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門關外,黃沙漫天。


    “黃河遠上白雲間,


    一片孤城萬仞山。


    羌笛何須怨楊柳,


    春風不度玉門關。”


    這是一首來自唐代詩人王之渙的《涼州詞》。據王之渙的墓誌銘可知,唐玄宗開元十四年(726年)王之渙辭官,過了15年的自由生活,這首詩是他辭官居家的15年期間所作。


    涼州,(今甘肅省武威市)在明代時期是甘州五衛之一。而玉門關所在的沙州衛,則是在今甘肅省敦煌市。當時的沙州衛戰略位置重要,是河西走廊的最西段。


    在這幽幽的古道上,一匹瘦馬無精打采的信步走來。馬背上坐著一個衣衫襤褸的少年,戴著一頂竹編的大鬥笠,斜挎著一隻粗布行囊。可能是為了抵擋風沙,一塊兒黑布遮住了鼻子和嘴巴,看不出他具體的年紀和模樣。


    天色漸晚,看守城門的幾個門吏罵罵咧咧,都想著早一點關閉城門,好到城裏的醉仙樓喝上幾杯暖暖身子。一個瘦的麻杆兒似的大個子還招唿著其餘三人喝完酒去翠紅院,說完猥褻的笑著轉過頭來正好看見風沙裏走來的瘦馬。


    “站住,幹什麽的?城門要關了,不能進了!”這個麻杆兒的聲音卻很洪亮,其餘三人和他一起挺起手中的長槍,擋在了城門口。


    “在下進城有要事要辦,煩請幾位軍爺行個方便。”少年從馬背上跳下來卻沒有站穩,一個趔趄,多虧手裏緊握著馬韁,卻疼的瘦馬幾次昂首並發出“嘶嘶”的馬鳴。


    “你姓甚名誰,何方人士?把你臉上的破布摘下來!”麻杆兒向前走了幾步,轉向一個滿臉麻子的門吏大手一揮,“老三,把咱們的通緝畫冊拿出來比對一下,看看是不是朝廷的要犯!”


    那個叫老三的應了一聲,然後右手從懷裏抽出一遝子黃紙來。隻見他把左手中的長槍交給另外一個門吏,然後快速的去奪少年臉上的粗布,“來,讓老子看看是不是江洋大盜,那咱哥兒幾個可發財了……哈哈……咦?”


    其餘三人也是一愣,原來那個叫老三的一把卻是抓空了,四個人誰都沒看清這個穿的破破爛爛的少年是怎麽躲過老三的這一抓的。


    “軍爺勿勞,小可自己來,”隻見那少年伸手拉下遮在臉上的黑布,露出一副蒼白的麵孔,然後深深一揖後說道,“在下木青雲,江南人士,隻因跟隨家父一行來關外做茶葉生意,誰知遇上了沙暴……”


    四人互相對望了一眼,看到這個自稱木青雲的少年眼眶紅紅的,聽著聲音也哽咽了起來。麻杆兒扯著嗓子說道:“我們這個地方啊,每天遇到像你這樣胡說八道的人,不知道有多少個,你不用在這兒哭哭啼啼,看你這樣的小白臉兒,倒是不像朝廷通緝的江洋大盜!”


    木青雲滿臉的感激之情,向前一步握住麻杆兒的雙手道:“軍爺目光如炬,自然不會冤枉了在下。”


    進了城的木青雲慢吞吞的牽著瘦馬走在大街上。之所以他能進城,並不是幾個門吏大發善心,而是因為木青雲在感謝麻杆兒的時候,順手塞給他一錠白銀,沒有這買路財,無論如何是進不了城的。


    由於是在城內,所以沒有那麽大的風沙。天色漸晚,街上的行人稀稀拉拉,各行商販也在懶洋洋的準備打烊收攤。木青雲在城外聽幾個門吏說起過醉仙樓,便問明了其所在,朝著本城最大的客棧走去。


    玉門關內的敦煌城,在當時名叫沙州衛,是河西走廊西北的軍事重鎮。這一帶由於連年征戰,管轄權屢遭更迭,當地的百姓也大都被迫搬遷到中原。但這裏畢竟是通往西域的必經之路,來往客商絡繹不絕,一些膽大不怕死的人還是留在了這裏做起了生意,所以在休戰階段,此地竟是一片繁華的景象。


    醉仙樓,這個名字的酒樓幾乎全國各地都有,沒有一百家也有八十家,但當時卻都不是連鎖經營。這也怪當年的“謫仙”李白,每到一地必是先到最好的酒樓喝最好的美酒,然後就是揮灑成詩,酩酊大醉。各個酒樓的老板自然不會放過這宣傳的機會,凡是李白到過並喝酒做詩的哪怕就是一個小酒館,都紛紛起名“醉仙樓”。


    沙州城內的醉仙樓,與中原繁華城市的相比,自然不能同日而語,但確是這裏最中心的所在。木青雲遠遠看到的是一幢三層的高樓,紅柱金瓦,在殘陽下熠熠生輝。再走近些,看到大門上麵一個泛黑的大木匾,龍飛鳳舞的寫著“醉仙樓”三個金字,漆色也黯淡了不少,著實已經有了些年頭。


    店小二一見來了客人馬上從裏麵跑出來點頭哈腰,伸手接過了木青雲手中的馬韁,滿臉堆笑道:“客官辛苦,請問您老打尖兒還是住店?”


    “先幫我開一間上好的客房,然後給我來二斤牛肉,一隻肥雞,篩五斤高粱。對了,把我的馬喂好了,要用上等的白茅。”木青雲邊說邊走進了酒樓,找了一張靠著窗子的桌子坐了下來。


    店小二將馬交給旁邊專門負責喂馬的堂倌後,追著木青雲進來,邊走邊熟練地喊著“二斤牛肉,一隻肥雞,五斤高粱”,然後彎腰站在木青雲所坐的桌旁,笑嘻嘻的盯著他。


    木青雲伸手懷裏,掏出一錠白銀,足足有十兩重,放在了桌上。店小二眼裏大放異彩,快速的抓起銀兩,一個勁的朝著木青雲點頭作揖,“大爺稍等,酒肉馬上就到。”


    木青雲確實餓壞了,從關外到這整整兩天,除了喝點水,幾乎沒有吃到過東西,更別說酒肉了。


    酒一上來,木青雲直接捧著壇子就暢飲起來。一隻肥雞頃刻間就隻剩了幾根雞骨頭,五斤高粱也瓶底朝天,他又抓起兩片牛肉放在嘴裏,還沒咽下就打起了飽嗝。


    “嘻嘻,這人怕是餓死鬼托生吧?”聲音自木青雲斜後方五尺開外傳了過來,聽起來嬌翠欲滴,卻是出自一女子口中。


    酒足飯飽的木青雲臉上已經起了紅潮,再加上這樣一句嘲笑,臉色越發的紅潤。他咽下嘴裏的牛肉,轉過頭去朝著說話的白衣女子,投之以歉意的一瞥。


    不料這女子卻拿起自己的酒壇子走了過來,在木青雲麵前坐了下來,笑著說道:“喂,你是哪家的落第秀才,餓成這個樣子?”


    木青雲站起身來,雙手抱拳,靦腆的說道:“在下姓木,江南人士,因兩天以來未進食物,所以失禮了,望姑娘勿怪。”


    “原來是根木頭,哈哈……”那女子笑得花枝亂顫,“看來你還真是個秀才啊,說話酸裏酸氣的。”


    木青雲覺得這個女子甚是無禮,也就沒再和她計較,一揖過後,伸手拿起桌上的行囊,就準備去客房休息。畢竟五斤高粱的酒勁還是有的,再加上連日來也沒怎麽休息,酒勁加上疲勞,睡覺是他當下最迫切想要做的事情。


    “站住!”那女子站起來大喝一聲,“你這人好沒情調,枉讀詩書,氣量卻是如此狹小。”


    木青雲轉過頭說道:“想必姑娘是誤會了,在下並非是秀才,詩書嘛,讀過一些卻是不精。在下並非氣量狹小,而是旅途勞頓,想去休息而已,請姑娘勿作他想。”


    “不讓我多想也可以,來來來,坐下來一起再喝幾杯怎麽樣?我看你五斤高粱下去,也沒什麽醉意,可見你的酒量著實不淺呐。”那女子笑著說道。


    “這個……在下確實已不勝酒力,至於這五斤高粱嘛,是因為在下近幾日滴米未進,所以當水一般就喝了下去,這會兒,這會兒酒勁已經上來了。”木青雲說話已帶了酒意。


    那女子並不搭理他,而是大聲叫喊著要店小二端上來兩把琉璃盞來。隻見她伸手打開自己手中酒壇的木塞,向琉璃盞倒了下去,頓時酒香四溢,吸引了店裏所有人的目光。木青雲看到透明琉璃盞裏的血色美酒,張大了嘴巴說不出話來。


    “喂喂喂,木頭,你可知這是什麽酒嗎?”


    木青雲聽她叫自己木頭已經很是不悅,再加上她一副趾高氣揚的賣弄,心裏更是賭氣。但是美酒的香氣卻不是騙人的,而且店裏其它的客人也圍過來嘖嘖稱奇。


    “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飲琵琶馬上催”,木青雲引用了兩句古詩,“其實在這沙洲城,葡萄美酒並不稀奇,隻是這酒的香氣並不是尋常的葡萄酒所有啊……”


    那女子端起其中的一杯一飲而盡,說道:“看不出來啊,你的見識倒是不少。”然後放下手中的空杯,將另一杯輕輕推到木青雲麵前。圍觀的人則是垂涎三尺,更有甚者想伸手去取來剩下的那杯自己來喝,卻被那女子一把端起,遞到木青雲的麵前。


    木青雲接過來也是一飲而盡,一股暖流順著嘴裏流到肚裏,即刻又轉為清涼,然後快速的四散開來。放下杯子後,卻覺得自己如在雲中,抬頭隻見對麵的白衣女子,粉麵桃腮,杏眼迷離,說不出的嬌媚多姿。


    木青雲搖搖晃晃的坐迴原來的椅子上,心裏驀地一驚,暗叫一聲不好,“糟糕,莫非這酒裏有毒,著了這女子的道兒了。”然後氣運丹田,稍作調息,卻並未發現中毒的跡象,當時便放下心來。


    白衣女子接著又斟滿兩杯,環顧了一圈四周圍觀的人群,大聲叫道:“你們中間要是有誰能猜出這酒的出處和年份,本姑娘便賞你們一口,如果猜不出來,那就滾得遠遠的,如何?”圍觀的人都是拚命地吸著酒的香氣,然後又無奈的搖著頭各自迴到自己的座位上去。


    “哎呦,嗯,嗯,嗯……好酒!好酒呀!”聲音還在店外,一條人影卻已飄然而至,坐到了木青雲和白衣女子的中間,手裏拿著兩個空杯子,閉著眼睛一會兒搖頭一會兒點頭,麵上的神色也一會兒苦惱,一會兒歡欣。


    木青雲和白衣女子嚇了一跳,酒也醒了幾分。因為從聽到這個人在店外說話,到他進來,端杯,喝酒,落座,竟如鬼魅,這一連串的動作也是電光火石之間完成。


    隻見此人一襲葛衫,頭發花白,劍眉入鬢,方臉大耳,飲酒之後似若癲狂,依舊在閉目沉思。


    忽然之間,他左手一晃,不知道用的什麽手法,杯子已經放到了桌上,而白衣女子懷抱的酒壇子卻已經在他的手中。緊接著他右手一彈,把手中的琉璃盞彈到了木青雲麵前的桌子上,竟然沒有發出半點聲響,也未移動毫厘,真是神乎其技。接著他兩手捧著酒壇子,拚命在自己的鼻子上湊,聞了又聞,嗅了又嗅,卻是不喝,著實奇怪異常。


    “你這人好沒道理,幹嘛搶我的美酒?”白衣女子怒嗔道。


    葛衫怪人抬起頭來,看著白衣女子,一雙眼睛精光四射,認真的問道:“丫頭,你從哪裏偷來的此等美酒?如果我沒猜錯,這酒應該產自距此千裏之外的波斯,不!還要往西,這個,說不上來……這酒的年份恐怕比你爺爺的年紀還要大!還有,這個……這個……這葡萄美酒怎麽還有長白山參和天山雪蓮的味道?奇哉怪也!”


    白衣女子麵露喜色,說道:“不錯不錯,沒想到你還真識貨,竟將這美酒的產地和年份說的八九不離十。最難得的是,你竟然能夠嚐出這美酒泡過山參和雪蓮,厲害厲害!”


    木青雲更是覺得不可思議,醉意困意全無。不過此時他也倒明白為何飲這酒時,口味先暖後涼,舒適無比了。但是他也有著和葛衫怪人一樣的疑問,為何此等美酒會在這樣一個年輕貌美的女子身上,由此看來這女子真的不簡單。


    “老夫一生,品酒無數,什麽樣的美酒沒見過沒喝過?”葛衫怪人冷哼一聲,“不過這酒當真奇怪,長白山參乃至陽之物,天山雪蓮至寒至陰,兩者本是水火不容,卻沒想到能在這葡萄美酒之中此消彼長,陰陽互補,能想出此等泡酒之法的定也是不俗之人啊!”


    這一番話著實令木青雲欽佩不已。他站起身來深深一揖,說道:“晚輩隻覺得此酒喝來甚妙,但是妙在何處卻說不出個所以然來,聽前輩一席話,晚輩茅塞頓開,受益匪淺。”然後他轉過身,對店小二說道:“小二哥,麻煩再上五斤牛肉,一隻燒鵝,再加上幾樣貴店拿手的小菜,剩餘的銀子不用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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