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之下,一條彎彎曲曲的山穀石道映入眼簾,密密麻麻的鵝卵石鋪成石子路,而正前方便是遊靈穀。其實穀中有道大陣,而那陣門的入口就在此路盡頭。


    慕容酒和木蘭荘正要進穀,但兩個人並不著急,於是祭著玄盾慢悠悠地走了很久,方才行到這裏。


    腳步慢的原因,有一部分是在思考。從青麵獠等人的對話中,慕容酒察覺節黨的下一個目標就是鎏州,但那裏有什麽值得節黨勞師動眾?莫非是華汲劍?不錯,他們連漢州的朱觴劍都敢奪,那麽鎏州的華汲劍安能不被覬覦?


    隻是,慕容酒想不通,——雲麓山莊本有六件玄器,那時為何不去取?那裏戒備不森,比起漢王宮,比起鎏王宮,幾乎彈指破防,倘那時派幾個得力鬼使,譬如英邪之流,幾乎不費吹灰之力就能取得六件玄器,然而為何要派鄔鹹和白咢去取?要說不屑雲麓山莊的守備,那也說不過去,畢竟六件玄器非同小可,鄔鹹和白咢的修為相對來說並不高,怎對他們委以重任?


    想不明白。


    另外,魂瑰和魄璘也讓人胡思亂想,慕容酒身體一顫,不免打個激靈,“那是鬼火嗎?我也有那種東西嗎?魂瑰是什麽?魄璘是什麽?我怎麽從來都沒有聽說過?我也聽說過趕屍派盜屍的傳聞,難道不光為了煉屍?”


    木蘭荘近來總是低頭,眸中含著幾分愁苦。她腳下的石子路積水三寸,水流很清澈,玄盾底端浸泡在水裏,每走一步兩步,都能看到玄盾濺起斑斕的水花。


    她早已聽見師弟的話,但半晌才出聲,“據說,神嬰丹就是利用魄璘而煉製。魄璘乃玄腑之精粹,煉製一顆神嬰丹需金魄璘、木魄璘、水魄璘、火魄璘,以及土魄璘。我也隻是聽說。如何索取魄璘,也是首次見到。這個法門,其實玄機城也有記載,但那是禁術,我師父說,有關於那些法門的典籍都被已銷毀,而知道那些法門的弟子,基本都是老一輩的弟子。”


    “那魂瑰呢?”慕容酒問道,“魂瑰是什麽?有什麽用?”


    “不知道。”木蘭荘搖首,“應該大同小異吧。”


    “唉,師姐都不知道的事情,我想破腦袋也不會想到。”慕容酒喟然扛起鐵棒,接著搭住雙手,悠悠走去幾步,怡然微笑道,“現在,我其實很開心!”


    “很開心……”木蘭荘看著雨,看著慕容酒,突然眸中愁色散去,綻放清新的笑靨,“是的,我也很開心,希望這樣永遠走下去……”


    “何意?”慕容酒平聲問道。


    “沒什麽。”木蘭荘眯起眼睛。


    “你知道我為何開心嗎?”慕容酒問道。


    “為何?”


    “因為岑敖死了啊!”


    “岑敖……”木蘭荘停下腳步,皺眉道,“他死了你開心什麽?”


    “他死了我當然開心!”慕容酒迴身解釋道,“你知道岑敖那個人有多可惡嗎?他在鎏州欺男霸女無惡不作,連路邊的小兒見了都要嚎啕大哭,你說他死了我要不要開心?”


    “要。”木蘭荘倏然疾步而行,腳下的水聲一下子蓋過雨聲,間或濺起無數長條狀的水花。


    “噯,師姐,你怎麽突然走得這麽塊?”慕容酒像是踩著浪,風風火火地追了上去。


    “雨這麽大,不走快點,何時才能走到蛇窟?”


    “那要是著急的話,為何不踏玄走呢?”


    “踏玄?”木蘭荘迴身瞪去,隨後果真踏玄而去。


    “師姐!你等等我!”慕容酒高叫一聲緊追其後。


    ……


    蛇窟,一間石室內。


    倒也不是很昏暗,一方石桌前坐著兩個人:扶蝗蹙著眉毛,雋秀的臉很不高興;碧眼女子水波無痕,美麗的麵容就像一幅不可方物的美畫,因自顧自地喝茶,乃知是個活著的大美人。


    此女身穿一襲青色長衣,寬大的衣袂上花枝招展,每每動時,似有一股香味溢出。那些香味不可能是衣袂上的花香,頗似身上的幽幽體香。


    羅殺虎抱著雙臂,坐在一塊石墩上麵無表情,一直看著女子發呆,時不時揉揉鼻子,時不時打個噴嚏。


    羅操躬著身子,站在一側,使勁擠眉弄眼,因見羅殺虎沒有任何反應,故而嘴巴裏冒出兩記咳聲。


    羅殺虎聞聲,轉眸看向羅操。老操的眉毛似在跳舞,意思顯而易見。羅殺虎迴過頭,繼續盯著綠瞳女子,繼續揉著鼻子打著噴嚏,完全不理老操的眉毛。


    羅操一直看著羅殺虎揉鼻子打噴嚏,因而鼻子發癢,一個噴嚏響徹整間石室。見所有人唰唰聚焦目光,便趕緊拱手道,“事情從頭到尾如實交代,我家世子畢竟年幼,還望兩位鬼老恕罪!”


    羅殺虎聽著不太高興,終於放聲,“老操的話沒有說全,那館驛裏麵發生的事情,他並不知曉。真相是,那岑敖血癮發作,於是抓了兩個人祛癮,我見了之後,這才出麵阻止,後來岑敖要殺我,難道我就不能反抗?我有什麽錯?”


    扶蝗依舊蹙著眉頭不言不語。


    喝茶的綠瞳女子忽而說道,“是啊,他沒錯。”


    聽此,扶蝗麵露驚奇,忍不住看向女子,但女子依舊喝著茶,神色極為不屑。


    羅殺虎聽見女子的話,目光扭向女子。兩人相顧無言,對視許久。


    “你的眼睛真好看,為何是綠色的?你是外邦人嗎?”羅殺虎好奇道。


    很久以前,九州萬國林立,生息千百族群,自有外邦人一說。後來萬國逐漸消亡,有一半歸入岐國,有一半歸入羲國,自成祖皇帝統一九州,天下隻有羲人,再也沒有外邦人之說。


    綠色的眼睛並不多見,為何呢?苗綺羅親眼看見族群被殺、被滅,“外邦人”三個字,很容易勾起一股恨意,所以她的眼睛除了好看,還帶有冰涼的冷漠。


    “岑敖死了,你應該謝謝人家。”苗綺羅悶聲道,“別總是擺著一副臭臉,人家不過是孩子,說的有理有據,何必為難一個孩子?”


    “哦?”扶蝗看向苗綺羅,稍蹙眉,“你不是說時機未到嗎?現在岑敖死了,華沛郡主豈會善罷甘休?岑敖乃華沛郡主的信念,信念沒了,人的方向也就沒了。鎏州缺少一個大教徒,不好前行。”


    “那句話是三個月前說的,現在什麽時候?”苗綺羅說道。


    “莫非得以解決?果然是魔醫。”扶蝗大喜,“這樣的話,我便放心,那你說世子沒錯,就……”


    “那就剁個手吧。”苗綺羅看著羅殺虎說道,“我最看不慣有人隱怒不發,明明很生氣,卻非要隱忍。”


    大美人的話,似乎是對扶蝗說的,扶蝗聽出意思,不由地白去一眼。


    “剁手?”羅操大驚失色,連忙跪下,“兩位鬼老,萬萬使不得啊,他,他可是我們黎州世子,是我大哥惟一的骨肉,而且是我們羅生門今後的希望,怎能失去一隻手?”說罷,目光一狠道,“要剁,就剁我的!”


    “你算什麽東西?”苗綺羅一邊喝茶,一邊說道,“羅擒既然歸順趕屍派,哪怕死了臭了,骨灰盒都該親自來一趟,派個不懂規矩的小鬼來此,分明是擾亂神尊大人的出關盛典,豈能寬恕?”


    “鬼老,派世子過來,全是為了表示忠心啊!”羅操慌忙解釋道,“鬼老難道沒有聽說傳聞嗎?我們世子舉世無雙,身具九須五色靈骨,是我們羅生門的一切,我大哥身染重病,難以走動,盛典茲事體大,正是擔心來了之後,會冒犯良辰之大喜,這才派了世子過來啊,萬望兩位鬼老明鑒!”


    “老操,你咋唿什麽?”羅殺虎欠起身,走到苗綺羅身前,隨即坐上石凳,將左臂擱上桌,“動手吧。”


    “你不怕?”苗綺羅驚訝道。


    “何必?”扶蝗看向苗綺羅,“神尊得知,必會責怪。”


    羅操情緒激動,大喝道,“顫兒,不可!你給我跪下,快求鬼老寬恕!”


    羅殺虎轉去大眸,“老操啊老操,剁了之後,接迴去便是,這種事兒,自是難不倒綺羅鬼老。”淡聲說完,轉向苗綺羅,“鬼老,你要施以懲戒,在下沒有意見,但別忘了承諾就好。關於我爹的病,還望你信守承諾。藥神說了,方今天下,惟有魔醫起死迴生,才有良方救我爹。”


    “你真不怕?”苗綺羅疑聲問道,美麗的臉使人陶醉。


    “我隻是不信魔醫還活著,現在也不信。”羅殺虎說道,“單是為了仇恨,我羅生門不會選在此時背叛玄機城,你若不是魔醫,我們羅生門何必以身犯險?”


    話音落去,一字一頓道,“趕緊剁,向我證明,魔醫尚在人間!”


    羅操聽此,擦去額上的汗水,似乎覺得這種做法並非魯莽,倘若證明不了魔醫苗綺羅仍然活著,羅生門豈會選在此時犯險?此時趕屍派早已不複當年盛景,羅生門選在此時投靠過來,主要還是羅擒的病況使然。光憑趕屍派一麵之詞,怎讓人信服?


    思罷,不禁佩服羅殺虎的膽識,喃聲道,“顫兒有勇有謀,真乃上天所賜!”可是,萬一魔醫苗綺羅已不在人世,這草草斷去一臂,醫不及時,豈不廢了啊?遂聲淚俱下,大喝道,“顫兒,不能糊塗!萬萬使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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