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上武士將景延廣押出殿去,耶律德光正欲舉杯開宴,安審琦突然離座施禮道:“陛下聖明,此等挑撥契丹與我中原之賊罪不可恕。臣還要彈劾一人。”


    耶律德光頗感意外,問道:“安卿欲彈劾何人?”


    安審琦道:“陛下巡幸於河南,實有恩撫中原百姓之心,又下旨‘兵入東京,不得屠戮百姓朝官,不得縱兵擄掠。’但張彥澤初破開封,便大肆劫掠,戕害重臣。桑維翰桑大人在先帝太祖時,力主親善契丹,使兩朝貿易通商,兩國百姓具受其惠,張彥澤以私怨殺之,傾吞其產;太師皇甫遇已歸順陛下,後因愧對少帝而自戕,亦屬忠良,陛下也曾下旨旌表,破城後,張彥澤迫奸其妻。此外更指使手下在城中隨意殺人,肆意奸淫。此人所為,實屬十惡不赦,寒中原臣民之心,陷陛下於不仁也。”


    張彥澤殺害桑維翰之事,耶律德光早已知曉,對其荒淫好色亦早有耳聞,今日一早來索要花見羞,便已令他心生不快,此時再聽聞他強暴皇甫遇妻子之事,更是對他起了嫌惡之心。


    張彥澤素來與安審琦不睦,見他彈劾自己,不禁暴跳起來,罵道:“安賊,你於我大遼無尺寸之功,今日怎敢在此陷害於我?”又向耶律德光躬身道:“臣對陛下赤膽忠心,披荊斬棘,為陛下首破開封,然入城之初,負隅頑抗者眾多,臣不得已斬殺冥頑不靈者,乃是為陛下立威,請陛下明察。”


    耶律德光沉吟不語。此時王殷起身離座,施禮道:“安審琦之言具是事實,臣為陛下執掌京兆刑獄,亦不忿張彥澤在城中肆意奸淫屠戮。臣記錄在案,張彥澤親自下令屠殺手無寸鐵之百姓的事件便有數十起,人數在千人以上;無辜朝臣,但與他有私怨或言語不和者,入城至今,所殺者共計一百零七人,家屬遇難者,不計其數。樁樁件件都經得起查證。臣有案卷在此,請陛下下旨徹查。”說罷從袖中取出卷宗,奉於頭頂。


    蕭翰見情勢不妙,起身道:“臣以為張彥澤自歸順以來,忠心為主。縱有舉措失當,亦屬無心。今日百官聚會,不宜深究此事,可於事後責令其自省。”


    耶律德光一時猶疑不決。


    此時趙延壽突然起身道:“臣為陛下督撫幽燕,向來主張以德治民,以恩撫官。使得燕雲十六州民心歸附,陛下根基恆固。如今中原流民四起,前朝舊臣叛服不定。此乃張彥澤之流所迫也。臣以為陛下斷不可姑息。”


    不待遼帝開口,王峻也起身道:“陛下英明神武,一朝親臨開封,天下方鎮節度無不望風歸順。然而張彥澤以降臣之身侍奉陛下,卻置陛下聖命於不顧,欺壓同僚,殘害重臣。若留此人,各方鎮節度人人自危,如何能安心侍奉陛下。”


    趙、王二人此言既出,耶律德光對張彥澤殺心已起,礙於蕭翰麵子,又問眾人道:“諸卿以為張彥澤之罪可以赦免嗎?”


    在殿諸臣無不痛恨張彥澤,皆言:“滔天之罪,斷不可赦。”


    張彥澤眼見牆倒眾人推,頓時麵如死灰,渾身隻若篩糠,隻望著蕭翰,盼他能力挽狂瀾,救自己一命。


    蕭翰見群情激憤,又知道耶律德光素來不喜歡張彥澤,今日眼見是起了殺心,正躊躇要不要當麵抗爭。耶律德光卻不再容蕭翰說話,命將張彥澤打入死牢,待王殷審明諸般罪狀,公之於眾,擇日斬於街市。


    武士們上殿,將已軟如爛泥的張彥澤拖將下去。


    當日宴上,遼帝大賞群臣,仍令諸節度各領原鎮,正式任命趙讚為河中節度使,幽州舊屬劉願為保義軍節度使,出鎮陝州(三門峽)。卻隻字不提讓新降各節度使返迴原鎮之事。


    宴飲已畢,眾人聚於皇甫遇宅中。李重進也奉王峻之命前來府中,和符彥卿、高行周商議舉事的具體細節。


    符疏同、王羽棲等聽說張彥澤獲罪待誅,都驚喜不已。


    高行周歎道:“誤我朝者,景延廣,杜重威為甚。今日延廣被流放,也算是罪有應得。”


    李重進道:“雖然隻是被判流放,卻有人不肯放過他,隻怕是過不了黃河,便會死於非命。高大人今後也須小心防備。”


    眾人疑惑不解,李重進接著道:“燕雲第一高手喬北冥,此人隨契丹南下並非為著效力遼主,而是挾私仇而來。從王殷大人口中得知,他要殺之人,第一個便是景延廣,第二個乃是高大人。”


    高行周大感意外:“喬北冥此人與我素不相識,何來此仇?”


    李重進道:“鐵丘之圍高大人可還記得?當時高大人有一名屬下叫喬長恩。”


    高行周道:“自然記得,此人乃是我帳下牙兵都校,武藝高強,勇猛忠誠。鐵丘之戰,為了護我突圍,身中數箭,力戰而死,亂軍中被契丹軍斬去首級。”


    符彥卿接口道:“我率數百騎突入陣中,血戰中奪迴他的頭,命人送歸其滄州家中安葬。後來高大人還特意命人攜帶銀兩前往其家撫恤,卻聽說已舉家遷去幽州。莫非喬北冥與他乃是至親。”


    李重進道:“正是,這喬北冥便是喬長恩長子。此人酷愛武藝,習得一身本事,卻心胸偏激,行事乖張。鐵丘之圍,其父戰死,這第一筆賬便是記在當時挑起戰端,卻擁兵不救的景延廣頭上。這第二筆賬卻是不明不白地記在了高伯父頭上,他認為為其父為高大人而死,高大人難辭其咎。他倒是對符大人有些感恩之意。此人睚眥必報,是以我提醒高大人須小心防備。”


    安嗣榮道:“蕭翰勞軍時,此人曾與懷德交手,聽說激戰數十招,未分勝負。這人的武功確實已到登峰造極的地步。今後高大人起居出行,均須加強護衛,著實不可掉以輕心。此時我等佯作歸附,他可能還有所忌憚,將來各持立場,隻怕便是我們的勁敵。”眾人聞之無不動容。


    李重進道:“便是此時,也不可大意。此人並不在意國家立場,與人交往,皆以個人恩怨好惡為之。”


    安嗣容道:“這麽說,他和王殷大人應該有些交情?”


    李重進道:“的確如此,王殷大人亦是武人出身,愛重其能,素來不吝重金結交。加之此次王殷偵得景延廣行蹤,透露與他,他方得順利擒獲景延廣,故而喬北冥對王殷大人自然是感激在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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