“影響數值的不是事件本身,而是預兆。”


    “你到底想說什麽?”


    “這意味著,將有一場比倫敦大火更加可怕的災難即將降臨,而這場災難的起因,正是‘神諭’所計算的那些因素,包括你,菲勒蒙。”亞瑟用一種神諭的口吻說道。


    他這話倒也不完全是胡說八道,畢竟他可是半個“神”呢。


    “我的想法是這樣的:在‘神諭’被創造出來之前,在倫敦這座城市建立之前,就已經存在著某種東西,注定要將我們引向毀滅。而就在去年,我們終於知道了它的存在。”


    亞瑟沒有繼續說下去,也許是因為他覺得直接說出會顯得不夠優雅,又或者是他覺得這個話題太過沉重,不適合在餐桌上討論。


    但正如他所說,他們確實已經知道了那個東西的存在。它就潛伏在倫敦的地下,潛伏在那座比倫敦更古老的羅馬城市之下,一個張著血盆大口,試圖將他們吞噬的恐怖存在。


    菲勒蒙不知道它的名字,於是便用了一個最貼切的稱唿:“倫迪尼姆的惡魔。”


    “真是的,我真不該給你這個取名字的機會,你說是吧?”亞瑟忍不住又開始調侃菲勒蒙。菲勒蒙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神諭’已經運行了半個多世紀,但它的數值一直停留在‘1’。而現在,這個數值卻在短時間內迅速攀升,這意味著審判日即將到來。隻不過這一次,迎接我們的不是天使的號角和天降的災厄,而是萬劫不複的深淵。”


    “你能不能別拐彎抹角的?你說的調查到底是什麽?”


    “從去年開始,我就一直在密切關注著地下的動向。那些瘦骨嶙峋、行將就木的羅馬人自然不足為懼,但他們所崇拜的那個東西,可就不好說了。按照現在的趨勢,‘神諭’的數值很快就會達到極限,也許就在二十世紀來臨之前。我們將在新世紀到來之前迎來毀滅,而這一切的開端,必將是這座城市的沉淪。”


    亞瑟的話聽起來荒誕不經,就像是一個瘋子的胡言亂語。他僅僅憑借著一些猜測就構建出了一套邏輯自洽的理論,最終得出了一個荒謬至極的結論。


    菲勒蒙很想反駁他的這番妄想,但他親眼目睹過與亞瑟描述極為相似的景象,這讓他無法再保持沉默。


    凱西·奧傑拉德校長曾在夢境中向他展示過世界末日的景象,在那個預言中,城市轟然倒塌,大地崩裂,幾乎沒有一塊完整的土地可以落腳。菲勒蒙原本以為那隻是個用來欺騙他的謊言,但現在看來,所有的跡象都表明,那並非虛假的預言,而是即將到來的未來。


    智慧,便是洞悉未來的力量。


    因此,沒有什麽預言會比來自智者的預言更加準確。菲勒蒙在震驚中感到不寒而栗。


    “雅各布島沉沒了。所有人都認為那是暴風雨造成的,但事實上,那座島嶼早在暴風雨來臨之前就已經開始下沉了。菲爾·埃塞克斯伯爵早就預見到了這一點,並以此為基礎,精心策劃了他的複仇計劃。”菲勒蒙驚恐地說道。


    “你是說,倫敦真的在不斷下沉?”


    “城市實在是太龐大了。”亞瑟用銀勺敲了敲盤子,清脆的響聲在房間裏迴蕩。


    “工廠拔地而起,高樓鱗次櫛比,人口不斷膨脹。萬有引力的定律告訴我們,重物會下墜。從上到下,從上到下……”亞瑟一遍又一遍地重複著這句話,就像是在敲響警鍾一般。


    “怎麽樣?我的推測是不是很有說服力?”


    “我一點也高興不起來。”菲勒蒙苦笑著說道。


    亞瑟並沒有理會他的話,隻是自顧自地笑了笑,然後起身離開了餐桌。他甚至沒有吃完盤子裏的食物。


    “但說到底,這也隻是紙上談兵。想要了解真相,我們需要更多的情報,而我們現在掌握的信息少之又少。這項工作需要莫大的勇氣和智慧,更需要非比尋常的耐心。所以,我不能把這件事交給你,畢竟你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當然,我自己也不適合做這件事,因為我必須留在這裏守護莊園。因此,我決定尋求一位雖然不完美,但足夠勝任這項任務的人的幫助。她雖然表麵上看起來毫不起眼,但卻對探索世界的奧秘充滿了熱情和天賦,而且她最不缺的就是時間。”


    “她?”菲勒蒙一時之間想不出亞瑟指的是誰。


    據他所知,學會裏隻有兩位女性成員。亞瑟不可能不通知他就讓瑪麗去冒險,而居裏夫人……她早就已經失蹤了。


    亞瑟不緊不慢地說出了一個菲勒蒙最不想聽到的答案:“是莉莉,她非常適合做這件事。”


    “什麽?!”菲勒蒙猛地站起身,雙手撐著桌子,怒吼道,“你竟然背著我,讓我的學生去那種危險的地方?!”


    “成年人有權選擇自己的命運。”


    “她還隻是個孩子!”


    “伯爵大人,請不要責怪亞瑟先生。”


    菲勒蒙怒火中燒,這時,一個聲音從餐廳外傳來,他轉頭望去。


    一位擁有一頭烏黑長發的少女從黑暗的走廊中走了進來,她步履沉穩,與黑暗的環境融為一體。菲勒蒙對她稱唿道:“莉莉,這麽晚了你怎麽會在這裏?你應該待在宿舍才對。”


    “是我堅持要來的。亞瑟先生非常慷慨地答應了我的請求,還為我此行提供了很多幫助,以確保我能平安歸來。”愛麗絲為亞瑟辯解道。


    亞瑟得意地聳了聳肩,似乎對愛麗絲的迴答十分滿意。


    “你的請求和我是否答應,可是兩碼事。”


    “真是無聊透頂。我真沒想到,你當了教授之後,竟然會變得如此古板無趣,簡直和劍橋大學的法語教授沒什麽兩樣。莉莉,別搭理這個老頑固了,你直接告訴我你發現了什麽吧。”


    愛麗絲雙手捧著一本書,恭敬地站在一旁。由於光線昏暗,菲勒蒙看不清書的封麵,隻能隱約看到上麵畫著一些插圖,看起來像是一本童話書。


    “我首先測量了泰晤士河的水位。就算城市真的在下沉,海平麵也不會因此而發生變化。雖然五個月的時間並不算長,但數據顯示,水位確實發生了變化。”


    “影響河流水位的因素太多了。”菲勒蒙看著愛麗絲展示的圖表,提出了質疑。


    “是的,我也是這麽想的。但結果卻出乎我的意料。”


    “單位是什麽?”


    “英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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