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天氣陰沉,深黑的烏雲仿佛壓在了房頂上,壓得人幾乎無法唿吸。


    陳果在迷醉中,想起了小時候的冬天,在他約莫十一二歲的時候。


    那個冬天很冷,小陳果不願意讀書,穿著單襖偷溜出去玩。


    他和夥伴玩捉迷藏。


    陳果為了把自己藏好,躲在了雪人裏。


    他藏得很好,小夥伴們都沒能找到他,於是夥伴們以為陳果迴家去,就都不找了。


    太陽下山了,天氣越來越冷。


    雪水融化了又凝結,把雪人的小口全堵住了。


    躲在雪堆裏的陳果由於缺氧,腦袋越來越昏,等到他發現不對勁的時候,他已經被埋在了雪裏。


    他大聲的求救,可是厚厚的雪層吸收了他的聲音。


    陳果真的害怕極了,他真的感覺無比的後悔。


    他一邊哭,一邊想起了每天早上,大娘李扶柳把他從被窩裏撈起來,給他穿衣服。但他總是嫌棉襖穿著不舒服,老是偷偷地脫掉。


    他又想起,有一天,大娘給他燉了一大鍋冒著香甜熱氣的玉米排骨湯,他嫌棄地說,“怎麽又是排骨湯,我不喝我不喝。”偷偷地吐掉了。


    他又想起了每天早晨,身體不好的娘都要早起親自給她熬粥,吃完早飯後,娘親溫暖的大手牽著陳果的小手把他送往學堂。


    小陳果嘟著嘴跟著教書先生離開,轉頭,看見仍風華正茂、還是個大姑娘的娘親李扶柳滿眼的不舍與希冀。


    “娘,我冷。”


    陳果在迷蒙中渾渾噩噩地說,他忘記了這句話到底是十二歲的陳果說的,還是十八歲的陳果說的。


    他記得,他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是在娘的懷裏,他不知道這是夢還是天堂,他隻感覺無比的溫暖與安全,他心想,如果人死了也能這麽舒服的話,死亡也不是那麽可怕了。


    他哪裏知道,他被人從雪水裏撈出來的時候,雙腿已經被凍僵了。趕來的大夫說已經沒有希望了,隻能把兩隻腳鋸掉,還能保住一條性命。


    大娘李扶柳又哭又鬧,寧死不讓人鋸掉小陳果的雙腳。


    於是,在那個大冬天裏,那個還不到三十的纖弱女子,解開了身上層層的衣衫,跪在夜晚寒冬臘月的雪地裏,把陳果已經凍成冰塊的腳捂在肚子的皮膚上,用體溫一點一點地化掉了冰水。


    十二歲的陳果迷迷糊糊地睜開眼,抬頭看見了娘,笑了出來,“娘,你來啦。”


    大娘看著他,凍得發抖的臉上勉強擠出了笑容。


    娘心疼地看著他,眼淚大滴大滴地往下掉,“娘在呢,娘在呢。裹兒不怕,裹兒不怕……”


    小陳果摸著臉上滴下的水,嘻笑著對母親說:“娘,下雨啦。”


    “嘩——”。


    屋外下起了瓢潑大雨,狂暴的雨水卷開了窗戶,把雨水送到了陳果的臉上。


    陳果在迷醉中搖擺著四肢,喃喃道:“娘,下雨啦,下雨啦。”


    可是,自那之後,大娘的身體便落下了病根,隻要稍有疲憊,便會感上風寒。


    後來,陳果從書上學到了“身體發膚,受之父母”。


    每每想起這句聖人教誨,便控製不住落淚,心頭有如刀割。


    “轟隆——”


    忽然,窗外打起了響雷,如同金鐵相擊、天神發怒,連牆麵都隨著它的怒吼而顫動。


    陳果從迷蒙中半醉半醒,滾落在床下,他大叫道:


    “拿酒來。”


    “給我拿酒來!”


    “我要喝酒!”


    “我還能喝!”


    半晌,無人理會。


    陳果叫嚷的聲音越來越小,他四肢攤在地上,猛地一挺身,在地上跪下,麵向北方白馬縣方向。


    他一邊垂著淚,一邊不停地磕著頭,嘴裏嘰裏咕嚕地嘟囔著“孩兒不孝,孩兒不孝。”


    他就這麽一直磕著頭,因為此刻,隻有頭上的傳來痛苦能稍微緩解他內心的愧責與落寞。


    陳果頭上的血越來越多,最後磕得滿頭都是鮮血,潔白的上衣全部染成了紅色。


    他重重地磕了最後一個響頭,天空的烏雲中猛地閃過一道雷光。


    陳果又昏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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