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過數日,東京汴梁再傳來消息,耶律德光改國號為遼,以東京為都,改鎮州(正定縣)為中都,自稱遼朝大皇帝。降石重貴為光祿大夫、檢校太尉,封負義侯,將石重貴以下後晉宗室一百餘人北遷渤海國黃龍府。石重貴一行被遼軍押送,自東京北上,一路挨凍受餓,宗室後宮之女眷還常常遭契丹顯貴強暴欺淩,連石重貴妻女亦不能幸免。


    高行周,符彥卿,範質等皆為晉室舊臣,聽聞一代帝王竟受此侮辱,雖知他並非明君,也不禁唏噓歎謂。


    安嗣榮對眾人道:“石氏無德無能。重貴以中人之資,嗣將墜之業,屬上天不佑,臨饑荒之年,尚絕強敵之歡盟,鄙輔臣之謀略,敗亡乃在意料之中。為今之憂,契丹以強兵數十萬大舉入寇中原,改國號,定都城,實有王霸中原之心。雖河南、河北民眾紛紛起而攻之,但終究各自為戰,難成氣候。若遼人得以長期經營中原,假以時日,恐怕越發難以驅逐。為今之計,安某以為唯有搬動河東之兵,我等南北唿應,方有把握在短期內擊敗契丹,光複京洛。”


    高行周、符彥卿皆是身經百戰之將,自然知他所言非虛。盤點中原江山,晉朝最精銳的主力軍團十餘萬人已隨杜重威叛附契丹,如今被遼主留守在鎮州一帶。李守貞附逆降遼,耶律德光令其鎮守鄴城。石氏留下來的幾大節度使,隻餘高、符二人,且皆受猜疑,隻領小鎮,合兵一處也不過萬餘人,斷非其敵。天義社剛剛北遷,立足未穩,連自己的軍隊還未及建立。算下來也隻有河東節度使劉知遠經營十餘年,實力雄厚,手中精銳絕不遜於杜重威所部,契丹南下滅晉的過程中,他陽奉陰違,坐觀虎鬥。晉室既亡,若他願起兵夾擊京洛,尚有幾分把握。


    然而劉知遠乃沙陀族人,為人也非良善之輩。高行周,符彥卿等人所慮乃是將來若所謀成功,抗擊契丹的陣營中自然以河東軍為大,到時候恐怕也不是中原百姓之福。這一層顧慮連王樸也有所忌憚。


    安嗣榮知道眾人的擔憂,繼續道:“安某何嚐不知劉氏亦非明主仁君,但兩害相權取其輕。如今遼人所至,奸淫擄掠,無惡不作。一切軍需糧草全無後方供應,皆靠強征強奪。我中原百姓受此異類荼毒,身處水深火熱,而我等勢力尚弱。河東搬兵雖是權宜之計,但也可解百姓之疾苦於燃眉之間。”


    王樸思索良久,也點頭道:“榮哥兒此言有理,天下大事,難求萬全。耶律德光逢此千載良機,得以傾覆中原。萬幸者,乃其身邊無人。若他令杜重威西攻河東,李守貞北進太原,再遣一別將從朔州南下騷擾,則劉知遠三麵受敵,自顧不暇,何來進擊京洛之說。遼帝坐鎮東京,再用漢臣優撫百姓,則大事可定。趁遼主尚未領悟時局機要,我等確實不可錯失良機。”


    眾人聞他一言,頓時驚服不已。驚的是王樸眼光毒辣,一語道破鼎定天下之玄機,才華韜略實不遜於郭嘉、孔明;服的是安嗣榮有此大才為助,怪不得能迅速崛起於草莽之間。


    安嗣榮補充道:“如此我等便定下方略,謀劃策動河東出兵。若將來劉氏入主東京,還有我姑父在其麾下執掌重兵。未來如何,亦未可知。我等尚可徐徐圖之。”


    眾人欽服他二人眼光計謀,均無異議。


    計議停當,安嗣榮連夜寫了書信給姑父郭威。次日,將符疏同正式任命為天義社澶州分舵舵主,將他推薦的韓通提拔為副舵主。命韓通當日便啟程護送符彥卿長子符昭旭秘密前往太原拜見魏仁浦。韓通武藝高強,忠誠勇猛,因功被符彥卿提拔為騎軍隊長,在軍中素與符氏兄弟交好。澶州距太原千裏之遙,途中又須經過遼軍占領地區,安嗣榮不敢大意,讓高懷德為二人精心挑選了四名好手,衛送前往。


    符昭旭,韓通二人日夜兼程,一路避過城池,哨卡,專走荒僻小道,用了三日便抵達太原。入了太原城,當晚便密密拜見了魏仁浦,呈交了安嗣榮給郭威的親筆書信。


    郭威出身軍人世家,其父郭簡曾為後唐太祖李克用麾下順州刺史。但郭威尚在年幼之時,郭簡便被幽州節度使劉仁恭所殺,郭家自此家道中落,其母不久後也因病去世。郭威靠姨母韓氏撫養,方得長大成人。十八歲便從軍,投入澤潞節度使李繼韜麾下。


    郭威年少時好勇鬥狠,喜賭博、飲酒,又好抱打不平。一日,郭威閑逛於街肆,恰逢一屠戶欺行霸市,非常跋扈,眾人懼怕。郭威素好俠義,如何見得這般恃強淩弱之人,便徑直到這屠戶跟前,令其割肉,然後借故辱罵於他。屠戶雖也知道郭威難惹,但終耐不住為他所激,扯開衣杉,手指著肚子道:“你可有膽殺我?“郭威二話不說,抄起刀子便刺入他腹中,屠戶一命嗚唿。郭威因此入獄,但李繼韜愛其勇武,將他保了下來。後來他輾轉投入莊宗李存勖侍衛親軍從馬直。不久後,興教門之變,李存勖被殺。侍衛親軍被後唐明宗李嗣源解散。


    此際的郭威可說倒黴至極,正在落魄失意之時,郭威遇到他命中貴人柴守玉。柴守玉本是後唐莊宗李存勖後宮妃嬪,李嗣源入主洛陽時,不但解散莊宗親軍,同時將後宮之人一並遣散。柴氏父母自邢州來洛陽接女兒,在孟津渡時天降暴雨,一家三口投宿在客棧。在客棧中,柴氏巧遇前來避雨的郭威。柴守玉見郭威雖然衣衫襤褸,形容落魄,卻掩不住身材魁梧,器貌英偉,對他一見鍾情,不顧父母反對,當即決定下嫁於他。柴家本是邢州旺族,原本瞧不上郭威,奈何終歸拗不過女兒,幹脆便在客棧之中為二人成了婚。


    婚後,柴氏常常規勸夫君,讓他多讀書,少飲酒,謂之“男兒當發奮圖強,建功立業。”郭威對柴氏甚為敬重,從此果然熟讀兵書,做事越發謹慎穩重。後來投入劉知遠麾下效力,頗得賞識。


    論來安嗣榮與郭威關係可非同一般。柴氏身家豐厚,對郭威資助亦多。兩人婚後無子,柴氏將自己哥哥的兒子柴榮過繼過來。柴榮天資聰穎,郭威雖家境貧寒,柴氏卻將侄兒柴榮教育得很好。柴榮十三歲便隨吉鐵士南下經商,機緣巧合之下還曾得華山陳摶指點,後來經商發家,乃至富甲天下。更以安嗣榮之名創立天義社,每年盈利所得,大筆輸送給郭威以資軍需。郭威得妻子、侄兒資助,依憑財力雄厚,對士卒、部將,每有小功,皆不吝厚賞,部下均願效死力,郭威所部乃漸漸成為河東軍中最有戰鬥力的一支部隊。


    郭威對部屬極為優厚,自己卻清廉節儉,對劉知遠忠心耿耿不說,對同僚亦謙讓多禮,因此深得劉知遠信任。去年,還曾為劉知遠招降時常騷擾西境的吐穀渾五部。但吐穀渾白承福部在五部中實力最強,白承福本人也最為驕悍難製,時有反複之心。郭威當機立斷,力勸劉知遠誘殺白承福及其親信四百餘人,將吐穀渾五部數千人及其錢財、資產悉數納入河東軍中,盡得良馬三千餘匹,使河東軍實力大增。劉知遠因功升其為左步兵指揮使,在河東軍中的地位僅次於楊邠。


    魏仁浦次日便引韓通,符昭旭麵見郭威。魏仁浦在郭威府中有客卿身份,天義社每有大筆銀兩、物資送到郭威軍中,也多由魏仁浦經手,故而甚得郭威信任。魏仁浦將安嗣榮,王樸二人對天下時局的精準分析一一詳解,又有安嗣榮親筆書信呈上,郭威深知侄兒柴榮大才,對他的判斷深信不疑。當即拍板決定要力勸劉知遠出兵東京,爭霸中原。


    郭威也知道,河東軍若全力出擊京洛,對劉氏家族而言不啻賭上全部身家性命,此事絕非易於決斷,又私下聯絡楊邠、史弘肇等人一同勸進。


    楊邠、史弘肇均是貪婪、專橫的武人,平日裏得郭威厚財籠絡,與郭威私交甚好,經郭威一說,也對這似乎唾手可得的權勢富貴甚為心動。


    楊邠當即道:“節度使大人已官至太尉,北都留守(後晉時以太原為北都),封太原王,已是位極人臣。今晉室既亡,中原便無正朔,此時不稱帝代晉,更待何時?”。


    史弘肇也道:“若節度使大人趁此良機入主東京,得登大寶,你我兄弟便可出將入相。男兒丈夫,自當如此。”二人均極力讚同郭威之議。有了這二人首肯,相當於搞定了河東軍方。郭威心知此事已有成算。


    符昭旭、韓通得了郭威承諾,又見事已策動,便向郭威、魏仁浦告辭,返迴澶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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