蠡城有三大勢力。


    一是坐鎮中城,以知府楊典章為首的楊家士族勢力。


    二是在西城的老牌世家貴族,淮南範氏家族及門第。


    三是盤踞城東、響水縣、耒陽港,以販私鹽,走鏢,養馬,漕運生意為主的林氏宗族。


    三個勢力互相利用,互相牽製,朝廷管不了,州府也難以插手,因此各個勢力涇渭分明。


    過了五陽河,便是林家的地盤。


    無論是菜販子,還是苦力走卒,碰到黑頂繡金虎的馬車都會小心避開,恭恭敬敬行禮。


    坊東與城東交界處,一處豪華的七進七出院落錢,門上掛著“林府”的匾子。


    高高的院牆隔開門口的鬧市,門口插著杆兒黑底繡金虎的布旗,坐著兩隻氣派的石獅子。


    剛剛入夜,府裏便掛起了黃燈籠。幾個壯碩精幹的家丁守在門邊,當看見一頂氣派的馬車從橋上駛來後,便紛紛跳下台階。


    “二爺,二爺!您可迴來了,兄弟們候著許久了。”


    “您走了,不止我們想您,東坊十八以下的姑娘誰不天天守著窗口盼著啊!”


    “是啊,您走這半個月,哥幾個心心念念。這不,街上新開了家戲春樓,哥幾個知道您最愛聽曲兒,還特地把最漂亮的那個角兒給你擄來了...”


    看著袒胸露乳,粗手粗腳調上馬車卸行李的幫眾,林遠簡直哭笑不得。


    “你們又把人擄哪去了?上次你們把人家關在西廂,給忘了,不給吃喝,弄得人差點告官。”


    林家以鹽幫發家。


    二三十年前,官鹽管的嚴的時候,私自販鹽是重罪!所賣私鹽超過一斤一兩就能就地正法!


    那時的鹽販,是把腦袋掛在腰上,個個都是匪氣十足的狠厲角色。


    隨著大虞朝廷逐漸衰弱,法令逐漸鬆弛,州府貪腐嚴重,私鹽被州官默許甚至保護。


    林氏鹽幫借此迅速兼並漕幫,馬幫,和鏢局,成了當地最大的地下勢力。創業之初的鹽幫弟子也水漲船高,擔任著家丁護衛。


    “嘿嘿,上次那小娘們不識抬舉,能伺候少爺那是天大的福氣。我要是娘們,我把自己送給少爺,少爺對我想怎樣就怎樣,讓趴著,讓倒著,我孫二絕無半句怨言!”


    “孫二,你狗趴的真不要臉!瞅瞅你這張麻子臉,別說二少爺了,我都嫌惡心!”


    “好了,孫二,一會兒記得把人給放了,再拿點銀子送迴去。我林家早就不是綠林野匪了。”


    林遠表情一板,幾個大漢立刻站得板板正正,恭敬稱諾。


    邁進院門,林遠直直朝著父親林誌誠院裏走去。


    長長的院廊,園林水池,雕梁畫棟,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哪個底蘊十足的世家。


    林誌誠書房裏的燈還亮著,遠遠能看見房裏還站著幾個漢子的影子,應該是各堂堂主在向幫主匯報。


    推開院門,堂中坐著一個穿著藍袍,有些發福,麵容嚴肅的中年人,看到林遠眼中閃過一絲笑意。


    “遠兒,迴來了?一路上還順利吧?”


    幾位堂主體型彪悍,此刻也是笑容滿麵。


    林誌誠和幾個堂主簡單問候了林遠幾句,便讓下人搬了一把椅子讓林遠一塊議事。


    發言的梁遷堂主是個精瘦,麵色兇狠的中年漢子。


    “幫主,橫沼河上遊的短衫幫卡了我們兩艘運鹽的商船,已經派人去協調了,但去荊城的那批貨恐怕要遲了。”


    常武同堂主生得膘肥體壯,滿麵橫肉,說話如銅鍾。


    “短衫幫那群鬣狗崽子,見錢眼開,黑虎幫的貨都敢搶?”


    神色冷漠的許燦堂主,冷笑一聲,“短衫幫五六百號人,給他劉矮子十個膽子也不敢招惹我們,一定是有人花了大價錢在背後拱火。”


    林誌誠看著桌案上一遝遝的信件,看向了神色輕鬆的林遠。


    “遠兒,依你看,這事怎麽解決?”


    幾位堂主一齊看了過來,雖然林遠一副年輕俊秀的書生模樣,但沒人敢輕視。


    堂主這一級是偌大黑虎幫金字塔第二層的高級管理者,多多少少知道些內幕。


    眼前的林二公子看起來人畜無害,實則武力高深,計謀深沉,是黑虎幫這幾年迅速發展的幕僚操盤手之一,實實在在的二把手。


    林遠敲了敲椅子的扶手,冷靜分析道。


    “橫沼河連通荊、洪、蠡三洲府城,從蠡城向荊州運貨必經洪州。”


    “洪州知州是個貪財好色的小人,覬覦橫沼河上的鹽鐵生意許久了,多半是他指使的。”


    “我們可先拜托楊知府修書一封。這信是寫給幕後之人的,告訴他這貨是楊知府關照的。”


    “然後用快船好手,連夜送到洪州,如果順利,明早把貨繼續送到荊城。”


    “另外,再帶上一份禮物。送給短衫幫,務必用精美的匣子鎖上,讓短衫幫主當麵打開。”


    家丁從外麵抱來三個方方正正的木頭盒子。


    眾堂主疑惑問道,“少爺,這禮物是?”


    林遠笑著介紹道。


    “本來是送給父親帶的小禮物,沒想到正好用上了。”


    “不瞞諸位,我此行半月,是為了解決新馬縣郭氏三兄弟對抗幫規,意圖叛幫一事的。”


    “我原想前去招撫,誰料到剛下馬,便得知駐新馬黑虎幫舵主被郭氏三兄弟殺害的消息,索性直接取了他們三兄弟項上人頭,扶植了一個新幫主,名為馬禕。”


    幾個堂主私下裏吸了口涼氣。


    心想林遠的膽性和勇武當真過人,聽說是乘了輛輕裝馬車走的,隻帶了一個車夫一個貼身侍女,便輕輕鬆鬆把上千號打手的大幫派給捅了個穿。


    堂主們交流了下眼神,各自心裏都有點打鼓。


    那郭氏三兄弟是外來人,原本做的是山林裏殺人越貨的買賣,後來占了一座鐵礦,逐漸發展起一個不小的勢力。


    當時黑虎幫收服新馬縣鐵幫非常勉強,對黑虎幫舵主的命令陽奉陰違,讓黑虎幫的高層很是頭疼。


    林誌誠開心地大笑起來。


    “好啊,遠兒,這件事交你手上果然沒錯,行,就按照你說的辦!”


    林誌誠滿是欣慰地看著林遠。


    林誌誠育有四兒五女,大兒子楊濤讀書入仕,中規中矩;三兒子楊明腦袋靈活,但喜好花鳥詩酒;小兒子武力有餘,但思維遲鈍,難成大器。


    唯有二兒子林遠,這兩年如同變了一個人。武功一流,膽氣非凡,深謀遠慮,見識過人,許多改革都是由林遠親自規劃和下手的。


    自從放手讓林遠實際下水掌舵後,林誌誠便嚐到了滋味兒,把越來越多的權利移交給林遠。


    三年以來,黑虎幫的業務拓展了數種,規模翻了好幾番,大有向附近州府伸展手腳的態勢,比十幾年前那個龜縮在蠡城一角小心翼翼販私鹽的中小幫派不知強了多少倍!


    他林誌誠沒有什麽追求,隻求不虧了父輩傳下來的產業,能走到這一步,他已經十分滿意了。


    “梁堂主,你主持把這件事情操辦一下。”


    精瘦漢子聞言恭敬地點了點頭。


    “沒事的話,今天就到這裏吧。”


    林誌誠下了逐客令,幾位堂主很識相地把空間讓給了父子倆。


    林遠和林誌誠相對而坐。後者忽然從桌上拍起一根毛筆激射過來,被林遠一把夾住。


    “遠兒,我們以筆為槍,我考校考校你的家傳槍法練得怎麽樣了。”


    林誌誠和林遠雖然使用的同一套槍法,但風格迥異。


    林誌誠是大開大合型,這也是林氏百花槍一脈相承的風格。而林遠卻是不徐不疾,規矩中正的風格。


    並不是林遠練岔了。林遠今年才十九歲,過早的定型是不好的事情。相反,沒有固定風格,預示著他的路子更寬,能走更遠。


    幾套來迴下來,“啪”地一聲,兩根毛筆斷為四截。


    林誌誠滿頭大汗,林遠卻神態輕鬆,頓時高下立判。


    “好啊,遠兒,槍法又有精進。按江湖上的規矩算,也是獨當一麵的高手了。”


    “這幾年我也不知道為何,你在武學上如同醍醐灌頂一般突飛猛進,但是,我不希望你繼續把精力放在上麵。”


    見林遠有些不解,林誌誠歎了口氣解釋道。


    “我們林氏百花槍的淵源是大虞朝車騎將軍林本節,初創時在南方槍法中也小有名氣,隻不過後來沒落了。”


    “槍法共有十三式,雖然是由戰場槍法中脫胎,但經過名家的改版,在江湖上也能練出個偽一流的水平,可惜,也就到這了。”


    林遠心中有所明悟,難怪如今操練槍法,再也沒有那種進境自如的感覺,如果說之前的進步是大河江流,現在則是小溪支流。


    林誌誠眼中有些於心不忍。


    “遠兒,你可知道一流武者與二流武者的區別?”


    林遠點頭,“聽說過,關鍵是武功配套的心法。”


    林誌誠麵目嚴肅地說道。


    “沒錯,咱們林氏百花槍雖然槍術精妙,但心法卻隻能算是堪堪。”


    “你也感受到了吧?那種突破滯澀的感覺,無法圓潤貫通將十三式打出來,仿佛有一堵牆橫亙在麵前。”


    “為父也是個武學天才,看不出來吧?”林誌誠摸了摸自己的肚腩。


    “其實我二十五歲的時候就到這個境界了,當時我也曾是南方武林年輕一代的翹楚,心氣高昂,沒想到今年快五十歲了,還是這個境界。”


    林遠看了眼父親林誌誠腦後陡然生起的白發,心裏感到悲觀。但隨即想到,自己還有係統的幫助,不太可能步父親的後塵。


    “原本我以為是我自己的問題,在江湖上摸爬滾打二十多年,我才逐漸聽聞,一流二流就差一口氣,這口氣叫內氣,能練出內氣的武功又叫內功,和普通武學是天壤之別。”


    “可惜這些道理,和那些精妙心法,都被牢牢地控製在大宗派和高人手裏。”


    林誌誠可惜道,“早知道遠兒你如此天賦異稟,五年前聽說有宗門核心心法流出,為父拚了命也要給你搶迴來,可是如今....”


    父子倆相對無言。


    “不過,好在遠兒你見識非凡,天資聰慧,你為幫裏做的事情為父看在眼裏。我相信幫派發展得好,未必不必那些名門正派差到哪去。”


    林遠點頭道,“我知道了,父親,但是我還是想試一試。”


    林誌誠愣了一會兒,隨即擺擺手,“那就去吧,趁年少,再好好磨礪下心性也不錯。”


    見林父不看好自己,林遠也沒有多言,畢竟他不可能把自己身懷係統的事情告訴對方。


    剛邁出門檻,林遠又被叫了迴來。


    “對了,遠兒,謝家的謝栩生是我的舊時,聽聞最近被山賊害死,你明日替我去吊唁一下。另外,謝栩生的三女兒和你有過婚約,不過如今應該也不算數了,你自己決斷吧。”


    林遠稱了聲是,林父擺了擺手,又重新伏在案上看起了卷宗,可能是眼花的緣故,看得十分吃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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