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生,我有一計,可讓離陽城百姓重見天日,可讓大漢扭轉乾坤。”


    “唉,長生,你不要閉上眼睛,你聽我說嘛,我這次想出的點子絕對可行。如果不行的話,算我欠你一壇酒。”


    孔瑾有些著急了,他滿腹經綸,學富五車,難得尋到一個慧眼識英才的人,一定要有一番作為才能對得起這次知遇之恩。


    陸長生睜開眼睛,看著孔瑾的老臉,依舊是頭發淩亂,滿臉皺紋,“你的臉怎麽了?”


    “眼眶有黑影,應該是被人打了。左臉頰有幾條細細的血痕,是被人抓了吧。”


    孔瑾摸了摸眼眶,又小心翼翼地摸了下臉頰,長歎一聲,“你叫我去給那幾個孩子啟蒙,我也是按照你說的去做了。”


    “可是其中一個孩子是個傻子,八歲了,連話都不會說,就是一直傻笑,你要我怎麽教?”


    “還有一個是鐵蛋,他實在是我見過最倔強的人,我要教他識字,他不肯。我便要戒尺打他手板,略施懲罰,這是教書先生最基本的操作啊。可是他一拳就打在我眼眶上。他臨走時還說,‘如果我不是陸長生請來的,非得把我扔進茅坑裏不可。’你聽聽,他這是威脅,赤裸裸的威脅我啊!”


    陸長生想起鐵蛋,的確是個有些倔強的人,將孔瑾揍一頓的事情,他也做得出來。


    畢竟鐵蛋隻想練功,變強,連打鐵都是在強壯體魄。


    “那柳兒呢,柳兒很乖巧的啊!”


    “她的腿又受傷了,正在家裏悶得很,你過去正好有人陪她說說話,認識幾個字,豈不是很好?”


    說起柳兒,孔瑾一臉無辜的表情,“那小丫頭的確很乖巧,可是那小畜生很兇的,我剛坐在柳兒旁邊,那小畜生就蹦出來朝我臉上抓了一把。如果不是我閃得快,恐怕眼睛都要給抓瞎了。”


    陸長生眉頭微皺,“不對啊,小白也很乖巧的啊。”


    “它來離陽城這麽久,也沒有見過它傷人的,你是不是對它做了什麽事情?”


    孔瑾雙手一攤,“我冤枉啊,我什麽都沒有做的。我隻是見這小家夥白白的很可愛,便要去摸一摸它,結果它直接朝我臉抓了一把。”


    “到後來,我要進何秀娟的院子,它都追出來咬我。”


    陸長生看了一眼孔瑾的手,指甲有點長,裏麵還藏了一些東西,有泥垢,有茴香豆的殼,或許還有其他的東西。


    “你是不是喝了酒才過去的?”


    孔瑾點點頭,“的確喝了些酒,不過不是喝了酒才過去的,是何秀娟打了酒送我喝的,說是拜師的束修。”


    陸長生說道,“下次我陪你去看柳兒,小白還是聽我話的。”


    “對了,不是給了你兩套衣服嗎,你為何還是穿著這套破長衫?”


    “也給你安排了房子,你洗個澡洗個頭,修剪一下,就這麽難嗎?”


    孔瑾尷尬一笑,“也不是很難,隻是晚上喝了些酒,便有些醉意,不想動,直接睡著了。”


    “後來李瘸子、鍾北、老泥鰍他們找我喝酒,聽我說外麵的事情,洗漱的事情便忘記了。”


    “不說這些事情了,我和你說說我的打算,你好好聽一下。”


    陸長生無奈,便將霸王刀放下,“你說吧,不讓你把話說完,估計得憋死你。”


    孔瑾也不在意陸長生話中的刺,“長生,我這些天雖然在教書,可是我心裏麵卻一直在想著以後的事情,想著離陽城的百姓的出路。”


    “你在離陽城守了六年,等了六年,盼了六年。你總是想著大漢會派援軍過來救出離陽城的百姓,可是現在大漢自身難保,絕無可能派兵來救。所以,我們得自救!”


    陸長生目光投向遠方,今日的天空有些灰蒙蒙,如同他的心情一般,“如何自救?”


    見陸長生聽了進去,孔瑾摸了摸下巴的胡須,“我有上中下三策,可以自救,你要先聽哪一個?”


    陸長生的目光沒有收迴,隻是淡淡地說道,“我要聽有用的,廢話就少說了。”


    孔瑾隻得撓了撓頭,“好吧,以前你蒙蔽了六年,現在既然明白了天下大勢,便知道再守下去是毫無意義了。”


    陸長生抿著嘴,目光落在了那界碑上的殺豬刀上。


    其實他比任何人都知道,守下去的艱難所在。


    離陽城的百姓都是老弱婦孺,年輕人、壯年都死光了,總不能靠獨眼郎中鍾北的一根細針,紮出新生命來。


    更不能靠劉老太爺這樣走路都顫巍巍的人,去鑄造新生命。


    人,隻會越來越少。


    最後真正變成一座空城,一座鬼城。


    關鍵是,流沙郡,幽州,北莽,還不會給離陽城這麽多時間。


    一座瘟疫之城,哪怕被瞞著,也總有一天瞞不住的。


    哪怕他陸長生再為大漢開疆拓土三千丈,那又如何呢?


    北莽那些當官的,風水輪流轉,孫立均走了,秦綱來了,過了三五年,考核一到,秦綱便也走了。


    誰能知道後麵會發生什麽事情呢?


    孔瑾知道陸長生在聽,便繼續說道,“大漢已經靠不住了,那皇族更是爛到了根子裏,爛泥巴糊不上牆。”


    陸長生眼中有些失落的神色,“大漢皇族,原本根深蒂固,威壓四海,短短六年時間,怎麽就變成了這般模樣。”


    “你真的如此不看好皇族嗎,他們真的沒有救了嗎?”


    “一定,肯定,絕對沒有救了!”


    孔瑾提高了音量,有些義憤填膺地說到,“武王隕落之後的皇族,無論是皇帝,還是太子,還是王公貴族,一個個隻知道貪圖享樂,不務正業,沒有一個人想著國計民生的,沒有一個人想著天下蒼生的,這樣的皇族,必定是走向沒落的。”


    “原本還有一個人,還讓天下漢人有一絲希望,那就是長公主劉秀珠。”


    “可惜啊可惜,北莽皇室這一招實在太過於厲害,劉秀珠畢竟是女流之輩,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韙,竟然屈服了,這才是大漢倒塌的最後一根棟梁。”


    陸長生想起那個英姿颯爽的身影,“劉秀珠又能做什麽呢?她還能做出其他的選擇嗎?”


    孔瑾嘿嘿冷笑,“她有的選擇的!”


    “當時她不僅僅是長公主,而且攝政,最為關鍵的是她身為大漢天下兵馬大元帥,手握兵權,她要想有所作為,總是能有機會的。”


    陸長生看向孔瑾,“你的意思是,劉秀珠造反?”


    孔瑾搖搖頭,“不是造反,她本來就是皇族長公主,本來就是天下兵馬大元帥。她隻要以清君側之名,領兵包圍皇宮,將太後、皇帝、太子控製住,然後徹底掌控大漢軍政大權,統領大軍與北莽決戰,未必會輸得這麽徹底,輸得這麽慘。”


    “劉秀珠不需要造反,她隻需要將權柄牢固,挾天子以令天下,讓大漢皇族聽從她的指令行事便可。”


    “因為大漢皇室都是一些僵化腐朽之徒,唯有她還能上陣殺敵,下馬治國。”


    “可惜啊,可惜啊,畢竟是女流之輩,下不狠心,下不得毒手,最後淪為大漢皇族與北莽交易的和親之物而已。”


    陸長生雖然心中有些難受,卻也沒有找出反駁孔瑾的理由來。


    “皇室雖然無能,朝中還有許多有為能幹之人的,必定還能力挽狂瀾,拯救大漢。”


    孔瑾嗤笑道,“一將無謀,累死千軍;一帥無能,挫喪萬師!”


    “皇族如此昏庸腐朽,你還奢望下麵的人誓死殺敵,還指望百姓同仇敵愾,為皇族報仇雪恨?”


    “也的確有三五個這樣的人,他們可以說是逆勢而為的英雄,那被十三道金牌逼死的嶽強,那被含冤而死的餘謙,那在北莽後方誓死抗敵,終因寡不敵眾,兵敗被俘,哪怕被囚三年,屢經北莽威逼利誘,仍誓死不屈聞天祥,他們可都是能力挽狂瀾的能幹之人啊。”


    “可是這樣的人,終究都死了,皇族沒有給他們任何表彰,因為這些人,歸根究底,其實就是死在皇族的手中,死於他們的無能,死於他們的貪生怕死,死於他們的昏庸腐朽!”


    孔瑾越說越激動,那白胡子一抖一抖的。


    陸長生的情緒也不由得被他感染起來,“原來他們真的都死了啊!”


    “當年武王可是最看重他們的。”


    孔瑾一聽武王,越發氣憤,“當年武王遠征,隕落異鄉。可是皇族這個時候在幹什麽,在忙於內亂,忙於爭鬥帝位。”


    “劉能、劉琪搶到那寶座之後,便將武王的消息湮滅掉,希望世人忘記武王,忘記曾經有過那輝煌的時代,有過那個帶領大漢走向巔峰的人。”


    “他們想要的是現在,因為平庸無能的他們,和武王相比,有著霄壤之別。他們要坐穩皇位,便不能讓武王的光芒依舊照耀在大漢的天空,隻能讓武王逐漸消亡,仿佛從來沒有來到這個世上一般。”


    陸長生眼中流露出憤怒的神色,手中緊緊握著刀柄,“那些死去的戰士,那些為國捐軀的英雄,怎麽能說消失就消失,怎麽能說忘記就忘記呢?”


    “哪怕皇族可以想要將武王的影響降到最低,刻意抹去武王曾經留下的痕跡,可是百姓心中還記得啊,文武百官還記得啊,史書還記的啊!”


    孔瑾知道陸長生的心性,便說道,“你還是太單純了。”


    “老百姓們忙忙碌碌,隻不過為了一日之食而已。他們吃不飽,哪裏有心思去記住一個已經死掉的人。他們流離失所,成為難民,誰還會去想武王的恩澤呢?”


    “至於文武百官,這天底下最能說會道的是官,最道貌岸然的是官,最忘恩負義的,也是官啊!”


    “還有那史書,史書不過是坐在金鑾寶殿上的人,想要看到的,想要聽到的,想讓後世記住的東西,才會留在史書中,這便是世人知曉的史書。”


    陸長生沉默了,他心裏很難受。


    這六年來,從來沒有人這樣和他這般說過這些事情。


    對於皇族,對於天下,對於大漢,他還停留在武王留給他的印象,留給他的記憶之中。


    那些記憶是美好,那些印象是光明的。


    可是六年過去了,當有人第一次血淋淋地將現實撕裂開來,展現在他的麵前時,他一時有些消化不了。


    但是,即便消化不了,他也明白,孔瑾說的是真的!


    孔瑾繼續說道,“大漢皇族已經廢了,靠不住了。”


    陸長生漫無目的的目光落在了那株桃花樹上,“皇族靠不住了,那能靠誰呢?”


    孔瑾正色說道,“靠你,靠我,靠天下所有的大漢人。”


    陸長生說道,“我終究隻是一個人,隻有一把刀啊,我又能做什麽呢?”


    孔瑾站起來,握住那杆大漢旗幟,想拔出來,晃動一下,結果旗幟插得太深,紋絲不動。


    孔瑾也不在意,大聲說道,“反守為攻啊!”


    “守不住了,那就不想守了,我們攻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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