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昌樂什麽心性,你想必也是知道的,一次不成,便還有一次。


    這次幸而是南涼巫女通習香術,若是沒有人發現,怕是這次,我逃不過去。”


    元彤兒心中是無盡的後怕。


    藏在毛氅中的手也被握的更緊。


    曲白魚一臉的愧疚,為自己沒能首先想到這個而愧疚。


    元彤兒拍了拍他的手,迴之一個安慰的笑。


    “匹夫無罪、懷璧其罪。”


    她來到這裏,從一開始就成了眾矢之的。


    景元帝隻想著利用她來達到自己的目的,卻從未想過她的安危。


    她知道他涼薄,卻從未想過竟是至此。


    “還記得你從前說過的嗎?沒有誰能一直守著誰,我想要好好的,最先要依靠的就是我自己!”


    “可你也不必……”


    “怎麽不必?這次我躲過去,她沒有得逞,那便會有第二次、第三次……千次萬次躲過去,就有萬次億次的迫害。


    倒不如迎難而上。


    隻是可惜,沒能讓她得到更大的懲罰!”


    元彤兒心有不甘,自己這次可是堵上了自己的清白,竟隻讓昌樂被軟禁了半年。


    曲白魚忽然抓住她的肩膀,使她與自己麵對麵。


    “就算是這樣,你也該跟我說。


    你知道我聽到你出了事是什麽樣的心情嗎?


    我怕你被欺負、又怕你真出了事會想不開……


    隻短短的那條宮道,我就把所有的壞事都想了一遍。”


    他說著又將元彤兒猛的攬進了懷裏,緊緊的抱著,仿佛稍稍鬆手,她就會消失不見一般。


    “我最怕的,就是你再次不見了……


    元彤兒,我隻有你了……”


    元彤兒愣了良久,忽的就想到了韋妙真跟她說過的話。


    “曲白魚,跟我講講,你……我們以前的事吧!”


    雪漸漸小了,他們二人就坐在海棠樹下,她靜靜的聽曲白魚講他們過去的事情。


    聽他說自己幼時與母親流落街頭被人欺辱、


    聽他說他父親言而無信說好接他們迴去卻並未兌現、


    聽他說嫡母命人將他們追打趕出城去以至母親病體垂危、


    聽他說在西部山與柳嬌嬌朝夕相處的日子……


    直到那日,他母親死後他便被接走送來了上京城。


    他表麵風光無限,好像一朝鯉魚躍龍門。私下誰人不知,他不過是個代替嫡兄入京的質子罷了。


    “我不喜歡雪。”


    曲白魚淡淡說道。


    驪洲好像總有下不完的雪。


    那日他們被追趕,就是這麽大的雪。


    沒有人能切身感受到他過去的那些經曆。


    隻會覺得一個棄子一朝得勢,哪怕隻是個質子,也比往日衣不蔽體、食不果腹強上百倍。


    可就是那個時候,他失去了世上唯一的至親,也再也見不到幼時與他相伴的玩伴。


    元彤兒想到初見曲白魚時,他淡漠的像是不屬於這裏。


    一個經曆過巨大的心理危機的人,才會越來越安靜。


    那種安靜是死氣沉沉的,他不在意自己的生死、自也不在意了別人的生死。


    他那時坐在郡王府的高台上,看著繞城河的河水靜靜地淌,陽光照在他的身上……


    隻有那一次,元彤兒覺得他好像是個活生生的人。


    而這一切,不過是因為他以為,陪在他身邊的是他一直想要的那個人。


    曲白魚看著她,眸底晦暗不明。


    “還好,你終於迴來了。”


    燭火惺忪,雪落了肩頭,白了鬢首……


    ……


    “聊什麽呢?”


    陸行舟趁雪而來,打斷了飄忽的情絲。


    他肩頭扛著兩壺酒,笑顏如花的遞給他們二人瞧。


    “今日飄雪,殿前喝的不盡興,二位可否賞臉?”


    他說著人已經坐在了他們的麵前。


    曲白魚便沒了好氣,說道:“你來都來了,不賞臉,你能滾嗎?


    隻是,我便罷了,她身子未好,隻瞧著罷。”


    元彤兒有些不服氣,但想著自己那幾杯就倒的酒量還是忍住了。


    一杯暖酒下肚,陸行舟問道:“今日之事,你應該早就知道才對,為何還要將計就計?”


    元彤兒聞著酒香咂了咂嘴,道:“木秀於林,風必摧之。


    我早就成了她們的眼中釘肉中刺,躲得了初一躲不過十五,倒不如痛快些,迎難而上,她不死、我就死!”


    陸行舟聞言不禁嘶了一口涼氣,下意識的瞄了一眼她的腰側。


    猶記初見時,這丫頭竟然為了洗清清白,背刺自己。


    “真是好了傷疤忘了疼!你腰不疼了?”


    他說著又飲了一杯。


    “小丫頭,有股子狠勁兒。但是總這麽橫衝直撞的,最終隻會害了自己。


    需知君子要有龍蛇之變。


    知道什麽是龍蛇之變嗎?”


    他裝著一副老成的做派看著元彤兒,活像一個年長的老者。


    連元彤兒都不禁懷疑,陸行舟的這具皮囊下,是個七八老十的老頭子了。


    陸行舟見元彤兒沒有說話,隻是一臉狐疑的看著自己。輕嘖一聲,用手敲了她頭一下,說道:“好好聽著!”


    “所謂龍蛇之變,就是該變龍的時候變龍、該做蛇的時候做蛇。


    若是時機成熟之時,一朝成龍、飛騰萬裏。自不必說。


    如是時機不成熟,便要潛龍在淵、伺候佳時,哪怕落地成蛇、附身草莽與螻蟻為伍。”


    他突然拔了身前的一根樹枝,潛入落雪之中。


    青衣揮動、雪隨劍舞。


    他口中念念有詞,手中的樹枝便像活了過來。


    “君子藏器於身、待時而動。


    以鈍示人、以鋒示己……


    藏鋒慰忠骨、出鞘振山河!”


    他在雪中的身影如同雛燕般輕盈,隨著口中最後一字吐出,樹枝橫指向天。


    素雪綿綿,卻不曾沾染他身,他迴頭,臉上依舊是少年獨有的意氣風發。


    “此為龍蛇之變,君子當是如此!”


    龍蛇之變……


    元彤兒沉默了。


    她心中好似有什麽要唿之欲出。


    該變龍時就變龍,一朝騰飛萬裏、氣吞山河,將那些垃圾小人踩在腳下。


    若是不能成龍時,便附身草莽暗行,再伺時機……


    她忽搶了曲白魚的酒杯敬向了陸行舟,“女子亦當如此!”


    陸行舟聞言哈哈大笑,舉起酒杯與之相碰。“女子亦是君子!”


    元彤兒剛要陪一杯,卻被曲白魚搶了去,替她飲下了。


    “什麽壯誌豪言,日後再說吧。


    今日夜深,陸世子,不送了。”


    他說著就拉起了元彤兒的手,催促著她趕緊睡覺去。


    剛剛興奮起來的元彤兒,小臉立馬皺成了個包子。


    “什麽送不送的,咱倆一塊走!”


    陸行舟按下了曲白魚的手,強拉硬拽的將他拖入了雪夜裏。


    “你一個大男人的、難不成還想留宿!也不怕她父皇知道了將你五馬分屍?


    走走走!咱們換場,繼續喝!”


    滿天的飛雪依舊簌簌的下著,靜謐而喧鬧。


    看著曲白魚與陸行舟漸行漸遠的身影,元彤兒忽然覺得這個世界好像還挺好的。


    至少,她不再是一個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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