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荒漠有些冷。


    柳青燒起火,喂好駱駝之後,便來到武衝身邊。


    “老爺,他們的包袱裏有金子,還有肉幹和酒。”


    武衝隻接過酒,仰頭喝了一口,酒倒也不差,能在死後給他送酒喝,看來張友和王野也是死得其所了。


    “肉你吃吧,我吃飽了。”


    柳青連忙咬了一口肉幹,還沒來得及吞下,想了想,隻是撕下一條下來,又將剩下的包起來,放入包袱當中。


    武衝瞥了一眼,“怎麽不吃呢,我們的幹糧不缺的。”


    柳青小口地吃著肉幹,輕聲說道,“雖然目前還是不缺,不過得未雨綢繆啊。”


    “這無邊荒漠,還不知道要走多久才能走出去呢?”


    武衝說道,“先前王老大不是說再走個十天半個月就能走出去了嗎?”


    柳青說道,“哪有這麽簡單的,要是真的能這麽順利走出去,也不叫無邊荒漠了。”


    “王老大這是在安撫人心呢。每當大家走疲憊了的時候,王老大便會說快了,再走個十天半個月就能走出去了。他是在給人希望,讓大家能跟著他的腳步堅持下去。要是說不知道什麽時候能走出去,恐怕人心就不穩了。”


    “就像小時候我父親帶我遠行,每次爬過一座山,我就會問父親,後麵還有多遠。父親總是會說,爬過下一座山就到了。可是每當我爬過下一座山時,還是沒有到達目的地,我便有些生氣,不想走了。”


    “老爺,你知道我父親怎麽對我做的嗎?”


    武衝微微一愣,他沒有想到柳青突然會和他說起這些事情,而且說的是這些家長裏短的事情,還有些不習慣。


    畢竟他自幼習武,後來入了禁軍,屢屢立功,一路當上了禁軍統領,絕大部分時間都和血氣方剛的男兒在一起。


    “柳一刀揍了你一頓?”


    柳青微窘,隨即展顏一笑,“我父親從來不揍我。”


    “每次我走累了的時候,我父親就會背我,或者給我一塊糖。”


    武衝有些弄不明白,便摸了摸光頭,“不是說女大避父嗎?”


    “你都能跟著柳一刀翻山越嶺了,他還背你啊?”


    柳青忿忿地說道,“什麽女大避父,都是那些讀書人心裏不幹淨想出來的事情。”


    “我自幼死了母親,是我父親一手帶大的。穿衣洗澡都是由我父親動手的,無論父親去哪裏走鏢,也是要帶著我走。”


    “還女大避父,難道女兒大了父親都要去上吊嗎?”


    武衝沒有女兒,便不接這話,隻顧喝酒。


    與其想這些情感的複雜事情,他更願意和人打一架,更願意喝酒。


    尤其是和女人談這些事情,他更嫌麻煩。


    他喜歡一手交銀子,一道取真經。


    最好雙方不要說話,保持一種安靜祥和、舒適的氛圍。


    柳青見武衝不做聲,便識趣地不再往這個話題說下去。


    這些日子相處以來,她逐漸摸到了這個粗獷漢子的性子,知道他喜歡什麽,厭惡什麽,需要自己做什麽。


    名義上自己是他的妻子,實際上連個仆人的身份都沒有。


    “老爺,刮過沙暴之後,荒漠中的夜空明亮了許多啊!”


    武衝抬頭望向天空,“還不就是這個鳥樣,烏漆嘛黑的,那些星子閃得讓人心慌。”


    “也就那些糟老頭子神神叨叨的,喜歡看著星子算來算去。他娘的,我素來是不信這些的,結果還是上了他的當,吃了他的虧。還白白墊了幾壇好酒進去,越想越肉疼啊!”


    柳青見武衝說話有些自言自語,經常能聽到他說些什麽“取經”“大吊”“糟老頭子”之類的話,聽得莫名其妙。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心事,都有自己的過往和追尋的未來。


    “荒漠裏的沙,飄到夜晚便成了星空!”


    “每個人死後,都會化作一顆星星。也不知道父親是哪一顆星星,會不會看到我呢?”


    “還是不要看到我吧,如果他看到我現在這般處境,恐怕又會難過的。”


    柳青想著心事,感覺到身子有些冷,便雙手環抱膝蓋,將身子縮緊一點。


    “給,喝兩口,暖暖身子。”


    武衝將酒囊遞了過來,柳青感覺心中一暖,便接過來。


    “少喝點,別都喝光了。”


    聽到武衝這般說,柳青歎了口氣,有些時候,還是自己想得太多了。


    喝了兩口酒,的確暖和很多。


    武衝接過酒囊,對柳青說道,“這床毯子夠寬,你來這邊睡。”


    “你別著涼了,還要我來照顧你。我和你說,我可不習慣照顧人,要是你病了,就自己走出去。”


    柳青本來還想堅持一下,可是今晚的荒漠實在太冷了,哪怕生了堆火,運功禦寒,還是感覺寒氣侵體。


    於是柳青朝武衝身邊靠近,抓住毯子的一角。


    武衝將腳伸了過來,柳青一愣,不知道他要做什麽。


    武衝說道,“抱著腳睡。”


    原來是這種要求,柳青無奈地抱著武衝的腳,發現他的腳和身子有些不一樣,腳冰冷得很。


    像他這般武功高強、內力渾厚的人,腳也會冷?


    柳青怕自己稍微一猶豫,便會惹武衝不快,於是將他的腳放在自己懷中,用自己最溫暖的胸懷給他暖腳。


    武衝感覺很舒服,隨即坐了起來,“看夠了嗎?”


    “難道要看到天亮?”


    柳青一驚,便朝身後看去,駱駝後方走出兩個身影來。


    “王老大?”


    來人是王老大和張泉蛋。


    王老大依舊是那張千年不變的臉,而張泉蛋不緊不慢地跟在他身後,如同影子一般,永遠也不會出現在三步之外的距離。


    “牛有道,你倒是很會享福啊?”


    武衝瞧著王老大,看著那張麵無表情的臉,看不出七情六欲來,“你來享受一下?”


    王老大說道,“你的女人你自己用,我無福消受。”


    武衝說道,“那你來幹什麽?”


    “是給武當派的人報仇?還是想試試我的拳頭硬,還是你的腦袋硬?”


    王老大並沒有被武衝的話給激怒,“武當派的人和我沒有任何關係,他們惹上你是自尋死路,我絕對不會給這些人報仇,犯不著。”


    “當然,我也不是來挑釁你的,我隻是想和你商量個事情。”


    武衝覺得王老大雖然麵無表情像個僵屍一般,可是說話比武當派的正人君子說話要好聽許多,直來直往,便說道,“什麽事情?”


    王老大說道,“ 明日之後,便會進入無邊荒漠中的弑殺之地。此處有一座廢棄的城池,有人過來尋寶,有人過來逃難,也有人是過來尋找那綠洲。”


    弑殺之地,武衝聽柳青說過,是生存與死亡並存的地方。


    在這個地方沒有任何規則,除了殺戮。


    誰更強便能生存下去,否則隻有死亡。


    王老大繼續說道,“其他的人我不擔心,唯有這個地方偶爾有一股馬匪經常出沒。”


    “我能在無邊荒漠中活下來,自然有保命的手段,一般的馬匪我也能應付得了,隻是近日出現了一個悍匪頭領,據說一杆長槍,所向披靡。我想一旦遇上那個悍匪頭領,想請你出手。”


    武衝咧嘴一笑,“我交了銀子給你,便是要你護送我們出無邊荒漠。現在倒好了,我還要給你們賣命。無論如何,都虧得慌啊!”


    王老大說道,“既然是商量,那就是有商有量。”


    “如果碰到那個悍匪頭領,你出手,無論勝負,你們二人交給我的銀子我悉數退還。”


    武衝說道,“你還不算小氣,不過那悍匪既然這麽厲害,我要是打不過他,豈不是白白送了性命?”


    王老大又說道,“我雖然不知道你的真實身份,不過以你的武藝,哪怕打不過,他們要想殺你,也絕非易事。”


    “不過,你既然對我開出的條件不滿意,你可以將你的要求說出來,看我能否做到。”


    武衝突然心中一動,“這無邊荒漠中,可有個什麽地方叫流沙之地,可有什麽城池還有大漢人在駐守?”


    “你要是能告訴我這些消息,要我出手也不難。”


    王老大眉頭微皺,“無邊荒漠處處是黃沙,可還真沒有聽說過什麽流沙之地,這周邊之地都是北莽占據了,也沒有聽說過還有大漢人駐守的城池。”


    武衝有些失望,揮揮手說道,“既然不知道,那就沒得談了。”


    王老大也是個幹脆利索之人,見武衝不肯答應,轉身便要走。


    這時張泉蛋開口說道,“無邊荒漠的西北處有一州府,大漢時原本是叫涼州,後來北莽占據之後,北莽皇帝將此處給耶律雄基作為封地之一,改名為幽州。”


    “幽州有一河,名為流沙河;河邊有一郡,名為流沙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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