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沙郡,郡守府。


    郡守大人秦綱坐在那裏,一動不動,臉色鐵青得嚇人。


    流沙郡的官員,還有下人們守在門外,一個個神情緊張,不敢做聲,也不敢進去稟報事情。


    因為先前進去的兩個人,已經被秦綱一掌打死了。


    平日裏穩重、寬厚的郡守大人,素來對下人是仁慈的。


    哪怕要懲處,也是交給其他官員,或者管家去處理。


    他向來是珍惜自己的羽毛,不讓自己的手沾滿鮮血。


    像這般勃然大怒,一掌將人打死的情況還是第一次出現。


    可是現在這種情形下,門外的人都是聰明人,誰也不想當第二次的試驗品、犧牲品。


    “他一個人,怎麽可能抵擋住流沙郡官兵的進攻?”


    “他那一刀,怎麽可能殺了數百人,還將王林給殺死了?”


    “你說,他是不是上天派來懲罰我的?”


    “我當時的選擇,真的錯了嗎?”


    秦綱對著牆壁,看似在自言自語,一連串的反問,眼中的神情由憤怒變得有些沮喪。


    牆壁的陰影處傳來聲音,“是我們大意了!”


    “怪不得孫立均將此事隱瞞了六年,這頭老狐狸比誰都清楚,陸長生的可怕之處。”


    “所以他提前跑路了。”


    提起孫立均,秦綱的眼神又變得怨恨起來,“孫立均不當人子啊!”


    “他將此事瞞了六年,臨走前一聲不吭,現在到了我手中,吃了這麽大的虧,我是啞巴吃黃連,連半句聲都做不得。”


    “一旦傳了出去,離陽城六年了,還在大漢手中。他陸長生一個人,就殺了數千流沙郡官兵。幽王會暴怒,北莽皇室更會震怒啊。”


    “到時候,恐怕流沙郡一個人也活不下去。”


    牆壁處的陰影長歎一聲,“是啊,雖然我們曾經都是大漢人,可是已經投靠了北莽,又在北莽為官。俗話說得好,食君之祿,忠君之事,擔君之憂。我們要想的,要考慮的,就是北莽帝國的國事了。”


    “現在北莽帝國受上蒼庇佑,國運正旺。就連國師都說過,元氣從北莽深淵中噴湧而出,滋潤萬物,英雄倍出,現在正是國運當頭,正是開疆拓土的最好時候。”


    “大漢隻剩下半壁江山,皇族之中,除了一個女流之輩劉秀珠,其他都是不堪重用之人,國運已經頹廢。哪怕劉秀珠贏了一兩場,也隻是在拖延時間而已。”


    秦綱臉上露出了掙紮的神色,“是啊,如果不是皇族如此無能,如果不是朝政如此腐朽不堪,當初我也不會背叛大漢,來北莽當一個區區郡守。”


    “別說北莽國師這樣說過,就是大漢的司天監張時修也曾親口說過,紫薇北遷,星宿黯淡,大漢國運已經所剩無幾,現在隻是苟延殘喘而已。”


    “可是現在,在北莽帝國的土地上,竟然還有一個離陽城依舊豎立著漢旗,依舊住著幾百漢人,還在北莽官兵的圍攻之下,苦苦支撐了六年。這等匪夷所思的事情,一旦讓世人知道,大漢的國運會不會重新起來呢?”


    牆壁處的陰影聲音有些低沉,“國運,其實就是人心啊!”


    “大漢的人心,大漢的民心本來被無能的劉氏皇族折騰得四分五裂,分崩離析。可是連幽王都說過,永遠也不能小看大漢,因為它有著千年的傳承,它有著永不磨滅的精神。”


    “隻要給它一線機會,給它一個口子,說不定人心就會重新振作起來,國運又會有所傾斜。”


    “六年的堅守,遠征軍最後一個扛纛者,獨立對抗北莽數千將士,不敗反勝。你想想,這樣的事情,傳到了中原,傳到了臨安,會驚起多少驚濤駭浪,會讓已經臣服於北莽統治的大漢百姓心中如刀割般的難受,會讓還在拚死抵抗的大漢將士激起多少血性。”


    “所以,這件事情的後果,我們無法承受,孫立均無法承受,哪怕是幽王也無法承受。我們隻能將它湮滅,隻能讓陸長生無聲無息地消失在流沙郡,一個人,一句話也不能傳出去。”


    秦綱點點頭,“我已經吩咐下去了,流沙郡發生了瘟疫,一個人也不能出去,一個人也不能進來。”


    “在離陽城四周,我又加了兩層防禦,絕對不會泄露任何消息。”


    牆壁處的陰影說道,“這樣做是對的,先堵死再說。”


    “不過,陸長生不能再讓他活下去了。”


    “他隻要活著一天,我們就永遠活在擔心、恐懼當中。”


    秦綱無奈地說道,“王峰死了,王林死了,流沙郡的兩千精銳官兵死了一大半,剩下的非死即殘,沒有一點戰鬥力,我拿什麽對付陸長生?”


    “難道拿普通百姓的人頭去填嗎?”


    牆壁處的陰影似乎搖了搖頭,燭光也跟著搖曳,“陸長生不是普通人,他身上有修煉者的特征。就是那驚世駭俗的一刀,根本就不是尋常武夫能砍出來的。”


    “對付陸長生,不得不動用一些非常手段了。”


    秦綱抬頭,看著陰影處,“什麽非常手段?”


    牆壁處的陰影聲音飄悠,似乎下定了決心要做一件重大的事情,“當年種下的人情,本來想著你進入北莽中樞的時候再用,現在看來,如果不解決陸長生,你根本就沒有機會再進一步,就會立馬有滅頂之災。”


    “到那個時候,想用那份人情,已經用不上了。”


    “我已經送信過去了,不出兩日,那邊就會有人會過來,取陸長生的項上人頭。”


    秦綱問道,“是什麽人?”


    牆壁上的陰影說道,“桃花山上的人。”


    秦綱一驚,“桃花山?”


    “那些人可都是……”


    陰影打斷了秦綱的話,“我說了,陸長生是非常人,連兩千將士都無法殺死他,那就隻有用非常人、非常手段來對付他了。”


    “我知道你的意思,哪怕是還人情,桃花山上的人從來沒有空手而歸的習慣,他們的要求永遠是欲壑難填。”


    “可是到了現在,你還有其他辦法嗎?”


    秦綱搖了搖頭,“我已經沒有任何辦法了。”


    “我隻恨不得自己親自上戰場,去殺了陸長生,將他碎屍萬段,方能解我心頭之恨。”


    陰影輕聲說道,“君子不立危牆之下,你是做大事的人,能屈能伸,以後還有無限空間,現在這等屈辱算什麽呢?”


    “隻要活著,什麽都可以得到的。桃花山的胃口再大,隻會割掉我們的一塊肉而已。”


    “而陸長生不死,我們就連完整的屍體都不會留下。幽王的手段,北莽皇帝的手段,你又不是不知道。”


    似乎想起那些恐怖的事情,秦綱打了個抖,隨即眼神逐漸猙獰,“我希望桃花山上的人早點下來。”


    “我希望今晚就能看到陸長生的人頭擺在我的桌上,我要用他的頭顱開懷暢飲,我要騎馬拖著他的屍體圍著流沙郡跑十圈,方能泄我心頭之恨。”


    陸長生並不知道秦綱要用他的頭顱做酒杯喝酒,他像往常一樣坐在城頭,曬著太陽。


    他身上的傷口雖然在逐漸愈合,可是他的身體總是覺得冷,刺骨的冷。


    陽光,總是暖和的。


    曬一下太陽,總讓他覺得舒服一些。


    這時,一陣香味傳來。


    淡淡的香味。


    陸長生用鼻子用力地吸了一口氣。


    是桃花的香味。


    已經過了三伏天,怎麽會有桃花呢?


    陸長生睜開眼睛,看向前方。


    一頭驢出現在他視線中。


    驢子看起來很普通,長臉,黑背,看起來像一頭馬戶。


    可是它背上騎著的人卻讓陸長生心生警惕。


    那是一個白裙飄飄的人,是個女人!


    雖然看不清麵目,可是那妖嬈的身姿,可以肯定那是一個美麗的女人。


    女人手中拿著一支盛開的桃花,玉指捏著桃花瓣,迎風飄落。


    一瓣一瓣,像雪花在飛舞。


    不,是血花在飛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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