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狻猊?!”牧川也頓時瞪大了眼睛。


    裴戎急聲問道:“李少卿迴來了沒有?”


    “還沒有。”


    “罷了。遲則生變,牧川,你帶上幾個人,咱們就去會一會這個狻猊公子。”


    蒲鹿院是位於安仁坊鮮卑人開的書館,裏麵大部分是外文藏書,各國學子將本國最新書籍帶到這裏,再由專門的譯者翻譯成唐文,各方文化思想在這裏交匯碰撞,因此不僅外夷人喜歡來,洛陽的學子也喜歡來,特別是鴻鵠寺的那些譯官,經常能在這裏找到相關語言的啟蒙書籍。


    所以這裏理所當然的變成了洛陽最大的情報交流機構,各國探子雲集。


    可狻猊公子明目張膽的出現在這裏,是不是有些...過於猖狂?


    裴戎帶著人進了蒲鹿院,這裏是會員製,裏麵的人很多,但是非常安靜,書架高一人半左右,大概有三十幾排。


    裴戎沒有聲張,隻是點了點頭,幾個捕快隨即四散開來。


    夕陽的斜暉穿過架子空隙,無論新舊,書脊都是發出淡淡的黃色,宣紙磨得略微起毛茬,這些書不經了多少人的手,卻還能迴到這裏。


    如若閑暇,裴戎還真想安靜地坐在這裏看一看,可是現在,他的神經緊繃成了一根弦,身體也因為緊張顯得過度僵硬的筆直。


    這裏這麽多人,到底哪一個是狻猊公子?


    忽然啪地一聲,一本書從架子上掉落下來,裴戎立即轉身,對麵掠過一個黑影,那人身法極快,裴戎想追上去,卻見地上書頁裏夾著一張紙條。


    德勒館。


    根據不同的語係,蒲鹿院裏麵劃分出來幾個較小的分館,牆上懸掛著院內的平麵示意圖,裴戎從主館的出口快步走出去,來到了一個方廳茶室,茶室坐著一個新羅人,戴著寬大的黑色笠帽,胡須茂密,從耳根一直連到下巴,正在專注下棋,奇怪的是,棋盤上隻有白子,沒有黑子。


    這世上怪咖真多,單單隻有白子,還下的什麽棋?裴戎沒有時間探究,方廳茶室東、西、南三側有三個出口,分別通向不同的分館,他簡單地辨別了一下,轉角往西走去。


    新羅人抬起頭,放下棋子,伸手在身後牆麵上敲了三下,然後也起身,快步走向了南側出口。


    經過一條不算長的走廊,裴戎看見了德勒館的牌子,這間分館看起來不算大,門是緊關著的,他站在門口遲疑了一下,然後伸手將門扒開一條縫隙。


    裏麵是兩排尺寸寬大的書架,卻隻有兩扇狹小的窗子,夕陽幾近完全沉了下去,光線昏暗,最裏麵,影影綽綽的點著燈,照出了一個人影。


    裴戎並沒有貿然決定走進去,而是想先觀察一下環境,剛想移步從門前走開。


    裏麵的人突然道:“裴大人,進來啊。”


    這個聲音令人非常熟悉,裴戎不禁愣住:“烏日星?”


    裏麵高大的身影站了起來,對他點了點頭,又非常誇張地揮了揮手。


    難道他是...?不,不應該,吐蕃使者不會是所謂的狻猊公子,難道是找到了狻猊公子的線索,要與自己密議此事?


    裴戎站在門口,猶豫著要不要進去,畢竟牧川他們還沒有跟上來,萬一發生什麽事,完全沒有個照應。


    這時,烏日星又開口催促道:“快進來啊!我有重要事情同裴大人講。”


    重要事情...難道真是他找借口約的自己?


    裴戎邁步進了門,德勒館雖然不算寬敞,東西寬不過十五尺,縱深卻是狹長,為了在有限的空間裏盡量存放更多的書籍,館裏將每層木質書架上又用竹滕條吊起兩排竹架,固定在大梁上,為了防止書架過重傾倒,又用鎖鏈將竹架與原本的書架連接在了一起。


    這樣做雖然方便耐用,但是卻形成了一麵接著一麵的書牆,從底到頂,密不透風,視野極差,無法在這狹窄又逼仄的地方一眼望到最深處。


    走到十五步的時候,裴戎突然覺得有些不對勁,因為這時他才看清,烏日星是背對著他的。


    雖然看不太清,但裴戎可以確定的是,從他看見這裏麵有人一直到現在,烏日星雖然對他擺過手,但身體的姿勢卻完全沒有變過。


    那麽問題來了,既然是背對著大門,又怎麽確定,打開門的確實是自己?


    “遣唐使找我何事?”裴戎試探性地問道,“如果是有要事相告,為何不找李少卿,他才是聖人親命的陪同使臣。”


    烏日星沒有迴答,空氣裏彌漫著一種令人窒息的沉默。


    “使者,既然裴某帶著誠意應邀而來,還煩請如實相告...”


    此話一出,令裴戎沒有想到的是,烏日星的身體像一隻沉重的沙袋一樣,轟然倒了下去。


    什麽!?


    這一幕讓裴戎震驚無比,腦海中一片空白,再也無暇顧及什麽別的,飛步跑了過去,伸手彈了烏日星的鼻息。


    氣息全無。


    他的身體還是暖的,可以確定的是,人咽氣的時間不過半柱香之內,可明明五個彈指之前,他還對自己招了手。


    不對,裴戎突然想起昨日之事,一股難以言說的恐懼情緒爬上脊背...難道說,烏日星最終還是沒有逃過被製成傀儡的命運......


    玄機真人已經死在獄中,這件事不可能還是她做得,那麽,在這麽短的時間內,最有可能的是,這一次的兇手還在這間屋子裏!


    裴戎剛剛想清楚這一點,就下意識地覺得極其不對勁,他猛然抬頭,一支長劍從房梁黑暗處突然刺出,緊貼著裴戎的鼻梁劃過!


    緊接著,裴戎看到了一個全身包裹地極其嚴密的黑衣人,這個人身材纖長,與自己的神經緊繃完全不同的是,這人渾身散發出來一股非常鬆弛的氣質。


    仿若...誌在必得。


    裴戎喝道:“你是誰?!”


    黑衣人輕蔑地哼了一聲,那聲哼語氣上揚,飽含了嘲諷之情。


    裴戎也是心裏一緊,他潛伏在房梁之上這麽久,憑自己的本事,不可能從進門來這麽長時間都沒有發現。


    ...除非,這個人極其善於潛藏,內息功夫在自己之上。


    裴戎拔出佩刀,往黑衣人身上刺去,黑衣人輕巧躲過,裴戎左攔右砍,不斷變幻刀法,這人也是右躲左擋,借力化力,每一招都能輕鬆避開。


    不過十幾招,裴戎便意識到自己棋逢對手,刀上之勢又加了七分,哪知道對方並不戀戰,打了幾招,竟靈巧地翻上書架,邊打邊往後退。


    裴戎也越上書架,半懸在竹藤鐵索上側身不斷進攻,黑衣人有意避其鋒芒,鐵星飛濺,成捆的書嘩啦啦地往下掉落,待到不知道打到第幾排的時候,黑衣人突然翻身而下,手扶耳後,指尖靈光一閃,忽地射出了什麽東西。


    裴戎側身一躲,那東西直直嵌入牆壁,裴戎定睛望去,竟是一枚黑色的棋子!


    黑衣人嘴角似乎勾了一下,隨即,棋子如同飛鏢,以極快的速度狂風暴雨般射了過來,裴戎擋避不及,幾枚棋子竟正中自己中樞、關元兩個穴道命門,裴戎當即跪倒在地,渾身竟然一點力氣都使不上來。


    “你居然...”裴戎拄著刀,驚恐地望向對方,喪失了戰鬥力之後,豈不任憑人家宰割...!


    出乎意料的是,黑衣人並沒有立刻走向自己,而是繞到書架之後,不知做什麽事情。


    一陣鐵鏈被斬斷的聲音響起之後,裴戎突然意識到對方要幹什麽!


    咚一聲悶響之後,幾排書架竟一個接著一個,接連倒了下去,裴戎此時根本沒有辦法躲避,在前麵的書架傾覆而下的一刹那,裴戎緊閉雙眼,等待著馬上就要到來的紮壓,可沒想到,這排書架上雖然放置了許多書盒子,掉下來的時候,裏麵灑落的全是些輕飄飄的圖紙。


    書架和後方牆壁形成了一個狹窄的三角空間,將自己牢牢地困在了地上!


    黑衣人蹲下靜觀這一切的發生,歪著頭,手指點了點額角,似乎有些猶豫接下來應該怎麽辦,然後,突然想到什麽的樣子,走到了裴戎身邊,從他手裏拿走了佩刀。


    裴戎身上還是使不上力氣,罵道:“混蛋!你要幹什麽!放下我的刀!”


    黑衣人用刀尖劃在地上,踱到了烏日星屍體旁邊,轉過頭去,眯氣眼睛看了看倒在地上的對手,又露出了那個滿是譏諷的笑容。


    裴戎突然意識到他要做什麽大喊道:“不要,住手!”


    可是已經來不及了,黑衣人高高舉起那柄裴戎家傳的祖母綠寶刀,正對著烏日星的心髒,狠狠地刺了進去。


    與此同時,外麵響起許多人的腳步聲,有人高聲說道:“薛將軍,殺害吐蕃遣唐使的兇手,就在這裏麵!”


    裴戎脊背瞬間沁滿冷汗,可是此時懊悔根本來不及了,原來剛才敵人這招並不是想殺了自己,分明是請君入甕,而現在左屯營的人就在外麵,馬上就要來個甕中捉鱉!


    黑衣人顯得很興奮,大概是感覺到左屯營的人來的剛剛好,他學著剛才烏日星對自己誇張的揮手動作,朝裴戎拜了拜,點足飛向窗口,臨走之前迴過頭,朝裴戎又笑了一下,指尖又飛出一枚黑子,正中譚中穴上。


    裴戎瞬間覺得筋骨一鬆,居然...能動了!


    這是什麽意思...?!


    黑衣人時間掐的正好,他剛消失在窗口,另一邊,左屯衛的人破門而入。


    先映入人眼簾的就是地上烏日星高大的屍體,書架傾倒,一片淩亂,隱約可見下麵藏著一個人。


    為首的薛雲韶大聲喝道:“賊人!趕緊束手就擒。”


    左屯營的人毫不遲疑地衝了進來,後麵牧川還帶著幾個不明所以的捕快,隻知道出了事,可又不確定到底出了什麽事,直到看清書架之下困著的人...竟是裴戎!


    裴戎想辯解,可此時完全來不及了,薛雲韶已經瞄到烏日星胸口自己那把祖母綠寶刀。


    就目前而這種狀況,自己就是長了一百張嘴,也是百口莫辯!


    眾捕快站在原地,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吃驚地道:“裴少卿...你怎麽會!”


    裴戎急道:“你們聽我說,這是一個圈套!真正的兇手剛才已經破窗逃走了!”


    窗外已經完全黑了下來,窗口對著一條漆黑的小巷,連一個人影都沒有。


    “你少轉移我們的注意力!”薛雲韶對他絲毫不客氣,“裴戎!你好大的膽子,竟然敢殺害吐蕃遣唐使!?趕緊束手就擒,你知法犯法,若幹反抗,格殺勿論!”


    說罷,左屯營的人便圍了上來。


    裴戎深知,如果落入薛雲韶這個瘋狗手中,必定不會把自己立即交給刑部或者大理寺會審,而是會將自己自私羈押在營中,嚴刑逼訊,到時候,不光是兇手逍遙法外,就連自己,可能都無法昭雪了...


    想到這,裴戎猛然發力,從空隙裏躥躍而出,以迅雷之勢拔了烏日星胸口的刀,踢倒麵前那排書架,逼退眾人,也從黑衣人逃走的同一扇窗子,逃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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