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的柿子樹,枝葉茂密,陽光被青翠肥大的葉片剪碎,落在樹下的小方桌上。


    林父泡了一壺果子茶,一家人吃完餃子,圍著桌子悠悠的品茶閑聊。


    “宴齊……”


    林父放下茶杯,看著給女兒添茶的人喚了一聲。


    “嗯?”李宴齊抬眸,放下茶壺,笑問:“怎麽了爹?”


    對著這雙漆黑的眉眼,林父歎了一口氣,低聲道:“沒什麽。”


    他猶豫再三,還是選擇不問了。


    他一直知道自己女婿是個主意大的,他林家小門小戶,沒有背景,他林致也就一窮秀才,又給不了女婿任何幫助,問多了反而不好。


    “你是我爹,不是旁人,你想問什麽就問吧。”李宴齊笑了笑,提起茶壺,給嶽父把青釉小茶杯滿上。


    林秀才扶著茶杯,又歎了口氣,說道:“你是個本事大的好孩子,做的事都是大事,爹沒什麽本事,給不了你什麽幫助……”


    他語氣惆悵,顯見真是這麽想的。


    李宴齊眉頭皺起來,“爹你說什麽呢?你跟娘能把知知嫁給我,就是對我最大的幫助了,往前我隻是個流浪的孤兒,是別人眼中的混子惡霸,從不知家是什麽。”


    他伸手握住身旁那隻不大的手,懇切的說道:“從跟知知成婚後,我才真正的有了家,有爹、有娘、有孩子還有相伴一生的人。這對我來說,是從前敢都不敢想的。”


    林秀才和林母被他的話觸動,沒有留意他說的那句有孩子。


    林母坐在女兒對麵,女婿的旁邊,此時眼眶微紅,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好孩子,我跟你爹沒有兒子,也一直把你當成我們親兒子看待。”


    “我亦把你們當我親爹娘看待。”李宴齊眸子轉暗,“我從未見過生我的那個人,我想象不出來他們的樣子,往後卻再也不用想象了。”


    他小的時候,痛苦糾結時幻想過,他的爹娘長什麽樣。


    是像鎮東頭每天帶孩子出門玩的大肚子老爺,還是像鎮南頭,那個潑辣的寡婦,就因為他餓極了,搶了她孩子一塊糕,被追打了兩條街。


    無數次跟空氣質問,為什麽拋棄他?


    然後再自我安慰,他被爹娘拋棄,是因為爹娘家境太窮了,或者爹娘已經不在人世。


    再大點,就不想這些了,隻有好奇。


    十四歲的時候,他就完全不想了。爹娘這兩個字對他來說,隻是冰冷的符號,再無其他。


    李宴齊釋然一笑,抬眸看向嶽父,“爹,你是不是想問崇州和茂州的事?”


    “……是。”林秀才唉了一聲,道:“現在外麵都已經傳遍了,說你當了崇州節度使,又攻下了茂州。”


    其實還有更讓他擔心的傳言,說他這個女婿現在連拿兩州,成王擊退夏侯淵,占據青州,下一步就要來拿他開刀了。


    成王趙霍手握重兵,本人又驍勇善謀,之前坊間曾有傳聞,說先皇初時屬意趙霍這個嫡子繼位,隻是後來不知怎地,竟換成了長子趙瑾。


    趙霍屠盡皇室,隻為登上大位,夏侯淵也不是他對手。


    他對待親族朝臣,都如此心狠手辣,若是他真要動崇州,他們又怎麽抵擋得住?


    林秀才是越想越慌,“宴齊,權勢錢財永無止境,夠來的就行了,一家人一起安安穩穩的生活才是最重要的。”


    他不貪圖女婿的權勢富貴,隻要孩子們能平安,一家人能全活的在一起,他吃糠也噎菜也沒什麽。


    李宴齊不用迴頭,都感受到身邊女郎緊張,他在桌下找到她的手指,安撫的捏了捏。


    “爹,我現在隻是暫代的節度使而已,等往後朝廷有新派來的節度使,我立馬就卸任做迴我的參將。”


    “茂州也非是我攻下來的,是劉韓叛黨殘暴無道,被茂州百姓自己推翻的,且如今管理茂州的,是茂州知府的兒子,他們子承父業接手了茂州,跟我也沒太大關係。”


    林雁語瞬間轉頭看向男人。


    胡睿麒胡睿麟跟他沒太大關係?糊弄鬼呢?


    男人兀自笑的溫良,臉不紅心不跳的,繼續說:“爹,你就放一萬個心吧,我沒那麽大的野心。”


    林秀才打量他須臾,長出一口氣,道:“……那就好,那爹就放心了,爹不圖別的,隻希望你和知知能平平安安的。”


    壓在心中的大石被移開,林秀才麵色變得輕鬆,他知道女婿現在已開始讀書,剛欲教考一番,就聽門外響起一陣嘈雜的腳步聲。


    隨即,響起了敲門聲:“致哥兒!梅英!”


    “是大哥和大嫂來了,我剛還說讓你去叫他們晚上來吃飯呢。”


    林母慌忙起身,奔過去給林大伯林大伯母開門。


    門甫一打開,林大伯母就先邁步進了院子,操著大嗓門,說道:“知知他大哥去鎮上做工,剛剛著急忙慌迴來,跟我們說宴齊和知知迴來了。”


    她臉色說不上好還是壞,上下打量站起來的二人,“我原還不信呢,竟是真的,迴來怎麽不跟伯母說一聲,這是嫌棄我跟你大伯這些窮親戚了?”


    林雁語知曉她這個大伯母沒什麽壞心眼,但有的時候說話確實挺噎人的。


    她還未來得及接話,李宴齊手扶在她腰側,大笑道:“怎麽可能呢,大伯母你這話說的可言重了。”


    “勇哥上次說把大伯埋的桂花酒給我喝,我還未來得及去,你家可還欠我一頓酒呢,大伯母你這麽說,是不是嫌棄我酒量大,不舍得給我喝了?”


    “這話說得!自家孩子哪有什麽舍得不舍得的,勇兒現在快迴去,把桂花酒全挖出來,拿過來給你妹夫喝個夠。”


    林大伯母頓時笑開了,一拍大腿補充道:“把家裏新賣的豬頭肉和兔肝也拿過來,等下我下廚炒幾個菜。咱們家好好聚聚。”


    “好勒,宴齊你等著,等下咱們不醉不歸。”


    林勇一溜煙溜出了門,他饞這個桂花酒很久了,他爹娘一直舍不得挖出來,現在倒是托了他妹夫的福了。


    林母原本心揪著,她這個大嫂心眼實,為人倒是極其熱情豪爽的,年輕時著實幫過她家不少忙,隻一樣,嘴巴說話不好聽。


    她怕女兒女婿不給麵子,畢竟現在情形不一樣了。


    見女婿態度謙和,三言兩語盤活得氛圍其樂融融,心也跟著放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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