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時修,你是要造反嗎?”


    一個身影從風雨亭中站起來,聲音淩冽,極具威嚴,連荷花池中的蛙蟲都嚇得不敢做聲,寂靜一片。


    是一個女人。


    風韻猶存,眉目中充滿威壓、充滿殺氣的女人。


    這是一個保養得很好的女人,皮膚光潔,一雙丹鳳眼,模樣與長公主劉秀珠有幾分相似,可是氣場更強大,聲音更具有殺伐之氣。


    不知道的人還以為是劉秀珠的姐姐,可是熟悉的人卻知曉,她已經年近五旬。


    張時修的身影飄然落在了風雨亭的迴廊中,看著亭中的兩個女人,開口說道,“秀珠丫頭,你還好吧。”


    劉秀珠眼中泛出感激之情,好像受了委屈的孩子,看到家中長輩過來一般,露出貝齒,“我沒事。”


    張時修微微一笑,“沒事就好,沒事就好。”


    見張時修竟然不正眼看自己一下,也不迴答自己,而是去詢問劉秀珠,那女人勃然大怒,胸口起伏不定,“張時修,你以為我真的拿你沒有辦法嗎?”


    “你以為有景帝的免死金牌,就能保你性命嗎?”


    聲音有些尖銳,有些淒厲,讓劉秀珠微微有些色變。


    她知道,身邊這個女人雖然很少露麵,甚至很多人都快將她遺忘了。


    可是這個女人的手段,掌控皇室的能力,掌控人心的本事,卻是讓人望塵莫及的。


    而且,她雖然沒有武藝,可是死在她手中的人,絕對不會比死在劉秀珠碧水劍下的人要少。


    其中不乏皇族貴人,朝中重臣。


    果然,隨著女人的聲音落下,風雨亭四周便有十數道身影悄然從水中浮起。


    死士!


    慈寧宮中的死士!


    傳說慈寧宮中的死士藏身於任何地方,隻聽從一人的指令。


    更有人說,太後信任死士,更勝於信任保龍一族。


    張時修伸手拍了拍風雨亭的欄杆,“雖然這裏模仿長安的東南海所造,也畢竟隻學其形,未得其精華啊。”


    風雨亭中無風自起,隻聽到“撲通”落水之聲。


    那些死士又被壓迴了水池當中。


    女人呆若木雞,滿眼不敢相信。


    跟隨她這麽多年的死士,竟然被張時修隨手這般拍了拍,就給拍迴去了。


    張時修抬了抬白眉,“夏雨荷,這麽多年過去了,我以為你那性子已經收斂起來了,誰知道還是這般刁鑽、潑辣,還是這般無理取鬧。”


    夏雨荷,先帝劉能之妻,皇帝劉琪之母,太子劉寰之祖母,當今太後。


    “夏雨荷”這個名字,已經很久很久沒有人提及過了,久到世人隻知道有太後,而不知道太後叫夏雨荷。


    畢竟,敢提及太後名諱的人,屈指可數。


    偏偏眼前這個百多歲的老頭就是其中一個。


    太後臉色青一塊紫一塊,頭上的珠釵搖晃不已,“放肆!”


    “在我慈寧宮你還敢出手?你以為我隻有 這些手段嗎?”


    “張時修,你當真以為我就沒有辦法殺了你?”


    “你當真以為我不敢殺你?”


    不能殺,和不敢殺,是完全不同的兩個概念。


    被張時修直唿其名,太後倍感屈辱,皇族的尊嚴,太後的威嚴,在這個糟老頭子麵前,仿佛不值得一提。


    被張時修一掌將死士打迴水中,太後已經出離了憤怒。


    她的威嚴根本無處施展!


    劉秀珠有些緊張,生怕太後一聲令下,便會有無數道暗器襲來,將張時修射成馬蜂窩。


    “母後,不要動手,監正有景帝賜予的免死金牌,不能殺啊!”


    張時修搖了搖頭,“那麵免死金牌我已經賣了。”


    劉秀珠瞪大眼睛,簡直不敢相信,“賣了?”


    “為什麽賣了?賣到哪裏去了?”


    張時修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道,“有一次嘴饞了,身上又沒帶銀子,便和人換了幾壇酒。”


    劉秀珠啞然,隨即想起張時修的性子,這也是正常的。


    太後冷哼一聲,“即便你還有免死金牌,我要殺你,不過是一句話的事情。”


    “就憑你今夜無詔闖宮,就可以定你的死罪。”


    “看在你年事已高,容易犯糊塗的原因,你現在迴去,我不追究你的過錯。”


    張時修並不搭理太後,徑直走到劉秀珠身邊,太後有些憤怒又有些畏懼地看著張時修,腳下略微地後撤了兩步。


    張時修看著眉目中充滿英氣的劉秀珠,滿眼的疼愛之情,“你真的答應了?”


    劉秀珠的目光在太後身上停留了一下,又迎上了張時修充滿慈愛的眼神,隨即點頭,“是的,我答應了。”


    張時修長歎一口氣,“君王城上豎降旗,妾在深宮那得知。十四萬人齊解甲,皇族無人是男兒。”


    “泱泱華夏,大漢盛世,淪落到今日,竟然要靠一個長公主去和親才能保住半壁江山,可笑可悲可恨啊!”


    太後的臉色越發寒冷,宛如冰霜。


    張時修念的是一首前朝的詩,罵的是大漢皇室,打的是她太後的臉。


    畢竟,大漢頹喪是從她的丈夫劉能登基開始,從她的兒子劉琪修仙煉丹、荒廢朝政開始崩塌,而那個一直孜孜不倦追求美色的太子劉寰,一眼就能看出不堪重任。


    皇族之中,唯一能堪重任的長公主劉秀珠,還要送到敵國,送給北莽幽王耶律雄基當王妃,換取天下太平。


    “秀珠,當真是你自願的嗎,沒有人逼迫你?”


    劉秀珠眼中露出堅毅的神色,“監正,我是自願的。”


    張時修眼中露出哀傷的神色,“你可知道,你一去北莽,北莽可能立即撕毀協議,天河險境立刻被撕破,大漢連半壁江山都保不住。”


    “大漢疆土淪為北莽牧馬之地,大漢子民淪為賤民,被摧殘,被奴役,皇族之人,盡數淪為北莽貴族的玩物。”


    “這種情況,你還願意去嗎?”


    劉秀珠依舊鎮定地說道,“我願意。”


    “皇室中所有人都要我去和親,包括我的母後和皇帝兄長。朝廷上下都要我去議和,讓天下太平。大漢百姓津津樂道,希望我嫁入北莽,開啟兩國睦鄰友好。就連軍中也謠言四起,說我已經與北莽耶律雄基私定終身。”


    “監正,你說,這種情況我還有得選嗎?”


    越說,劉秀珠絕美的臉上有些激動,泛起紅暈。


    剛才張時修念的那首詩,她太熟悉了。


    這些年她在戰場上拚死抗敵,就是不想前朝的慘劇淪落到大漢皇族後宮之中,就是不想大漢江山淪陷。


    可是她費盡心血,率先士卒,嘔心瀝血,換來的卻是整個大漢天下都希望她去和親的結局。


    心寒嗎?


    不,心已冰冷。


    心已死。


    可是哪怕心死,她依舊想去做一些事情,依舊想去搏一搏。


    她需要時間,需要空間。


    北莽如果能退兵,隻要一年的時間,劉秀珠便能做好萬全之策。


    隻是,凡事都要付出的,這一次的付出是以她本人和親為代價。


    值不值得,由後人去評價吧!


    張時修看了一眼太後,太後感覺有些寒意在她光潔的脖頸上浮動。


    太後知道這龍虎山的臭道士,雖然名義上是司天監的監正,可是那些古怪的手段有很多,又不大講規矩,說不定自己的腦袋隨時會掉落下來。


    於是天後微微縮了一下脖子,身子又往後麵依靠一些,便靠在了亭子的扶手處,略微才有些心安。


    張時修看向劉秀珠,“把你的手伸出來,我幫你看看。”


    劉秀珠伸出手,手背上還有幾道血痕。


    這原本是一雙彈月琴的手,卻傷痕累累。


    這原本是一雙弄花玩玉的手,卻一直緊握長劍,上陣殺敵。


    張時修將手指搭在劉秀珠的脈搏處,仔細把脈,隨即才放下心來,“我原本以為你是被夏雨荷給逼迫的,現在看來,你的確是自願的。”


    太後冷哼一聲,“我豈會做那種賣女兒的事情?”


    張時修嘴角扯了扯,“其他人可能忘記了,我卻還記得,你們夏家的蠱毒可是無形無色,可殺人,可煉化人,也可控製人。”


    太後丹鳳眼怒瞪,“你……”


    隨即感覺這老東西知道的東西有點多,還是不要去惹怒他為好,現在最為主要的便是讓女兒去和親。


    既然劉秀珠答應了,那麽一切以穩定為主,大事為重。


    張時修走到欄杆處,“秀珠啊,你既然做出了決定,又是自願的,你素來是個有主見的人,我今日來便不會再勸你。”


    “我既然知道了你的心思,就還有一句話要告訴你,無論嫁不嫁去北莽,我上次看到大漢國運複蘇是不會錯的。”


    “泱泱華夏,總有人要就將重擔扛在肩上,總有人要扶起將傾大廈,總有人要逆境而生。”


    “按你想做的去做吧,至少我知道,你永遠不會做出對大漢不利的事情。隻是希望你不要做傻事,你記好了,你是大漢的旗幟,你身後還有千千萬萬個大漢戰士,在跟隨你的腳步,永不放棄,永不投降。”


    劉秀珠已經淚流滿眶,甲胄下的胸脯越發起伏。


    張時修走到太後身前,太後眼中有一絲驚慌之色流露,“你要幹什麽?你剛才也把脈了,也親口問了,我沒有逼迫秀兒,都是他自願的。”


    “你要是對我不利,外麵的禁軍,保龍一族絕對不會讓你活著走出皇宮,你龍虎山一定會被蕩平。”


    張時修笑了笑,“我還不至於對你下手,要是我想殺你,六年前我就動手了。”


    “我在這司天監待的時間太久了,想出去走一走,司天監監正的令牌我已經給了張天正,至於你們任不任命,那是你們的事情。”


    “夏雨荷,我現在隻想問你一件事情,你要如實告訴我,我雖然不殺你,但是我要是對你夏家人動手,沒有人能保得住他們的性命。我想這一點,你應該比其他人都清楚。”


    麵對赤裸裸的威脅,太後知道張時修這次已經是撕破臉皮了,便硬著脖子說道,“你想問什麽?”


    張時修眼眸緊緊地盯著太後,“十六年前,那個孩子到底在哪裏?”


    “當時他出生的時候,隻有你在旁邊。”


    太後聞言身體一僵,隨即麵目逐漸猙獰,丹鳳眼有些扭曲。


    “原來你問的是那個孽障,那不是個孩子,是個惡魔。他一出生就瞪著猩紅的眼睛,渾身上下都在流血。他死了,他一出生就死了,難產,生下來就是個死胎!”


    “我親眼看到的,高鬆將他的屍體扔進了臭水溝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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