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無聲的牢房裏,洛清呆坐榻邊,如同木刻一般,許久未動。他思及自己的一生,覺得如同是一場笑話。


    小的時候自己便那些對貪婪的嘴臉深惡痛絕,隻能在聖賢書裏尋找精神寄托。他想著,有朝一日踏上仕途,脫出家族的泥坑,自己必會自潔其身,做個清正廉明的好官。


    沒成想這高高的朝堂,竟是個更大的泥潭,各種貪欲腐爛,汙穢不堪。


    人間哪裏還有淨土。


    細細想來,竟然隻有在茅舍小院裏,過了幾天清淨的日子……。


    洛清抬頭,高高的牆上,狹小的窗子,月亮的弧形邊緣,正悄悄地從上方移過。


    已經三年了,不知小院是否如故,不知他現在怎樣了……。


    想起了衛孞,洛清覺得心裏變得安寧了許多。


    都府。


    經陳渭的引見,琢石跟隨陳渭表兄,去都府繳納訂銀。


    費了許多周折,見到都府主事,說明來意後,主事麵露難色,對陳渭表兄說道:“這事可是難辦了,那日你沒留下準話,後來又有人願出三千兩,約定三日後交齊捐銀,我已經答應人家了,你們這又先了……。”


    琢石趕緊問道:“大人,他們是否已經交了訂銀?”


    主事說道:“那倒沒有。”


    琢石鬆了口氣,說道:“我們是帶了訂銀趕來,還望大人以先來後到為準,給與機會。”


    主事翻了翻眼,不以為然地說道:“要說先來後到,人家可是先你們一步應承了三千兩的價碼。就這樣定給了你們,我必是要打口舌官司的。不如這樣,你們加到三千二百兩,我也好跟上頭交待。”


    陳渭表兄對琢石使了個眼色,上前一步對那主事說道:“還請大人體恤,讀書人不容易,十年寒窗不說,諸多花銷全靠家人供給,再加捐銀實在困難。隻求依大人通融,這裏有一百兩銀票,請大人幫忙上下打點,拜托了。”


    那主事接過銀票,頓時換了笑臉:“好說好說,大家互相方便,這事不就好辦了。你們稍候片刻,我這就差人來把訂銀收了,憑證馬上製好交給你們。”


    訂銀交了,主事囑咐道:“你們切記,一定要在三個月把捐銀交齊,一天都不能晚,不然會被認作悔捐,不但名額會被他人搶去,訂銀也無法退迴。”


    琢石行禮道謝,收好了憑證文書,跟陳渭表兄返迴縣裏。琢石為,答謝陳渭及其表兄,招唿了一些同窗好友,在酒樓辦了宴席,一番應酬之後,方才迴到家中。


    父兄正為沒有音訊而擔憂,見他迴來趕緊上前詢問狀況。琢石把都府裏的事詳細地說了一遍,他們對給主事的一百兩銀票很是心痛,卻也是無可奈何。


    何老伯犯愁道:“這樣一來,還需讓琢蘭多籌一百兩。這都好幾日了,琢蘭那邊也不知怎樣了。”


    琢嶽說道:“那麽大筆錢,哪能這麽快籌齊。不是還有三個月的時間嗎,且耐心等等吧。這一百兩的空缺,我來想想辦法。”


    “好吧。還有,你娶親的日子不遠了,也該盡快準備才是。”


    “知道了。”


    一個月過去了,琢蘭陸陸續續往娘家送了三百兩銀票。


    何老伯跟她說起打點主事有用掉一百兩的事,他擔心地說道:“你大哥怕給你增加負擔,把補缺的事情攬了過去。可再有個把月,他就要娶親了,若是把娶親的錢也省了,隻怕婚事辦的過於寒酸,讓親家不滿。”


    琢蘭不想讓父親發愁,應承道:“你讓他該咋辦就咋辦,這不還有兩個月嗎,再籌四百兩應該沒問題,爹不要擔心,就安心等著兒媳婦過門吧。”


    看著憔悴了許多的女兒,何老伯很是心痛,可琢石的前程現在也隻能指望她了,“別為難”三個字掛在他的嘴邊,最終還是沒能說出口。


    琢嶽娶親,何家廣發喜帖。


    何老伯親自迴村,給老鄰居們送喜帖。最後他來到小院,站在門前心裏百般滋味,如今這老宅不再是自己的家了。


    他呆愣了一會兒後,敲了敲門。


    衛孞出來請他進屋,他把喜帖遞過去,說道:“琢嶽成親,請道長定要賞臉來赴喜宴。”


    衛孞接過喜帖說道:“修行之人心性寡淡,身上難免帶有清肅之氣,怕是會破壞了喜慶氣氛,我就不去了。”


    說著他去木架上拿來一個小包,裏麵是剛剛收到的幾份謝銀。他遞給何老伯,說道:“這些銀兩是送給琢嶽的新婚賀禮,你帶給他吧。”


    何老伯知道他喜歡清淨,從來不去湊這些熱鬧,隻是這十多年來,被他關照著,比起其他人家要親近許多,心裏希望他肯來赴宴。


    見他拒絕,何老伯心裏還是有些失落,他接過禮金說道:“最艱難的那段日子,道長給了我們許多的關照和恩惠,這番恩情永不敢忘。往後的日子隻會越來越好,我會讓子孫後代永遠供奉道長。”


    衛孞說道:“你們開開心心地過日子,我便會欣慰,不需要惦記著供奉的事。”


    何老伯千恩萬謝,告別衛孞迴家去了。


    睦宸問衛孞:“我以為衛孞會喜歡這些熱鬧的場麵,為何要拒絕赴宴。”


    衛孞說道:“日後等你修行了便會明白,人間喜樂轉眼成煙,看了徒增遺憾而已。”


    睦宸意外道:“你平日打理花草,不也是花開一時,轉眼凋謝,為何對人間喜事發出如此感慨?”


    衛孞道:“花開花落是草木自己的事,無關其它。而人不一樣,親情一世牽絆,情深或情淺,遺憾或圓滿,來生多半沒有機會再續前緣。”


    睦宸聽了他這樣說,知道紀滄和頤寧的事,在他心裏終是留下了悲觀的烙印。


    琢嶽娶親這日,親朋滿座。一家人裏裏外外招唿賓客,忙的不亦樂乎。


    大家都知道了琢石捐官的事,紛紛向何老伯恭賀雙喜臨門,何老板自是笑得合不攏嘴。


    新婦進門,新人拜了天地,喜宴開席,眾賓客歡暢,滿堂歡聲笑語,誇讚豔羨的話不絕於耳。


    “何老爹可真是有福氣,孩子們孝順又有出息。”


    “可不是嗎,琢嶽自小就能吃苦,又孝順,幫著爹娘把弟弟妹妹拉扯大,如今才娶媳婦。你看我家的哪幾個娃,哪個能跟人家相比?”


    “是呀,還有琢蘭,我就想要個她這樣的閨女。你看那孩子熱心又體貼,真是讓人稀罕。”


    “她做事也麻利,裏裏外外一把好手。說起來,自從她娘親生病以後,可是沒少吃苦,洗衣做飯,縫縫補補,家裏的活全靠她了。”


    “她也是個有福氣的,兄長為她尋了個好人家。婆家家境殷實,你看她如今的行為處事,越發有大戶人家的氣度了。”


    “如今琢石也捐了知縣,就等著走馬上任了。我們這也算是官家的親戚了,看以後誰還敢欺負我們……。”


    何老伯聽著親朋好友的議論,滿心的自豪和慰藉,不由得想著,若是孩子的娘親能看到今日的光景,那該有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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