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時,就著藍蒙蒙的夜色,南城門上的哨兵,遠遠看到一片烏壓壓的洪流接近。


    “來了!點烽火!點烽火!”


    霎那間,烽火四起,弓箭手在箭垛架好弓箭,蓄勢待發。


    不多時便聽到城門外萬馬奔騰,殺聲震天。


    城外的火箭,像疾雨拖著不祥的尾光劃破夜色,城樓上的弓兵亦拉著弓朝城下射箭,一時間城門內外慘叫聲不絕於耳。


    敵軍流矢密集,李宴齊身邊的弓兵,一個接著一個的倒下。


    他穿著一身銀色輕甲,緊抿著雙唇,不停重複著拉弓射箭的動作,箭無虛發,每支羽箭飛入夜色,便有一人撲倒在地。


    可時間愈久,他卻愈發的心急。


    他的目光在迷蒙夜色中逡巡著,他想要的目標,卻一直龜縮後方,未曾出現在視野中。


    李宴齊朝身後摸箭的動作一頓,眉心微皺起,不知何時,箭袋中竟隻剩下一支羽箭了。


    忽而,他眉頭又舒展開,漆黑的眸子宛若鷹隼,緊盯住城樓下方騎馬出現的男子。


    他知道此人,跟隨了劉平十年的左膀右臂。雖不是劉平韓光,但亦不是小蝦米。


    男子正指揮後方士兵推雲梯,抬頭看城牆的瞬間,從鎧甲中露出一張蔑視的臉。


    李宴齊扯了扯嘴角,嗤笑一聲,道:“找死。”


    手中的弓弦拉滿胸,放手的瞬間,羽箭帶著疾風,“咻”一聲插到了對方的眉心。


    男子一聲未出,撲到地上揚起一陣塵土。


    李宴齊未曾管樓下騷亂,扭身大喝一聲:“滾木礌石準備!”


    雙方羽箭此時都已耗盡,幾架雲梯搭在了城牆上,叛軍盾兵像是蝗蟲,手腳快速的往上攀爬。


    陳二木舉著幾十斤的礌石,往雲梯下砸,每砸下去就帶倒一片,王振龍搬著滾木順著雲梯往下滾,馬奔則帶人手持鋼刀,砍殺間隙攀爬上來的叛軍。


    隨著攀爬上來的叛軍愈來愈多,管運輸小隊的張望疾跑上城牆,一麵砍殺叛軍一麵喊:“大人,滾木礌石用完了。”


    他話音剛落,城樓下傳來一陣地動山搖的撞擊聲。


    李宴齊抵緊了後槽牙,他早已預料到城門守不住。


    昨日才結束一場戰鬥,又去料理蔡章錢三文。


    時間實在太緊了,隻需再多給他兩日,他定能多出兩分勝算。


    或雙方兵力對等,他亦然不懼。


    可劉平韓光麾下十萬兵馬,崇州軍隻四萬餘人,還是蔡章那個廢物帶出來的,能打的屬實不多。


    現在能拚一下的,也就隻剩巡防營了。


    巡防營兩萬餘士兵,九成都跟茂州軍有不共戴天的血仇。


    仇恨的力量是不可估測的。


    隻是說一千道一萬,今日,守得住要守,守不住也要守!


    “馬奔張望帶人守住城樓!”


    李宴齊疾風一般,幾個躍步踩著梯子飄入城內。


    伴隨著衝車撞擊城門的巨響。


    他翻身上馬,眉眼狠厲自腰間抽出長刀,大喝道:“弟兄們,身後是我們的妻兒老小,是我們的的鄉親父老!是崇州不願被奴役的百姓!今日後退一步,便會多出千千萬萬個流離失所、賣兒鬻女的流民!”


    城門門栓傳來一聲脆響。


    李宴齊舉起手中長刀,呐喊道:“一步也不能退!死守崇州!血戰到底!殺!”


    城門應聲洞開……


    *


    卯時一刻,天色欲曉,幾聲雞鳴劃破夜色。


    睡在碧綠床幃中的女郎,眉頭皺起,額上布滿一層細汗,她突然大叫了一聲,從夢中驚醒。


    林雁語坐起身,捂住自己的心口,大口大口喘著氣,緩了片刻,霧氣蒙蒙的眸子漸漸清明。


    她舒了一口氣,心中一陣後怕,喃喃道:“還好是夢……還好是夢。”


    她又夢到了李宴齊帶她逃亡的情景。


    到處都是麵目猙獰的叛軍,拿著滴血的鋼刀,不住的在追趕他們,地上的泥土磚石被染成了鮮紅色,橫七豎八的屍體倒在地上。


    李宴齊一手拉著她奔跑,一手對抗追殺他們的叛軍,他們一直跑,一直跑,她腳上的軟緞鞋被地上的鮮血完全浸透。


    忽而,場景一轉,轉到一片蘆葦蕩,她心裏知道這是哪裏,她抗拒這個場景。


    她的靈魂在嘶吼,不要,不要!我都答應你!我都答應,求你不要死。


    那隻手從她唇上緩緩滑落的刹那,她從鑽心的疼痛中醒了過來。


    林雁語緊繃的身子放鬆下來,抬手抹了一把額上的冷汗。


    倏地,她頓住身形,往旁邊看去。


    平整褥單上,空空如也


    她伸手撫觸,青雀頭黛花鳥紋的綢麵,絲滑又冰涼。


    李宴齊去哪了?


    她昨晚有很多話想問他,最後被他鬧得什麽都沒問出口,便迷糊過去了,真的是在罰她,還是故意為之?


    林雁語心中掀起巨大的恐慌,再也等不下去了。


    她撩開床帳的手都在發抖,顫著手腳穿好衣裳,趿著一雙鞋就奔出了家門。


    開門的聲響,驚動了正倚著門框假寐的馬細鬼,他抱著長刀站起身。


    他愣了一瞬,目光錯愕,就著乍破的天光,打量麵前鬢發散亂的女郎。


    “大嫂你……”


    “你大哥在哪?”林雁語抿著嘴唇,眼眶通紅。


    她見馬細鬼猶豫,眼淚再也忍不住,哽咽問他:“你大哥在哪?我求你告訴我罷。”


    馬細鬼清瘦的臉上滿是掙紮,緊緊捏住手中的刀鞘,咬牙說道:“對不起大嫂,我也不知道,大哥隻讓我保護好你。”


    如果有的選,他想跟二木一樣,陪在大哥身邊,生一處,死一處,來世他還要李宴齊做他大哥。


    但……


    馬細鬼看了眼麵前淚流滿麵的人,這是大哥的妻兒,是大哥最重要的人。


    從他跟在大哥身邊開始,他就知道林雁語這個名字。


    隻要女孩出門,大哥都暗中跟著。


    他從不出現在女孩麵前,還在背後收拾那些對她不敬的流氓混混。


    女孩一天天長大,長成了一個百家求娶的妙齡女郎。


    那時候,他也懂了大哥隱晦眼神下的心思,他們成婚的時候,他打心底替大哥高興,終於得償所願。


    男人臨走時跟他說:“卯時三刻一到,若無人迴來報信,直接帶你大嫂離開,出城路線你知道。若你大嫂不願走……”


    他遲疑了一下,“直接打暈帶走,細鬼,你素來機敏,大哥的妻兒就交給你了。”


    他絕不會辜負大哥的囑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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