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雁語霎時一喜,她與李宴齊已有半月未曾見麵了,她小心翼翼在他懷裏轉了個身,抓著那隻手放到後腰。


    這是她第一次打量睡著的李宴齊。


    濃黑的長眉微皺,像是有什麽煩心事兒,平日裏飛揚神氣的眼眸,變成了兩道雋美的弧線,睫毛長直濃密,像是兩排小扇子,鼻子挺直貴氣。


    就連平日裏最會使壞的嘴巴,現在也緊抿著,嘴唇周圍和下巴上布滿了青青的胡茬。


    “瘦了……”


    林雁語輕撫他鋼針一般的胡茬,感受著那刺人的觸感,心裏酸痛難言。


    忽然,一隻大手抓住了她的手,上方傳來李宴齊沙沙的嗓音。


    “怎麽醒了,是胃還不舒服嗎?”


    林雁語抬首,與那雙睡意熏染又滿含關切的眸對視,霎時圓眼睛彎成小月牙,嘴邊掛上甜甜的笑。


    嬌聲道:“已經好了!我現在渾身都舒服!”


    李宴齊禁不住笑了,把人在懷裏抱緊,閉著眼睛甕聲甕氣的說:“好好好,這就好,這段時間委屈乖寶了,我都沒什麽時間陪你。”


    “此間事情已梳理的差不離了,過幾日知府夫人舉辦賞花宴,我帶你去好好賞玩一番,我記得你最喜歡這些花兒朵兒的……”


    說著,他的聲音越來越低,越來越低,直至消失。


    林雁語抬頭看去,見他眉目安寧唿吸翕然,已經睡過去了。


    她心中綿軟,小心翼翼湊過去,在他布滿青胡茬的下巴,輕輕親了一口。


    隨即,趴在那寬厚的胸膛,閉上眼睛伴著李宴齊的唿吸聲,沉入夢鄉。


    *


    晴空一碧如洗,午後暖融融的陽光灑在崇州府衙之上,一盞盞墜著紅穗子的精美宮燈,掛在花廳的承塵上,柔和的日光穿透雕花窗欞,灑入室內上書“寧靜致遠”的牌匾上。


    一架屏風立於花廳中一角,其上繡著山水雲霧,秀逸絕倫,意境深遠。


    廳中擺著一張深檀色的小八仙桌,李宴齊坐在右邊下首的位置。


    他左邊上首是錢三文,對麵坐著蔡章。


    幾個梳著雙髻的婢女,將茶碗放到三人麵前,垂著雪白的臉頰退到了兩側。


    蔡章端起茶碗,用蓋子撇去茶沫子,吹了吹慢慢喝了一口。


    “還是老錢你這裏的茶香。”


    他看向李宴齊朗聲笑道:“宴齊你嚐嚐錢大人家的茶,這可是今年第一茬的雨前龍井,往前都是要送到宮裏給貴人享用的,今年倒便宜了我們。”


    李宴齊根本不講究這些,雨前龍井明前龍井對他來說,跟井水沒甚區別,還不如井水解渴。


    他心中不屑,嘴角卻勾著笑,慢悠悠的啜了一口,讚道:“果然是好茶,宴齊往前蝸居雲龍縣,就如那井底之蛙,到了二位大人麾下,方知天地遼闊,不知這金貴玩意兒錢大人可還有?”


    錢三文麵上俱是自得之色,三角眼眯成一條縫斜乜李宴齊,嘴角不屑的撇了撇,傲然道:“自然有,本官多得是,李參將若是想要,等一下我讓仆從給你包一罐帶走便是,當不得什麽的。”


    李宴齊站起身朝錢三文抱拳作揖,笑道:“那感情好,宴齊在此先謝過了。”


    他眉眼垂下,濃黑的睫毛遮住了暗沉的黑眸。


    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


    李宴齊心中隻覺得萬分諷刺,崇州知府的一碗漱口水,竟可抵州府千百餓殍。


    他本以為州府富庶,會比雲龍縣情況好,開設巡防營廣納流民才知曉,州府竟有這麽這麽多骨瘦嶙峋、宛若骷髏的流民。


    對待不相幹的人,他自覺自己是個心冷如鐵的人,他都覺得看不過眼。


    可能是跟林雁語在一起後,讀了太多的聖賢書,讓他的心境轉變了。


    他記起禮記中有一句話:良君賞善除民患,愛若子,蓋之天,容之地。


    這種淺顯的道理,錢三文這個科舉出來的進士豈會不知曉?


    蔡章朝李宴齊招手示意他坐下。


    “宴齊,你拿他一罐茶而已,謝他作甚?你幫錢大人把州府流民都解決了,要我說該是他謝你才對!”


    說著,蔡章拍了拍錢三文的肩膀,笑道:“你就說,我說的對是不對?老錢,你打算怎麽謝我們宴齊。”


    說到這個,錢三文收起臉上的輕視之色,擼著胡須道:“李參將這差事辦的確實不錯,嘉獎本官自是有的。”


    錢三文上下打量了李宴齊幾眼。


    “你原是雲龍縣的縣尉,按理說你既做了節度使府的參將,便不能再擔此職務,本官便開個特例,命你兼任雲龍縣尉,若表現好,再言其他。”


    李宴齊眸光一動,眼尾揚起,端起手中的茶碗,道:“那便多謝知府大人了,宴齊定不負大人厚望。”


    說罷,他飲了一口醇香的茶水,垂眸暗想雲龍縣畢竟是他的根兒,如此倒方便往後行事,這錢三狗倒也算辦了件人事兒。


    才這麽想,就聽錢三文聲音沉了下來,敲打他。


    “不過,你巡防營收納流民的事,現在整個州府都知曉了,各縣的流民都在往州府聚集,若是你沒有規整好,因此出了什麽亂子,我拿你是問!”


    “下官一定規整清楚,萬望知府大人放心。”


    李宴齊拿著一罐茶葉從花廳出來時,日已西斜,天邊染上淡淡的紫紅色,春風挾著幾許花瓣,掀開他的袍角,露出筆直修長的小腿。


    因知府夫人要舉辦賞花宴,東跨院道路兩旁有許多新移栽的花。


    一朵海棠花被風帶下枝頭,飄飄蕩蕩落到他眼前,李宴齊伸手拈過粉嫩的春海棠,想到家中同樣粉嫩的一張臉,不自覺的嘴角勾起一抹笑。


    他拈著花,邁著大步朝圓拱門走,心中急切,想將這朵嬌海棠簪在那嬌人鬢發上。


    “哎呦!”一聲尖細的女聲響起。


    李宴齊舉起花,一個閃身躍出幾步遠。


    “哪個不長眼的敢撞本小姐!”


    隻見一個穿著桃紅襦裙滿頭珠翠的少女,正坐在地上齜牙咧嘴,旁邊有一穿著綠衣的小丫鬟,嚇得臉色發白正去扶她。


    “滾開!狗奴才別碰我!”


    綠衣小丫鬟被推得一個屁股蹲坐到了地上。


    李宴齊先是緊張的看了眼手中的花,發現海棠花仍舊完好,暗暗鬆了一口氣,腳步一轉便欲離開。


    “王八蛋!你給我站住,撞了本小姐還想跑!看我不教我爹把你腦袋砍下來,給我當球踢!”


    李宴齊理都未理,徑自往前走,身後有勁風襲來,他閃身躲過,眸含殺意迴過頭去。


    那少女還在洋洋得意,手裏抓著一把金裸子,傲慢說:“誰教你不理我,砸死你也……”


    待看到李宴齊的臉,她驀地眼睛睜大,臉上血色褪盡,僵在了原地。


    “怎、怎麽是你?”


    李宴齊眯著眼睛,仔細分辨了一下,緩緩勾起一側的唇角。


    哦,原來是她。


    他就說這“咯咯咯”公雞打鳴一樣的嗓音,好似在哪聽過呢。


    待李宴齊默不作聲的轉身離開。


    少女麵色慘白的看著他的背影,問身邊的仆從。


    “剛剛那個人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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