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百裏黃泉,無花無木,無草無葉,薄霧縈繞,遍地黃沙,偶有陰風吹過,霧散白裙,一女子啜啜有聲,行數裏,無蹤跡,便是黃泉陰魂。


    黃泉終是了無苦,不見星空不問情。紅裙吹沙何處往,隻有來世赴紅塵。


    一陣陰風吹來,卷起半縷黃沙,在一個沙丘的背麵零散地躺著六個人。


    儲良驚醒,右手一抓抓到一把黃沙,左手一握,紅淚還在手中。他深吸一口氣,卻聞到了一股奇特的香味。淡淡的恍如平凡的花草,細一聞那香味鑽入肺腑縈繞在腦海神經,讓人精神一震,儲良又貪婪地吸了一口,這便是罌粟花的香味。


    他猛地一驚,這香味的來源正是莉莉絲,而此刻的莉莉絲正趴在他的身上!儲良右手一把卡住莉莉絲的咽喉,將她提著站起來,突然腳下一個不穩,踉蹌著差點摔倒,他內視自身,這才發現先前被莉莉絲按入河水之中,壽元流失嚴重,最低流失了九成以上,甚至更多,內心充滿一種荒蕪的心悸感,又夾雜著些許祥和,這是死亡的征兆!


    副殿主級五百年壽命!儲良還剩多少?幾年幾個月幾天?甚至幾個時辰?若不是吃過碧兒的刹那芳華,現在的儲良應該是個須發皆白、皮膚皺起、長滿黑斑的老人。


    儲良右手發力,莉莉絲妖嬈修長的身軀拉得筆直,美好的曲線一覽無遺。她咳嗽一聲醒了過來,一見到儲良竟然這樣擒著自己,麵露怒色,右手一甩,就要放出那厲害的黑色匹練。可空中刺啦一聲,那黑色匹練剛一出現,便憑空消失了!詫異!她又連續施展幾種法術,竟紛紛失效!


    這黃泉之地,法術被抑製了!


    莉莉絲麵色大變,這樣一來,麵對肉身強悍的儲良,莉莉絲隻有任人宰割的份。


    這時其餘等人也醒了,他們也發現了此地的異常,紛紛來到儲良身邊。看到莉莉絲被擒,紛紛露出喜色。


    “儲宗主,殺了這個妖女!”張肥龍惡狠狠地說道,錢知畫是他的親密朋友,雖然沒到伴侶的地步,但也相差不遠,而她就死在了莉莉絲的手上。


    “儲宗主,動手吧!”惜訣別也同意,人類修士和魔族勢不兩立,能有這樣絕佳的機會誅殺魔族大統領,豈止是千載難逢!


    而此刻的莉莉絲不僅沒有驚懼,反而冷笑起來。


    “妖女你笑什麽?”張肥龍下巴肥肉一抖說道。


    莉莉絲說:“殺了我,你的女人可就永遠出不來了!”


    儲良心裏閃過玉傾城的氣味,難道是在迴去的路上被抓了?他麵露遲疑之色。欣嬋靠近一看,那莉莉絲的黃色豎妖瞳之中,竟然另有一番天地,而一個美麗的女子正昏迷在裏麵。


    “儲宗主,恐怕她說的是真的!”


    儲良眉頭一皺右手一捏,莉莉絲吃痛頭顱一昂。欣嬋接著說:“這妖女的瞳孔是芥子空間,你的老相好玉傾城困在裏麵。”


    “那把她的眼珠挖出來不就行了!”曾從說道。


    “我勸你不要這麽做。”惜訣別看了一眼莉莉絲的瞳孔說道,“這芥子空間若是被強行破壞,裏麵的人可能真的無法出來了。”


    儲良思慮一番,這莉莉絲必須除掉,他們之間仇怨太深。若是迴到外界,沒有法術抑製,她會無休止地追殺自己,而現在,因為玉傾城,不得不讓她活著。有沒有什麽好的方法既能救出玉傾城又能除掉莉莉絲呢?


    張肥龍惡狠狠地說:“放了玉仙子,否則我們殺了你!”


    莉莉絲對他翻了個白眼,懶得說話。不說大家也明白,現在玉傾城是莉莉絲最後的救命稻草,除非莉莉絲能得到安全保障,否則她絕不可能主動放人。可她若是能得到安全保障,那儲良一夥就危險了。


    在這種矛盾又危險的關係解決之前,大家隻能按兵不動。


    此時欣嬋從儲物袋掏出一大堆手銬皮鞭,挑出一副帶著鎖鏈的精巧手銬,戴在了莉莉絲的雙手上,儲良將紅淚放到背後,左手抓著鎖鏈一捏,也不知這東西是什麽材質,以自己現在的肉身,也沒有將它捏碎。


    鎖鏈嘩啦啦一響,儲良將莉莉絲往地上一扔,莉莉絲膝蓋跪在地上,黃沙濺起。儲良左手牽著鎖鏈,就這麽牽著一個宗主級的奴隸,眾人繼續前行。


    法術受到抑製,眾人行徑緩慢,這黃泉裏隨處可見漂泊的陰魂,陰魂啜啜,喃喃私語。陰風卷黃沙,薄霧彌漫。


    眾人向著陰風吹來的方向行走,不多時見到一個矮小山丘,山丘上有一棵粗大的樹木。這樣的景象倒是讓惜訣別一愣,如同在夢裏夢到過似曾相識的場景,仔細一想,這種似曾相識隻是大腦的欺騙,這景象分明是第一次見。


    可黃泉百裏無花無木,細一看,這哪是什麽樹木,這分明是一座屍體澆築的圖騰柱。


    “這黃泉裏隻有陰魂怎麽會有屍體?”龐靈說道。


    惜訣別看著那圖騰柱,上麵人臉凸出,成掙紮逃脫狀。


    惜訣別說:“無法輪迴的陰魂,飄蕩久了,就會變得空虛,變得渴求肉身,最後和黃沙裹成一團……”


    “那是什麽?”張肥龍指著圖騰柱後方說道。


    眾人望去,隻見那裏的黃沙之上坐著一個枯瘦的老頭。人老一年,意思是人會在一年之內突然老去,麵色失去光澤,雙眼凹陷,身體機能快速消退,這也是人之將死的征兆。而這個老頭便是這副模樣,生老病死,他便是一個老朽之人。


    惜訣別看著那老者,想到若不是修仙,自己也會淪落那副模樣,感歎一聲說道:“走吧!我們幫不了什麽。”


    百裏黃泉,雖然漫地黃沙,景象卻千奇百怪,剛經過一個圖騰柱,這會又見到一座圍城,城內腐臭連綿,龐靈微微皺眉說:“這應當是一座瘟疫之城。”


    儲良牽著莉莉絲繼續前行,心裏在琢磨如何救出玉傾城。而就在這時,那風卷黃沙之中,出現了一個人影,這人影和之前見到的各種東西都不同,他帶著一種詭異的生機。眾人發現這人影的瞬間,人影也發現了他們。那人影不假思索就向他們衝來。


    眾人紛紛戒備,要知道在這黃泉之中,法力被抑製,除了儲良,他們現在也就是一些凡人,還都是一些歲數大的凡人。


    儲良將鎖鏈係在腰間,取下背後的紅淚,右臂一震,紅淚發出一聲刀鳴。人影衝來,近了一看,那東西人身馬頭,手持一把長叉,眼珠慘綠煞是詭異!


    “這是什麽東西!”張肥龍嚇得肥肉一哆嗦,沒有法力就沒有底氣,遇到黃泉土生土長的怪物,心裏發虛。


    那東西還未衝到跟前,手中長叉就唿唿而來,儲良迎刀而上,吭的一聲,短兵相接。儲良沒有了神識,完全淪為瞎子,隻能靠聲音辨別方位。那東西馬嘴一張發出謔謔怪叫,這聲音聽到耳朵裏,仿佛有一股電流從尾椎一路沿著背脊爬到腦門,讓人頭皮發麻。


    儲良抽刀斜劈,那東西往後一跳,落地後手中長叉打轉再次衝來,儲良放下紅淚,靜靜等候,長叉破空有聲,儲良一把抓去,準準地抓住長叉,用力一拽,那東西一個踉蹌被拽到儲良跟前,手起刀落,馬頭一分為二。兩瓣屍體落到黃沙上,風一吹,塵歸塵土歸土。


    “剛才那叫聲是什麽鬼?”張肥龍說道。


    惜訣別兩眼一眯說道:“雖然我不懂這個,但那有點像狼嚎!”


    “也就是說!它在召喚同伴!”曾從說道。


    眾人向遠處望去,隻見黃沙席卷,仿佛沙塵暴唿嘯而來,那黃沙之中,人影幢幢,全是那種人身馬頭的東西!


    眾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後都看向儲良,這種情況下,隻有儲良才是寶貴的戰鬥力,而麵對這麽多的敵人,縱使儲良能生存到最後,其餘人也很難自保。


    “螻蟻終究難逃一死,放了我,我可以幫你們!”莉莉絲不屑地說。


    儲良沒理會她,沉聲開口:“快跑!”


    陰風陣陣,眾人迎風狂奔,身後一大群敵人緊緊追隨,好在他們雖然沒有法力,但身為雄霸一方的主,身上都是一些精良的裝備,雖不能飛天遁地,但也不會被那些東西追上。也不知跑了多久,距離漸漸拉開。


    “這黃泉也忒危險了吧!”張肥龍氣喘籲籲地喊道。


    “來時顧老可沒說起這個!”


    “現在說這些還有什麽用,我們又不是剛入門的修士,機緣大的地方必然伴隨著更大的危險,若隻有這些東西倒還好!”


    “這話是什麽意思,難道還有更大的危險?”


    龐靈突然停下來,眾人不解,抬頭看去,前方懸掛著一輪月亮,月光皎潔,卻無法照亮下方,下方的陰影裏坐落著一尊屋舍,百裏黃沙之中突兀地出現一尊屋舍,可沒人覺得它突兀,這建築和周圍的景象融為一體,仿佛立在那裏千百年。


    “不不不!我才不要進那個詭異的房子!”張肥龍說道。


    龐靈無視他直接向那屋舍走去,修士什麽詭異的地方沒見過。其他人也跟隨,這黃泉裏沒有路標,也沒有識途老馬,這屋子也許能提供什麽指引。


    “好吧!”張肥龍兩手一攤。


    木門吱嘎一聲被推開,一進來,眾人眼前一亮!和外麵看到的簡陋木屋大相徑庭的是,這裏麵富麗堂皇金輝閃耀宛如最繁華的宮殿!


    地板是楠木玉磚,細一踩又覺得非石非木,落腳輕柔又舒坦,牆上鑲金嵌玉,折射著水晶燭火的光芒,而那幾根純金頂梁柱,更加的奢華,光是柱腳就是一整塊名貴玉石。


    “這難道是淩霄寶殿?”張肥龍喃喃自語,別說是他,哪怕是斷刀門的人,也沒有這般奢華。


    龐靈摸著一尊金鶴雕像,那鶴栩栩如生仿佛鮮活的靈獸。惜訣別看著一幅牆上的壁畫,那上麵畫著一個人身馬麵的東西,和外麵追殺他們的東西一模一樣,隻是此獸手裏拿著一把三頭叉,惜訣別讀著壁畫下麵的古文字:馬麵!黃泉秩序的管理者!


    即使修士見多識廣,也一時被這樣的場景驚到了。


    而在這百轉千迴的奢華宮殿正中,放著一麵繡著仕女圖的屏風。屏風上的侍女活靈活現,細一看,那不是圖在動,而是圖後有人!


    “什麽人!”龐靈喊道,神色警惕。


    眾人也發現了,紛紛麵向屏風,在那屏風之後有一個人影晃動。


    “什麽人躲在這裏鬼鬼祟祟的!”張肥龍喊道,隨即又覺得奇怪,分明是自己闖入了別人的領地。


    欣嬋右手一甩一根長鞭驀然出現,長鞭嗤嗤有聲,啪的一下就將那屏風打飛。


    映入眾人眼簾的是一個美麗的女子,此女年輕漂亮妖嬈多姿,頭戴金步搖,正慵懶地斜躺在華貴的鑲金楠木長椅上,蔥玉右手輕巧地捏著一杆煙槍,紅唇輕啟,含著煙槍輕吸一口,吐出一團繚繞煙霧 。


    惜訣別看到此女臉頰一紅,因為她衣不遮體,不可描述之物若隱若現。張肥龍也露出怪異的神色。莉莉絲眼神呆滯了幾秒,龐靈神色複雜,曾從依舊高傲麵不改色。而欣嬋卻突然憤怒地甩出長鞭,照著那女子狠狠抽去。同時罵道:“老妖婆!”


    眾人驚訝,這分明是一個妙齡女子,哪能和老妖婆掛上邊?


    長鞭啪的一聲抽在女子的臀上,瞬間拉出一道血痕。女子嬌喘叫痛,一副可憐兮兮的模樣。可欣嬋卻心底一驚。她剛才分明看到了幾個截然不同的表情同時出現,可憐、憤怒、嘲笑、驚訝、迷茫,幾個不同的表情同時一晃而過。


    “老妖婆!”欣嬋再度揮鞭,卻被張肥龍攔住,張肥龍有些氣惱地說:“你要對這少女做什麽?這是她的家,我們本來就是擅闖!”


    “少女?你莫不是瞎了?這分明是一個滿頭白發的老妖婆!”欣嬋沒好氣地說。


    “什麽?什麽老妖婆!”張肥龍覺得欣嬋是嫉妒心作祟。


    “等等!”惜訣別突然說話,“我看到的是一個紅塵女子!”


    “紅塵女子?!這明明是一個十來歲小女孩!”張肥龍沒好氣地說。


    “管它是什麽,殺了便是,螻蟻的想法真是幼稚!”莉莉絲諷刺地說道。


    惜訣別瞪了莉莉絲一眼,看向龐靈問道:“龐仙子看到的是什麽?”


    龐靈迴道:“一個年輕的男子。”


    此話一出眾人驚訝,難道此女一麵千相?惜訣別看了看儲良,又看了看莉莉絲,便沒有問他們。儲良沒了神識,他什麽也看不到,那裏空空如也,既沒有少女也沒有老妖婆,鼻尖偶爾聞到莉莉絲罌粟花般的體香,莉莉絲是魔族俘虜,眾人也不會問她的意見。在這微妙的情況下,兩人都被大家排斥了。儲良突然有種同病相憐的感覺,他嘴角輕微一撇,一絲苦笑一閃即逝,而這一個微表情被莉莉絲看到,她心裏浮現一絲鄙視。


    儲良從一個螻蟻慢慢爬到宗主之位,假以時日,定會成為魔王的強大助力,而這樣的一個人,居然會被各種外界因素牽製,會因為一個女人影響自己的決定。若是換位,自己會毫不猶豫地犧牲一個小小的玉傾城而殺掉魔族大統領。可話說迴來,這並不是真正的換位思考,莉莉絲身居魔族大統領之位,常年運籌帷幄掌控生死,她的所有決定都是以大局為重,她無法理解一個小小個體的情緒,更無法理解那種為了女人舍棄江山的浪漫。


    可今天,莉莉絲被儲良俘虜,生殺大權被別人掌控,這一絲浪漫如同平靜湖水裏的一絲漣漪,緩緩擴散,抨擊心頭,莉莉絲心底出現一絲幻想,若自己是玉傾城,會如何,儲良也會不顧一切的救她嗎?但這一絲的幻想立即被扼殺,世間沒有如果,仙魔對立,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也就是說大家看到的都是不同的樣子!為什麽?”惜訣別說道。


    “因為她是孟婆。”儲良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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