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生,你心安嗎?”


    “還是,你也死心了。”


    臨安城頭,獵獵作響的大漢軍旗之下,虛靖斜靠,用半截驚雷木輕輕撫慰自己受傷的胳膊。


    見沒有迴響,虛靖看向坐在地上擦刀的陸長生,“長生,我們是不是該做決定了?”


    陸長生的頭發很是淩亂,上麵還沾滿了血跡。


    他的手上也有很多傷口,有些傷口,深可見骨。


    可是他並沒有去整理,也沒有去清理,而是任由這些傷口在彌漫出來的煞氣中逐漸合攏,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在愈合。


    陸長生抬頭,從淩亂的頭發中露出一雙猩紅的雙眼。


    虛靖有些心虛,“長生,你別拿這雙吃人的眼睛看我,我頂不住。”


    “我也不想這樣的,可是我們真的盡力了。”


    “那北莽人從來沒有這麽瘋狂過,他們在臨安城頭下已經死了十多萬士兵了,他們在這十天裏,已經衝殺了十八場了,好幾次都是白天打完,晚上接著打。”


    “臨安城頭已經矮了半截了,那城頭之上坑坑窪窪,不是血肉,就是屍骨堆積在裏麵。我們臨安的將士死得也差不多了,你自己看看,我們帶來的一萬遠征軍隻剩下幾十個人了,武衝被射成了篩子,要不是二夫人妙手神醫,恐怕他就爬不迴來了。”


    “還有霍無缺,平日裏我們是瞧他不上的,可是這一次,他被遊多寶砍掉了一條胳膊,才過幾天啊,他一條胳膊也出來作戰了。不得不說,他還是個男人。”


    “至於你,你每次都是衝殺在前,為了救人,為了護城,身上沒有一寸肌膚是好的。你雖然不說話,你雖然從來不肯認輸,可是我知道,你不比以前了,你現在受傷之後恢複的速度並沒有以前那麽快,而且你功力增長的速度也沒有以前快了。因為你遇到的是遊多寶,是聞太師的師兄,他的功法同樣對你有克製作用。”


    “長生,我們身後已經快沒有人了,臨安城真的快守不住了。”


    陸長生將頭靠在旗杆上,唯有旗杆傳來的一絲清涼,才能讓他心中嗜殺的衝動緩緩平息下來。


    他並不怕痛,離陽城六年的痛楚早已將這些皮肉之痛給湮滅掉。


    他也不怕累,連續十幾天的廝殺,沒日沒夜的拚搏,並沒有消磨他的意誌。


    “虛靖,我們兩不是還活著嗎?”


    陸長生的聲音嘶啞,像是石磨出來的一樣。


    哪怕是真正的鐵人,這麽長久、這麽持續性的廝殺,總是在某些地方有所體現的。


    虛靖歎了口氣,也坐了下來,一半後背靠著大漢軍旗旗杆,一半肩膀挨著陸長生,“我們是還活著,可是我們的對手不是離陽城的道岸,也不是流沙郡的秦綱,而是遊多寶和他三十萬的北莽大軍啊。”


    陸長生將霸王刀插在身前,秋日的餘暉落在霸王刀身上,映襯出陸長生那張堅毅、不屈的臉。


    臉上也有傷痕,也有血跡。


    “沒有三十萬,隻有不到二十萬了。”


    虛靖苦笑一聲,“是啊,不到二十萬了,可是我們臨安城呢?恐怕所有能打仗的人加起來,也不足五萬了吧。”


    誰也沒有能夠預料到,臨安之圍會如此血腥,會如此殘酷,會如此驚天動地。


    圍困了將近三個月,最殘忍的戰爭會在這十天之內拉開帷幕。


    無休止的衝殺,無休止的廝殺。


    永無止境的以命換命。


    北莽三十萬大軍,隻剩下十多萬。


    而臨安城,隻剩下不足萬萬兵馬,還包括那些傷兵。


    武衝因為要救嶽鵬,被射成了刺蝟,饒是他有橫練金剛罩鐵布衫護體,也依舊連大光頭也變成了血紅色。


    血染的風采。


    霍無缺因為看到了遊多寶現身,所以想要擒賊先擒王,一路衝殺進去,與遊多寶拚了三十七招。


    三十七招之後,遊多寶留下了霍無缺的一條手臂。


    陸長生和虛靖聯手相救,才將霍無缺給救了迴來。


    至於其他將士,死的死,傷的傷。


    臨安城好幾次險些被攻克,最終被死死守住。


    今日,又進行了一場惡戰,東城門被打開了一個缺口,如果不是楊傑、阿磊拚死殺敵,用火油燒住了勢頭,恐怕此時的臨安城,已經被北莽人占據了。


    “長生,我們真的盡力了,這一仗,打得比蜀中還要艱難啊。


    “哪怕是在蜀中,兵力懸殊的情況下,我們也是邊打邊退,讓了蜀中,保住了雲滇。”


    “這一次,你為什麽就不肯下令退兵呢?”


    陸長生的眼睛盯著北邊,那邊有北莽的營地,有遊多寶不知在何處的蹤影。


    “退兵?我們還能退到哪裏去呢?”


    虛靖說道,“往南邊,我們可以退到福州去,如果往東南,我們可以退到湘州去。湘州的長沙郡,霍無缺滅了曾秀全之後,那裏可是熟悉的戰場。”


    “還有福州,此處沒有經曆多少戰亂,糧草、人口都有,還能支撐一段時日的。”


    “再不濟,我們繼續往西,去雲滇啊,雲滇有蜀國啊,和他們合兵,我們能抵抗得住的。”


    陸長生搖搖頭,“不能去雲滇!”


    “北莽遊多寶就希望我們能退兵,就想將我們趕著去雲滇,然後好將我們在雲滇一網打盡。雲滇已經是我們大漢最後的根據地了,已經是我給蜀國留下的最後一塊基業,我不能將禍水引向他們。”


    虛靖無奈地說道,“可是現在的局勢你也看到了,不是我們不拚命,不是我們怕死,真的是實力太懸殊了,實在是遊多寶太克製我們了。”


    “以往無論是耶律雄基也好,還是聞太師和荀懿也好,一旦軍隊傷亡將近五成,這仗是絕對打不下去的,必然會退兵。可是這遊多寶不是個人啊,他是個瘋子!”


    “他根本就不管不顧,他不管這仗打得怎麽樣,他就是一味的廝殺,沒日沒夜的連續十日發動攻擊。他不顧傷亡慘重,哪怕贏了,他們也是慘勝。可是他根本就沒有停止過進攻的指令,他這是瘋了一樣的打法,這是兩敗俱傷,兩敗俱亡的打法啊。”


    “北莽死得起,可是我們臨安死不起啊。”


    陸長生迴頭看向臨安皇宮方向,猩紅的眼眸有光澤動蕩。


    “可是二夫人說了,秀珠姐不能移動、不能顛簸了,她一動就要斷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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