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後,向澤從金陵傳來消息,唐帝李璟已正式冊封齊王李景遂為皇太弟,出人意料的是齊王妃陳氏不願接受冊封,竟於三日後出家為尼。眾人聞之皆感歎不已。


    陳妃倒是個有心之人,出家之前,將‘澄心齋’的生意分贈了一半給年僅十歲的皇六子李煜,又將莫大管家在齊王府的地位提升得極高,一應內事盡歸其打理,天義社在南唐的生意倒是絲毫未受影響。安嗣榮如何不知王妃對自己的一片苦心,心中既是感激,又有些愧疚。


    不過契丹南下,致中原凋敝,天義社全盤的收益卻有所下滑。安嗣榮本來欲調向訓北上大欽島,重振天義社的海外貿易,這個節骨眼上吳越國也朝局巨變,臥病已久的吳越王錢弘佐於月初崩逝,王七弟錢弘倧即位,領鎮海、鎮東兩軍節度使,外放九王弟錢弘俶為台州刺史。向訓北調之事也暫時擱置。


    三月的西湖,春光明媚,湖麵上微風和煦,最是宜人泛舟賞柳。久已不曾出門的錢弘俶央求安嗣俊陪他前來遊湖會友。說來這遊湖之約本不是錢弘俶興起,原是杭州城外開設醫館的世家才女鍾芊芊提議。有安嗣俊相伴府中,錢弘俶本不欲應約,但礙於此前曾多次請她入宮為兄長弘佐診療,卻不過這情麵,隻得應承下來。安嗣俊也知他連月來不是入宮侍疾,便是幽居府中,難得有此提議,便也依了他。


    二人車駕來到湖邊,鍾芊芊已雇了條大船在岸邊等候。向訓放心不下,還特意安排了幾個水性極好的下屬,乘了小船伴在附近。


    進了舫中,才見鍾芊芊除了兩個侍婢相伴,還帶了個八九歲的男童相伴,道是本家弟弟,聞聽家姐遊湖,央求著跟了一起來了。


    舫中桌上已備好幾樣精致小菜,這其中便有那出了名的西湖醋魚。除了菜肴,還備有幾道別致糕點,乃是鍾芊芊親手所製。江南女子聰慧靈秀,便是那助興的米酒也是她用中秋的桂花釀造,說是春光雖然明媚,卻隻顯了淡雅,少了些秋日的濃鬱醇厚,正好以此酒襯些濃重。


    卻道這鍾芊芊為何設了此席,原來這杭州富庶繁華、民風開放,富家女、世家子樂於結伴遊玩,便在那賞花遊湖,吟詩作對間訂了終身,成了姻緣的也極多。鍾芊芊世家才女,往日間以醫者故,與世家貴胄也有些往來,早已與錢弘俶相識,喜他性情溫潤,貌若玉成,芳心暗許已久。


    錢弘俶往日裏俊仆俏婢相伴,世家子弟簇擁,唿朋引類,賦詩賞畫,時而有之,尚能尋些機會與他相見。卻不料他自南唐歸來,竟足不出戶,出入宮中時,便是偶得一見,也隻談及吳越王病情之事,竟不得機會說些私話兒。又聽聞他此行相隨,有一北方女子住在府中,若是娶妻納妾便也罷了,言語間又似甚為尊貴在意,並不曾絲毫染指親近。一時間心中既是好奇,又有些不甘。是以今日約了他遊湖,料定他定會帶此女同來,想著兩女一男,似有些不尷不尬,又特意帶了本家弟弟相伴。


    她這般玲瓏心思,安嗣俊豪爽性情,哪裏懂得。


    席間鍾芊芊、錢弘俶少不得行些酒令,猜些字謎。安嗣俊一竅不通,但覺有些悶,便自走出船舫,佇立遠眺。錢、鍾二人相隨而出。


    安嗣俊指著遠處秀麗的長堤道:“莫非那便是白沙堤?聽說是白居易先生主持修建的?”


    鍾芊芊道:“這便是白沙堤,又叫孤山路,東起斷橋,經錦帶橋而止於平湖秋月。卻古已有之,並非白居易先生所建。”


    錢弘俶道:“白居易曾任杭州刺史,白公在任時在江邊錢塘門外,石涵橋附近修築了一條堤壩,稱為白公堤,此堤早已毀於錢塘潮汛。百姓感念白公之德,是以稱此堤為白沙堤。”


    錢弘俶怕她無聊,便問:“可有漁具,我等且垂釣一番,試試運氣。”


    侍婢取來魚竿與錢弘俶、安嗣俊二人,鍾家小童自不會錯過這等有趣之事,也討了魚竿,像模像樣坐在船頭垂釣。鍾芊芊不喜此道,隻在一旁觀看。安嗣俊之前隨陪安嗣榮釣過魚,卻並未親自試過,自顧胡亂釣了一陣,自然是一無所獲。倒是不多久,錢弘俶線走竿搖,費力拉出水麵,是條麟秀尾紅的大鯉魚,足有三四斤重。


    魚兒落在甲板上,鍾芊芊雀躍歡喜,上前抓那魚兒。魚兒跳動掙紮,鍾芊芊忽地輕唿“啊”了一聲。錢弘俶二人忙去查看,卻見她纖纖玉指竟被魚鰭割出條血痕,殷紅的血珠兒從傷痕中蹦了出來。


    錢弘俶問道:“這船中可有傷藥?”


    安嗣俊道:“我有。”她素日裏養成習慣,那裝著小弩和金創藥的皮囊從不離身。當下便伸手去皮囊中摸索,摸到兩瓶傷藥都在,略猶豫了一下,摸了錢弘俶送的那瓶遞給他。


    錢弘俶忙不迭取來交給侍婢,讓她替鍾芊芊敷藥包紮。鍾芊芊見是自己往日裏送給錢弘俶那瓶玉肌霜,愣了愣,一時默然無語。


    見天色不早,錢弘俶命將船往岸邊駛去,眾人迴坐艙中。


    鍾芊芊道:“今日芊芊約公子遊湖,是想著這大喪之後,公子便要赴任台州,也算是為公子踐行吧,當下一別,重逢便不知何期了。”言語中已是有些落寞。


    錢弘俶無以為語,隻得深深一揖拜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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