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能阻止...”十六郎終於艱難地爬了上來，他全身已經是破破爛爛，長發在風中胡亂飄散，右側手腕不自然地翻轉過去，好像是折了。
他一瘸一拐的往前走，活像個從墳墓裏剛爬出來的死屍。
阿詩彌激動地哭了出來。
“十六...你還活著！我還以為你死了...”
“阿詩彌，我說過...如果我再見到你...大概就會站在與你相反的另一麵...”
十六郎迎著光向前走，強烈的光線刺進他的眼睛裏，好像有一千根針在紮他。十六郎頓了一下，還是強忍住，睜開了眼睛。
“可是，即使是這樣，我還是忍不住想要來與你相見...”
“十六！別再往前走了！”阿詩彌喊道，“你離紅石太近，會被灼傷雙眼的！”
“沒有關係。”十六郎頓了一下，並沒有停下腳步，反而努力睜大了雙眼：“裴戎問我，我明明這麽弱，連刀都提不起來，為什麽還要來這裏，簡直是自尋死路。我與他說了許多大道理，什麽為了朝廷，為了大唐...其實那些並不是我想來這裏真正的理由...”
大顆大顆的淚珠從十六郎的眼睛裏滾了下來，走的越緊，雙眼的刺痛感越發的強烈，十六郎用袖子抹了一下，繼續說道：
“我來這裏，是因為我知道...你就在這裏。”
“別說了...十六...別說了...”
“阿詩彌...我知道你不叫阿詩彌，你叫阿詩那彌射，你是李道宗的義子，是吐蕃甲木薩的義弟...還是突厥人的少主，你這麽多身份...從前我都不知道。”
“別說了...十六...請你別再說了。”
“可是你知不知道...那些我都不在乎...你在我這裏...隻有一個身份...那就是我李石柳最重要的人，其他的，我都不在乎。”
十六郎伸出手，鬆開了緊緊攥住的掌心。
阿詩彌看到在他平滑的掌心裏麵，靜靜地躺著一枚渾圓的鵝卵石，正與那夜他在無量閣射向契苾何力的那顆，一模一樣。
“十六！你要幹什麽！”
“阿詩彌，就讓我來結束所有這一切，之後，就再也沒有人能把我們分開了。”
那顆鵝卵石子從十六郎的指尖飛了出去，如同一顆飛翔的流星，穿越一切阻礙，越過群山，越過河流，衝破了混沌的天際，仿佛是遠古莽原上奔跑著追逐太陽的誇父，揚起頭顱，直奔向世間最明亮的方向。
鵝卵石子撞向紅石的中央，瞬間，紅石化成無數碎片，如同群星散落。
阿詩彌站在繁星之中，對麵是遍體鱗傷的十六郎，他對他微笑著，張開手臂，溫柔地說道：
“阿彌，到我這裏來。”
“十六...”
如今所有的束縛都已破除，阿詩彌也張開雙臂，不顧一切地跑向他，當他與十六郎隻差三步的時候，十六郎卻失去了所有氣力，一頭栽倒了下去。
*** ***
與此同時，在大悲峰下，人們看到的卻是另外一幅奇特的場景。
紅光籠罩在封禪祭壇上之後，武後正麵臨著常人難以忍受的煎熬，她不敢動也不能動，從聖人處也沒有得到任何迴應，就在她感覺到自己快要死了的時候。
紅色光芒中，突然出現了一個巨大的人影投射在白玉石磚構成的幕布上，正好為她擋住了灼熱的光線。
“你們看！那是什麽？”
眾人開始小聲議論。那個巨大的人影時而出現，時而消失，非常的神秘。
從外形上看，他的英姿無雙，身形有如下山猛虎，翻海蛟龍，像是一位不知從何處降臨人間的天神。
天神出現之後，又不知道從哪兒出現了許許多多的小人，小人由小變大，挨個與神影打了起來，可是神影十分英勇，不多一會，這些小人都被打倒了，緊接著，影子裏又出現了一頭兇猛的猛獸，開始與天神交戰。
這隻猛獸似乎是一隻從昆侖山的洞穴中跑出的蠻牛，橫衝直撞，異常難纏，神影拔出了寶刀，與蠻牛纏鬥了幾個迴合，不分高下。
這場以天地為幕的皮影戲實在是精彩絕倫，眾人的心全都提著，注意力全在神影之上，想看他到底如何能夠擊敗蠻牛，簡直是目不轉睛。
可這裏麵不乏有些頭腦清醒的官吏，已經看穿這所謂的神影不過是光與影的把戲，擔憂地朝大悲峰頂望去。
“這人到底是誰...”
“上麵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一時間誰也說不明白，大典還在進行中，聖人不發話，誰也不能輕舉妄動。
隻有一個人對這神影看的是明明白白，再清楚不過了，他跌坐在地上，全身都在不受控製地顫抖。
“哎？滕王殿下，你什麽時候來的？你怎麽坐地上了呢？”
百官的隊伍是按品階排序，藩王作為皇親貴胄，位列諸位皇子之後，外國使臣之前，剛才有幾個藩王來的早了，等了半天都沒見到滕王來，這好不容易看見人來了，一來卻又跌在了地上。
“地上涼，你快起來啊，起來看。”
滕王沒理他們。他的全部注意力都在這個舉世無雙的神影身上，因為這身影他再熟悉不過，即使被放大了一千倍，一萬倍，他還是能夠一眼就認得出來，這個所謂的神影，就是裴戎。
“崇德...是...是崇德...”
今早他派出去的人迴報，裴戎走了之後，前前後後來了三撥人圍堵他，全都沒有攔住，還是讓他上了大悲峰。
他騙他說自己為了高祖皇帝要殺了武則天，他就傻傻的去了，可是他到了那裏，卻又和他們打了起來。
這就說明，他知道了事情的真相，知道了這一切都是聖人在背後指使的。
滕王本來自己已經下定了決心要當聖人這顆棄子，偏偏裴戎又要衝出來，把自己硬拉迴去，可他與自己並不一樣，那麽他這樣做，完全就是觸了龍的逆鱗，聖人是不會再讓他活下去的！
滕王下意識地抬頭往上看，聖人的臉色像是冰山一樣陰冷，正散發著戾氣。
“完了...全完了...”滕王含混地說著，不知道應該怎麽辦，旁邊幾個藩王並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隻知道打趣他：“滕王你是喝了多少酒啊，舌頭都大了，嘀咕什麽呢？”
“有罪的是我，不是他...該死的人是我...不是他...”
幾人聽得不明所以，隻當他是宿醉，不再理他，這場戰鬥太過精彩，大家看的過癮，一邊看還一邊評論：
“神影加油！快上啊！！”
“砍死他！快砍死他！！”
很快，劇情發生了巨大轉折，大家發現神影不敵蠻牛，馬上就要敗了！
“這蠻牛太強壯了，神影體力不支了！”
“加油啊！”
“啊！你們看！快看啊！！他的右臂！他的手被對方斬斷了！！”
封禪台下發出一陣驚唿的同時，滕王也發出了驚恐地尖叫：“啊！！崇...崇德的手臂...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他喊的比誰都大聲，人已經完全站不住了，全身癱軟了下去。
“崇德...不要啊..崇德...崇”
“滕王啊，你到底在說什麽呢？”
“你這是喝了多少啊，怎麽一大早就喝酒呢，你這樣可是禦前失禮，等迴去又要有言官參你折子了。”
“快快快，快扶他起來，別給我們藩王丟臉。”
幾位藩王七手八腳地好不容易把他架了起來，剛鬆開手，那邊神影的身軀卻直直地倒了下去。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噓！噓噓！！”
“滕王你過分了！別嚎了！喊兩聲得了。你要是再嚎，那幫言官不僅是要參你，也得把我們這些藩王一起全參了！”
“快閉嘴吧你！”
眾人七嘴八舌的數落他，滕王竟然真的沒有再發出一句聲音，人也站住了，幾個藩王看了他半天，這才又放心地鬆了手。
可他人是站住了，魂兒卻不知道丟到哪裏去了，他一身波光紫紗禮服，孓然地立著，一動也不動，好像石化了一樣，死死盯住神影倒下的那個地方。
但裴戎卻再也沒有站起來。
這時，又有人吃驚地喊道：“你們看，明光峰和朝陽峰的兩尊佛首動了！！”
眾人又向兩座山峰望去，其實在神影出現的時候，兩尊佛首就已經開始移動了，不過它們移動的特別緩慢，封禪祭壇上發生了這麽多事，一時間大家都沒有注意到。
等注意到了的時候，佛首已經快要麵向封禪祭壇了，不過還有一點，眾人的視角隻能看見佛首移動，卻看不見佛眼之光投射的方位。
雖然摩柯迦葉和阿難陀眉心上的兩塊紅石隻有大悲峰上的七分之一大小，但是按照兩座山峰與封禪台的距離，佛光透射到地麵，依然可以把一個身高六尺左右的人全部包裹在其中。
而身在封禪祭壇上的武後卻看得清清楚楚，兩尊佛首，一個悲憫肅穆，一個慈悲喜樂，兩雙能夠洞查世間萬物的佛眼，似乎將要拷問隱藏在她最深處的靈魂。
武後突然感覺到一種前所未有的恐懼感。
“陛下...救救臣妾...”
“陛下...救救臣妾...”
“陛下...陛下...”
李治沒有迴答，好像他根本就沒有聽見似的，神影的身軀已經倒了下去，灼熱的紅光又重新照在她的身上，武後全身滾燙，像是每一寸肌膚都被人拿在火上來烤。
好燙...
好疼...
她感到頭暈目眩，似乎已經開始出現幻覺
.....陛下為什麽聽不見我說話...我的嗓子...我到底有沒有說話...我...我怎麽了...這一切到底是怎麽迴事...我好難受...我好難受...陛下...陛下，臣妾好難受...臣妾好難受啊...您為什麽沒有看到，為什麽不看我...為什麽...為什麽啊啊啊啊啊啊啊！！！！
她感到虛空之中好像出現了兩座大山，懸在她的頭頂，一寸一寸逼近，似乎是想壓死她，她下意識想跑，腿和腳卻根本無法動彈。
兩座大山的山體上，逐漸出現了眼睛、鼻子、嘴巴...隨後展現出來了兩張臉，是摩柯迦葉和阿難陀。
武後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絕望。
“誰來救救我...誰來救救我...”
忽然，封禪祭壇上出現了一個新的神影，這個神影與武後的身體重疊在了一起，遮擋住了籠罩在她全身的光線。
是誰？！
武後驚訝地抬起頭，這迴，她終於清清楚楚地看到，在大悲峰佛眼的前麵站著一個人，就是這個人，替她承受住了這致命的光線。
那人的輪廓隨著步伐在紅光之中逐漸模糊，先是肩膀、雙腿、最後是頭顱，全都漸漸地看不清楚，隻剩下單薄的軀體，變成一個非常抽象的形狀，像是枯柳，在山風中搖擺...
而他的影子，卻逐漸變大，拉長，覆蓋在方圓十二丈的封禪台上，成了新的天神。
武後的身體逐漸冷卻下來，皮膚也不再感到那麽燙了，人一冷靜，虛空中出現的那些奇怪的佛臉也消失了。
她再次抬頭仰望盧舍那大佛上出現的神秘男子，就是他，在上雙千眼睛都在陌視自己的時候，拯救了她的性命。
他究竟是誰？！
“來人呐，快點來人，去大悲峰頂...”
王陸慌慌張張地從台下跑上來，還沒到近前，忽然聽見似乎從峰頂傳來一聲脆響，這聲音很輕，隻是嘩啦一聲，好像是什麽東西碎掉了，像是雨夜突然掉落的琉璃瓦，散落一地。
他愣了片刻，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幻覺，還是真的聽見了什麽。
與此同時，武後沒有注意到的是，明光峰與朝陽峰上的兩尊佛首已經完全麵向封禪台，兩束交疊在一起的光斑也照射在漢白玉磚上，這束光斑的麵積非常的小，不過隻有兩個巴掌大小，僅僅落在了她衛衣的一角。
“你們看啊！！大悲峰上的人倒下去了！！”
武後的心驟然一縮，再抬眼望去，大悲峰上的人果然不見了，在他不見了之後，被他遮擋住的佛眼紅石也一同消失了。
這時武後才意識到，剛才聽到碎裂的東西，就是這塊紅石！
封禪祭壇上的紅光也跟著一同消失，不過可能是佛祖眉心還剩下一些殘片的緣故，還有單薄的一束碎光，零落地照在她的衣角上，她攤開手上接住，像是掌心上麵的一抹鮮血。
武後突然猜測到了大悲峰上發生的事...
剛才接連投射在封禪祭壇上的兩個人影，他們的目的其實是要打碎那塊紅石。
所以...
武後渾身一凜，轉頭看向李治，剛才他一直負手站得很遠，無論自己怎麽叫他，他都未曾答應，到現在位置也沒有看過自己一眼。
她心中浮現出一個極其可怕的假設，如果，大悲峰上的那兩個人沒有出現的話，在自己身上，會不會發生可怕的事情。
而這位陛下，非常清楚的知道將要會發什麽。
武後不願相信這是真的。
“陛下...”
“陛下......”
“陛下！”
李治終於迴過頭來，不僅李治，許多人都迴過頭來，然後他們的表情都發生了極大地變化。
錯愕，驚恐。
武後不知道發生了什麽，直到有人開始尖叫：
“著火了！皇後娘娘的衛衣著火了！”
“快！！！水！拿水來！！！”
“快啊！！！！”
武後這才意識到，低頭看向自己的衣服，三束從不同方向射來的紅光疊加在一起的地方，不過隻有指甲那麽大小，正落在白腹錦雞的一根細小的羽毛上。
衛衣被灼出了一個小洞，一縷悠悠的白煙冒了出來。
“無妨，隻是燒斷了根線頭,眾卿家莫慌...”
武後的話沒等說完，那個小洞的範圍突然迅速擴大。
不過瞬間，整個白腹錦雞的圖案全都燒著了，迸發出來不同尋常的幽綠色火焰。
在錦雞消失的瞬間，火焰一下子變成了皙白色，瘋狂向四周蔓延，有如數萬條火蛇沿著絲線吞噬。
僅僅三個彈指，武後整個人竟然變成了一團巨大的火球！
他一瘸一拐的往前走，活像個從墳墓裏剛爬出來的死屍。
阿詩彌激動地哭了出來。
“十六...你還活著！我還以為你死了...”
“阿詩彌，我說過...如果我再見到你...大概就會站在與你相反的另一麵...”
十六郎迎著光向前走，強烈的光線刺進他的眼睛裏，好像有一千根針在紮他。十六郎頓了一下，還是強忍住，睜開了眼睛。
“可是，即使是這樣，我還是忍不住想要來與你相見...”
“十六！別再往前走了！”阿詩彌喊道，“你離紅石太近，會被灼傷雙眼的！”
“沒有關係。”十六郎頓了一下，並沒有停下腳步，反而努力睜大了雙眼：“裴戎問我，我明明這麽弱，連刀都提不起來，為什麽還要來這裏，簡直是自尋死路。我與他說了許多大道理，什麽為了朝廷，為了大唐...其實那些並不是我想來這裏真正的理由...”
大顆大顆的淚珠從十六郎的眼睛裏滾了下來，走的越緊，雙眼的刺痛感越發的強烈，十六郎用袖子抹了一下，繼續說道：
“我來這裏，是因為我知道...你就在這裏。”
“別說了...十六...別說了...”
“阿詩彌...我知道你不叫阿詩彌，你叫阿詩那彌射，你是李道宗的義子，是吐蕃甲木薩的義弟...還是突厥人的少主，你這麽多身份...從前我都不知道。”
“別說了...十六...請你別再說了。”
“可是你知不知道...那些我都不在乎...你在我這裏...隻有一個身份...那就是我李石柳最重要的人，其他的，我都不在乎。”
十六郎伸出手，鬆開了緊緊攥住的掌心。
阿詩彌看到在他平滑的掌心裏麵，靜靜地躺著一枚渾圓的鵝卵石，正與那夜他在無量閣射向契苾何力的那顆，一模一樣。
“十六！你要幹什麽！”
“阿詩彌，就讓我來結束所有這一切，之後，就再也沒有人能把我們分開了。”
那顆鵝卵石子從十六郎的指尖飛了出去，如同一顆飛翔的流星，穿越一切阻礙，越過群山，越過河流，衝破了混沌的天際，仿佛是遠古莽原上奔跑著追逐太陽的誇父，揚起頭顱，直奔向世間最明亮的方向。
鵝卵石子撞向紅石的中央，瞬間，紅石化成無數碎片，如同群星散落。
阿詩彌站在繁星之中，對麵是遍體鱗傷的十六郎，他對他微笑著，張開手臂，溫柔地說道：
“阿彌，到我這裏來。”
“十六...”
如今所有的束縛都已破除，阿詩彌也張開雙臂，不顧一切地跑向他，當他與十六郎隻差三步的時候，十六郎卻失去了所有氣力，一頭栽倒了下去。
*** ***
與此同時，在大悲峰下，人們看到的卻是另外一幅奇特的場景。
紅光籠罩在封禪祭壇上之後，武後正麵臨著常人難以忍受的煎熬，她不敢動也不能動，從聖人處也沒有得到任何迴應，就在她感覺到自己快要死了的時候。
紅色光芒中，突然出現了一個巨大的人影投射在白玉石磚構成的幕布上，正好為她擋住了灼熱的光線。
“你們看！那是什麽？”
眾人開始小聲議論。那個巨大的人影時而出現，時而消失，非常的神秘。
從外形上看，他的英姿無雙，身形有如下山猛虎，翻海蛟龍，像是一位不知從何處降臨人間的天神。
天神出現之後，又不知道從哪兒出現了許許多多的小人，小人由小變大，挨個與神影打了起來，可是神影十分英勇，不多一會，這些小人都被打倒了，緊接著，影子裏又出現了一頭兇猛的猛獸，開始與天神交戰。
這隻猛獸似乎是一隻從昆侖山的洞穴中跑出的蠻牛，橫衝直撞，異常難纏，神影拔出了寶刀，與蠻牛纏鬥了幾個迴合，不分高下。
這場以天地為幕的皮影戲實在是精彩絕倫，眾人的心全都提著，注意力全在神影之上，想看他到底如何能夠擊敗蠻牛，簡直是目不轉睛。
可這裏麵不乏有些頭腦清醒的官吏，已經看穿這所謂的神影不過是光與影的把戲，擔憂地朝大悲峰頂望去。
“這人到底是誰...”
“上麵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一時間誰也說不明白，大典還在進行中，聖人不發話，誰也不能輕舉妄動。
隻有一個人對這神影看的是明明白白，再清楚不過了，他跌坐在地上，全身都在不受控製地顫抖。
“哎？滕王殿下，你什麽時候來的？你怎麽坐地上了呢？”
百官的隊伍是按品階排序，藩王作為皇親貴胄，位列諸位皇子之後，外國使臣之前，剛才有幾個藩王來的早了，等了半天都沒見到滕王來，這好不容易看見人來了，一來卻又跌在了地上。
“地上涼，你快起來啊，起來看。”
滕王沒理他們。他的全部注意力都在這個舉世無雙的神影身上，因為這身影他再熟悉不過，即使被放大了一千倍，一萬倍，他還是能夠一眼就認得出來，這個所謂的神影，就是裴戎。
“崇德...是...是崇德...”
今早他派出去的人迴報，裴戎走了之後，前前後後來了三撥人圍堵他，全都沒有攔住，還是讓他上了大悲峰。
他騙他說自己為了高祖皇帝要殺了武則天，他就傻傻的去了，可是他到了那裏，卻又和他們打了起來。
這就說明，他知道了事情的真相，知道了這一切都是聖人在背後指使的。
滕王本來自己已經下定了決心要當聖人這顆棄子，偏偏裴戎又要衝出來，把自己硬拉迴去，可他與自己並不一樣，那麽他這樣做，完全就是觸了龍的逆鱗，聖人是不會再讓他活下去的！
滕王下意識地抬頭往上看，聖人的臉色像是冰山一樣陰冷，正散發著戾氣。
“完了...全完了...”滕王含混地說著，不知道應該怎麽辦，旁邊幾個藩王並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隻知道打趣他：“滕王你是喝了多少酒啊，舌頭都大了，嘀咕什麽呢？”
“有罪的是我，不是他...該死的人是我...不是他...”
幾人聽得不明所以，隻當他是宿醉，不再理他，這場戰鬥太過精彩，大家看的過癮，一邊看還一邊評論：
“神影加油！快上啊！！”
“砍死他！快砍死他！！”
很快，劇情發生了巨大轉折，大家發現神影不敵蠻牛，馬上就要敗了！
“這蠻牛太強壯了，神影體力不支了！”
“加油啊！”
“啊！你們看！快看啊！！他的右臂！他的手被對方斬斷了！！”
封禪台下發出一陣驚唿的同時，滕王也發出了驚恐地尖叫：“啊！！崇...崇德的手臂...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他喊的比誰都大聲，人已經完全站不住了，全身癱軟了下去。
“崇德...不要啊..崇德...崇”
“滕王啊，你到底在說什麽呢？”
“你這是喝了多少啊，怎麽一大早就喝酒呢，你這樣可是禦前失禮，等迴去又要有言官參你折子了。”
“快快快，快扶他起來，別給我們藩王丟臉。”
幾位藩王七手八腳地好不容易把他架了起來，剛鬆開手，那邊神影的身軀卻直直地倒了下去。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噓！噓噓！！”
“滕王你過分了！別嚎了！喊兩聲得了。你要是再嚎，那幫言官不僅是要參你，也得把我們這些藩王一起全參了！”
“快閉嘴吧你！”
眾人七嘴八舌的數落他，滕王竟然真的沒有再發出一句聲音，人也站住了，幾個藩王看了他半天，這才又放心地鬆了手。
可他人是站住了，魂兒卻不知道丟到哪裏去了，他一身波光紫紗禮服，孓然地立著，一動也不動，好像石化了一樣，死死盯住神影倒下的那個地方。
但裴戎卻再也沒有站起來。
這時，又有人吃驚地喊道：“你們看，明光峰和朝陽峰的兩尊佛首動了！！”
眾人又向兩座山峰望去，其實在神影出現的時候，兩尊佛首就已經開始移動了，不過它們移動的特別緩慢，封禪祭壇上發生了這麽多事，一時間大家都沒有注意到。
等注意到了的時候，佛首已經快要麵向封禪祭壇了，不過還有一點，眾人的視角隻能看見佛首移動，卻看不見佛眼之光投射的方位。
雖然摩柯迦葉和阿難陀眉心上的兩塊紅石隻有大悲峰上的七分之一大小，但是按照兩座山峰與封禪台的距離，佛光透射到地麵，依然可以把一個身高六尺左右的人全部包裹在其中。
而身在封禪祭壇上的武後卻看得清清楚楚，兩尊佛首，一個悲憫肅穆，一個慈悲喜樂，兩雙能夠洞查世間萬物的佛眼，似乎將要拷問隱藏在她最深處的靈魂。
武後突然感覺到一種前所未有的恐懼感。
“陛下...救救臣妾...”
“陛下...救救臣妾...”
“陛下...陛下...”
李治沒有迴答，好像他根本就沒有聽見似的，神影的身軀已經倒了下去，灼熱的紅光又重新照在她的身上，武後全身滾燙，像是每一寸肌膚都被人拿在火上來烤。
好燙...
好疼...
她感到頭暈目眩，似乎已經開始出現幻覺
.....陛下為什麽聽不見我說話...我的嗓子...我到底有沒有說話...我...我怎麽了...這一切到底是怎麽迴事...我好難受...我好難受...陛下...陛下，臣妾好難受...臣妾好難受啊...您為什麽沒有看到，為什麽不看我...為什麽...為什麽啊啊啊啊啊啊啊！！！！
她感到虛空之中好像出現了兩座大山，懸在她的頭頂，一寸一寸逼近，似乎是想壓死她，她下意識想跑，腿和腳卻根本無法動彈。
兩座大山的山體上，逐漸出現了眼睛、鼻子、嘴巴...隨後展現出來了兩張臉，是摩柯迦葉和阿難陀。
武後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絕望。
“誰來救救我...誰來救救我...”
忽然，封禪祭壇上出現了一個新的神影，這個神影與武後的身體重疊在了一起，遮擋住了籠罩在她全身的光線。
是誰？！
武後驚訝地抬起頭，這迴，她終於清清楚楚地看到，在大悲峰佛眼的前麵站著一個人，就是這個人，替她承受住了這致命的光線。
那人的輪廓隨著步伐在紅光之中逐漸模糊，先是肩膀、雙腿、最後是頭顱，全都漸漸地看不清楚，隻剩下單薄的軀體，變成一個非常抽象的形狀，像是枯柳，在山風中搖擺...
而他的影子，卻逐漸變大，拉長，覆蓋在方圓十二丈的封禪台上，成了新的天神。
武後的身體逐漸冷卻下來，皮膚也不再感到那麽燙了，人一冷靜，虛空中出現的那些奇怪的佛臉也消失了。
她再次抬頭仰望盧舍那大佛上出現的神秘男子，就是他，在上雙千眼睛都在陌視自己的時候，拯救了她的性命。
他究竟是誰？！
“來人呐，快點來人，去大悲峰頂...”
王陸慌慌張張地從台下跑上來，還沒到近前，忽然聽見似乎從峰頂傳來一聲脆響，這聲音很輕，隻是嘩啦一聲，好像是什麽東西碎掉了，像是雨夜突然掉落的琉璃瓦，散落一地。
他愣了片刻，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幻覺，還是真的聽見了什麽。
與此同時，武後沒有注意到的是，明光峰與朝陽峰上的兩尊佛首已經完全麵向封禪台，兩束交疊在一起的光斑也照射在漢白玉磚上，這束光斑的麵積非常的小，不過隻有兩個巴掌大小，僅僅落在了她衛衣的一角。
“你們看啊！！大悲峰上的人倒下去了！！”
武後的心驟然一縮，再抬眼望去，大悲峰上的人果然不見了，在他不見了之後，被他遮擋住的佛眼紅石也一同消失了。
這時武後才意識到，剛才聽到碎裂的東西，就是這塊紅石！
封禪祭壇上的紅光也跟著一同消失，不過可能是佛祖眉心還剩下一些殘片的緣故，還有單薄的一束碎光，零落地照在她的衣角上，她攤開手上接住，像是掌心上麵的一抹鮮血。
武後突然猜測到了大悲峰上發生的事...
剛才接連投射在封禪祭壇上的兩個人影，他們的目的其實是要打碎那塊紅石。
所以...
武後渾身一凜，轉頭看向李治，剛才他一直負手站得很遠，無論自己怎麽叫他，他都未曾答應，到現在位置也沒有看過自己一眼。
她心中浮現出一個極其可怕的假設，如果，大悲峰上的那兩個人沒有出現的話，在自己身上，會不會發生可怕的事情。
而這位陛下，非常清楚的知道將要會發什麽。
武後不願相信這是真的。
“陛下...”
“陛下......”
“陛下！”
李治終於迴過頭來，不僅李治，許多人都迴過頭來，然後他們的表情都發生了極大地變化。
錯愕，驚恐。
武後不知道發生了什麽，直到有人開始尖叫：
“著火了！皇後娘娘的衛衣著火了！”
“快！！！水！拿水來！！！”
“快啊！！！！”
武後這才意識到，低頭看向自己的衣服，三束從不同方向射來的紅光疊加在一起的地方，不過隻有指甲那麽大小，正落在白腹錦雞的一根細小的羽毛上。
衛衣被灼出了一個小洞，一縷悠悠的白煙冒了出來。
“無妨，隻是燒斷了根線頭,眾卿家莫慌...”
武後的話沒等說完，那個小洞的範圍突然迅速擴大。
不過瞬間，整個白腹錦雞的圖案全都燒著了，迸發出來不同尋常的幽綠色火焰。
在錦雞消失的瞬間，火焰一下子變成了皙白色，瘋狂向四周蔓延，有如數萬條火蛇沿著絲線吞噬。
僅僅三個彈指，武後整個人竟然變成了一團巨大的火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