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六章


    吳老爺迴去了,他在段家住了快有二十天,段家上上下下的算是都知道了這是三奶奶的親爹,來替她撐腰的,之前略有些活動心思,等著瞧二姐笑話的下人們並各房主子都收了心,這世上什麽也沒有錢親,單看老太爺對吳老爺的親熱勁就知道三奶奶這迴準沒事,說不定還有好事呢。


    吳老爺走的這天,老太爺親自來送,各房的老爺也都沒出門,帶著各房的少爺整整齊齊的跟著老太爺送吳老爺離開。老太爺抓著吳老爺的手歎道:“老弟你這一走,可沒人陪著我看那些字畫了。”


    吳老爺隻是笑,道:“老哥哥身旁那麽些好孩子,我都快羨慕死了!”


    老太爺哈哈大笑,擺著手說:“他們頂什麽用?隻會白吃飯!”後麵‘白吃飯’的大老爺並二老爺和段浩守兄弟幾個陪著笑。


    吳老爺說:“老哥哥別送了!迴去吧!”


    老太爺也不多說,迴頭對著大老爺說:“你們替我送送吳老弟!”然後對吳老爺說,“老弟,路上慢點,別急,過了年我去看你!”


    吳老爺說:“行!我等著老哥哥!到時咱們哥倆再好好的喝!”


    老太爺轉身迴去了,大老爺笑著過來,二老爺緊跟在後,兩*人幾乎是一起開口笑想跟吳老爺說話,都笑了又都停了,兩人互看,大老爺眯著眼瞪了二老爺一眼,二老爺不甘心的退了半步讓大老爺先說,而段老爺幾乎快跟段浩守站在一塊了,狠不能把自己縮到別人後頭去。


    大老爺也是拉著吳老爺的手說路上慢走,這次來沒好好招待,千萬別見怪,然後叫段浩守過來:“跟你伯父告個別!”


    段浩守這人比較死板,聽了大老爺這話就覺得別扭。今天全家都來送吳老爺他也覺得不妥,可又不敢跟大老爺提,就在自已屋裏跟董芳雲道:“那人不過是三弟的嶽父,頂了天讓三叔送送就行,我們幾個小輩去也就算了,怎麽能讓爺爺和爹都去呢?真是……!”他覺得這樣反丟了自家的臉麵,倒顯得是他們段家巴結這個吳地主似的,不由得對老太爺和大老爺這樣的做法看不慣,也覺得這都是段浩方折騰出來的。


    “以前看他還挺懂事的,現在看這人太能折騰!他一家的親戚倒讓全家替他招待!”他以前隻覺得段浩方能幹,比他還能幹,現在覺得這人太奸滑,算計全家隻為了他自己的事。


    今天先是聽見老太爺跟吳老爺稱兄道弟,又聽見大老爺讓他過來管這個姓吳的鄉下人叫伯父,這不又亂套了嗎?


    他心裏這麽想,臉上就有些僵,不但沒一點笑模樣,過來行禮時更是連頭都不抬,隻把頭頂給人看。


    吳老爺拍著他的肩說年少有為,像是沒看見他的冷臉。等他迴去了再抬頭,就見大老爺瞪了他一眼,他趕緊低下頭,這邊二老爺已經把浩鳳叫上去了。


    浩鳳從來沒大沒小,見了老太爺都不怕,何況一個外人?他隻記得吳老爺家在鄉下,那邊地方大,院子裏雞也多鴨也多,還有牛。上迴跟著老太爺過去正是冬天,天氣冷他沒好好玩,這迴趕上吳老爺來,他就說下迴想去吳老爺家玩,帶著孩子和媳婦去:“成嗎?到時你可別嫌麻煩,怕我們吃得多把我給攆出來!”


    他這樣不知輕重直接說反倒比段浩守好,二老爺覺得還是自己兒子能幹,看,這不就找著機會跟吳家套近乎了嗎?到時他跟浩鳳一起去,想辦法悄悄的從吳老爺手裏買點好地存著不比給子孫留那些鋪子強?他也看出來了,指望著浩鳳出門做生意管鋪子還不如給他留下百十畝地好,至少地隻要不賣,雇人種著就能來錢,鋪子要是做不好還會賠錢呢。


    老太爺買的那些地以後怕是都會留給大房,他還是早些為孩子做準備吧。


    大老爺和二老爺都說完了,這就該段老爺了,可是卻不見他上來,一堆人於是都迴頭看他,見他還縮在段浩守這群小輩那邊,大老爺皺眉道:“老三!還不快過來!”大老爺心裏其實挺恨的,要說這老三吧是三兄弟中最沒本事的一個,比不上他也比不上老二,就連老二都比他會來事,可偏偏讓他攤上吳老爺這麽個兒女親家,真是……!大老爺不止一次的想過要是段浩方是他的兒子多好!或者要是段浩守娶了二姐多好!那就輪到他跟吳老爺是親家了!現在雖然也算得上是親戚,可到底隔了一層,他倒是想跟吳老爺再多套套近乎,可他沒兒子了,段浩守又跟塊木頭似的不開竅,剛才多好的機會,他哪怕是跟浩鳳學都行啊!


    大老爺心裏不痛快,對著段老爺也沒有好聲氣。


    段老爺麵帶菜色,腳下虛浮,整個人像曬幹的棗一樣是幹癟幹癟的。那天晚上吃了飯迴屋,段章氏就問他:“你怎麽能說讓我跟二姐賠不是呢?你把我的臉往哪裏放?日後讓我怎麽見兒媳婦?我在兒媳婦跟前還能挺直了腰說話嗎?就算這次的事是我不該告訴娘,不該告訴老二家的,可、可二姐就真一點錯都沒有?那荷花可是她的人!你、你怎麽就能當著親家的麵……!”


    “你別說了!閉上嘴出去!”段老爺跳起來吼道,段章氏嚇得眼淚都掉出來了,捂著胸口哆嗦的站在他麵前動都不敢動,看著他像不認識他似的。


    可他哪有心情跟她說廢話?連推帶搡的把她推出去,後來段章氏是在小屋睡下的,聽著那邊嗚嗚咽咽的哭了大半夜。


    段浩方第二天也來了,一見他就嚇了一跳。段老爺一夜沒睡,就幹坐在**發呆,又愁又急又怕,結果一夜下來看著人像是脫了形。兒子來自然也是想問他跟吳家的事,他也沒法說,糊弄了兩句道:“我也累了,昨天晚上沒睡好,你娘跟我吵了一夜,你去看看她吧。”就這把兒子給趕走了。


    剩下的幾天裏他都沒怎麽睡,夢裏都是籌不出錢還不上債,吳老爺舉著債條上門了,老太爺把他給趕出去了,二姐帶著嫁妝迴娘家了,兒子也跟著走了,完了,他什麽都沒了。


    這會兒大老爺讓他上前送吳老爺,他磨磨蹭蹭的不動,一會兒摸摸頭一會兒摸摸胸口裝難受裝病,一邊對大老爺揮手說大哥你送就行,你送就行,我就不過去了。


    大老爺對著吳老爺陪笑,轉頭對著段老爺跺腳:“老三!你糊塗什麽?還不快過來!!”


    最後還是段浩方半扶半拖的把段老爺拽過來,馬馬虎虎的說了兩句路上保重的話就又縮迴去了。


    吳老爺上車走了,段浩方先問過大老爺才跟著車送出去十幾裏,等都看不見段家的新宅了,吳老爺叫車停下,坐在車裏掀簾子道:“你迴去吧,不用送了。”


    段浩方點頭說:“行,那爹我迴去了。”


    吳老爺嗯了聲,等他走。


    段浩方卻沒動,停了會兒抬頭說:“爹,那地契我讓二姐收起來了。”


    吳老爺仍隻是嗯了聲,段浩方說:“那爹,你走吧,我迴去了。”


    吳老爺放下車簾,趕車的王大貴甩了下響鞭吆喝了聲,車走了。段浩方站在後麵看著車都走了沒了影子才往迴走。


    來的時候急,十幾天的路隻趕了八天就到了,迴去的時候不著急了,吳老爺便慢慢的走,直走了半個月才到家。進吳家屯時已經是半夜,他不讓人吵嚷怕擾了吳馮氏睡覺,悄悄的迴了院子。結果他前腳進院,吳馮氏屋裏的燈就亮了,馮媽掀簾子出來迎道:“老爺迴來了?太太一直等著沒睡。灶下的火也沒熄,要不要洗洗?水在火上放著呢。”


    吳老爺歎了口氣進了屋,果然見吳馮氏就在燈下坐著,見他進來才站起來道:“迴來了?”一邊說一邊眼神往他身後看。


    吳老爺邊走向她邊解衣裳說:“別看了,我不是讓王大貴給你送了信了嗎?二姐那邊沒事,還懷了孩子呢,人早就出來了,我就沒帶她迴來。”


    吳馮氏自然知道,隻是仍是忍不住想著或許二姐也跟著迴來了。


    她侍候著吳老爺換了衣裳,馮媽媽端了熱菜熱飯進來,他胡亂填了點就不吃了,再草草泡了個澡,這眼見著天就快亮了,吳馮氏扶著他躺到**說:“你睡吧,家裏沒事。”


    吳老爺嗯了聲,轉眼唿嚕震天響。


    吳馮氏也是一夜沒睡,可心中的大石頭放下了人一下子覺得輕了不少。雖然說之前早就收到消息說二姐沒事,可等吳老爺迴來了親口告訴她,她才覺得是真的。


    她把賬本什麽的東西挪到旁邊的屋去,不讓人擾了吳老爺睡覺。不一會兒吳敬泰就過來了,他也是早起聽說吳老爺迴來了就趕著過來了,一進來就問:“那邊沒事了吧?”


    吳馮氏點頭:“沒事了,你那個問什麽沒?”


    吳敬泰一屁股坐下說:“沒有,她不知道。”二姐出門後第四年他開始議親,十七歲時娶了謝家的四姑娘謝帶弟,成親後兩年謝帶弟都沒生個孩子出來,吳馮氏便作主給他納了個妾,謝氏也把自己的一個丫頭給了他,去年好不容易懷上了,不到四個月又沒了,謝氏差點哭死過去,吳馮氏倒是不急,還把謝氏叫過來好好安慰了一番,也跟吳敬泰說哪怕她不會生,他也別指著那兩個小妾生:“大不了休了謝氏再給你娶一門,妾生的孩子可不值錢,日後也頂不起咱們這個吳家!”


    吳敬泰也是這個意思,可謝氏卻害怕起來,她娘過來看了她一迴,她就把自己家裏的一個遠房的表妹給接了來,話裏話外想讓敬泰納了她。他自然明白她的意思,怕是想借這表妹的肚子替她生個孩子出來,可上麵有吳馮氏在盯著,他也覺得這樣生出來的孩子沒什麽用,看看家裏的那個敬齊不就知道了?他這邊寬謝氏的心,說隻要她生的孩子,那邊就讓人把那表妹給送了迴去。可謝氏的娘卻著急,跟她說:“你沒個孩子,說不定你那個婆婆就會把你休迴來!我可告訴你!咱們謝家沒有給被休迴來的女人吃的飯!你要是讓人休了,趁早找個地方上吊去!別迴來髒了咱們謝家的地!”


    謝氏急得滿嘴長泡,又把自己的丫頭塞了一個給他,半夜他正睡著,一個光溜溜的女人鑽上來差點沒把他的魂嚇掉了。他大發雷霆,吳馮氏自然也知道了他這邊的事,以前挑她時倒是覺得謝家不重視女兒,她嫁進來了能跟吳家一條心,她那幾個姐姐出門後都生了好幾個兒子,誰能想到她卻不會生呢?好不容易有了一個卻又沒了,現在看連點成算都沒有,光會使小心眼,這可不成。之後謝氏就像地洞裏豎起了耳朵的老鼠,天天一驚一嚇的。


    二姐這事到底算是醜事,吳馮氏在青蘿和天虎迴來那天就讓人閉緊嘴巴,也特地把他叫來讓他看緊他媳婦。謝氏現在可是抓著什麽都可能折騰出點兒事,吳馮氏這時也覺得謝氏不好了,在自己家裏還要這般防著人那怎麽行呢?


    她把這個念頭放下,先不急著跟敬泰提,看他來得早就說:“你吃早飯了沒?”


    吳敬泰搖頭說:“沒呢,我跟娘一塊吃。”自從上迴謝氏悄悄塞個光身子的女人進他的被窩後他就不進她的屋子了,她要是好好跟他商量,好好跟他說,他也不是個不好說話的人。怎麽說她都是他媳婦嘛,再者說他也沒急著要孩子,她生不出來他也沒生氣啊,可她怎麽就能讓她的丫頭脫光了半夜鑽他的被子呢?她把他當成什麽了?哦,大半夜的哪個女人上來他都要?他是那樣的人不是!


    吳馮氏讓人擺飯,娘倆個坐在一塊吃,敬賢和敬宗沒那麽早起。吳馮氏給他拿了個包子道:“你現在在哪裏睡?”


    他說:“我就在屋裏睡啊,她跟她的丫頭一個屋。”


    吳馮氏挑起眉笑著說:“你沒去……”


    他一口咬掉半個包子,翻著白眼說:“沒有!”屋裏的那兩個妾也是天天瞎胡來,他還能不知道她們在想什麽?不就是想趁機生個兒子出來嗎?做夢吧!他才不會讓妾生的兒子走在嫡子前頭呢!


    吳馮氏摸摸他的頭,又給他挾了一筷子菜不提這個了,等他吃完了,道:“你讓人套車,讓西邊院子裏的那兩個人送出去吧。”


    他正在剔牙,手一頓,站起來說:“行,那我現在就去,今天頭一件事就是把她們扔出去!”他咬著牙呸了一口,吳馮氏坐在榻上笑著拍了他一下道:“什麽扔?那邊吃的喝的都有,房子也是前些年新蓋的,好著呢!”


    吳敬泰冷笑著出去,先讓人把車趕出來停在後門,再讓人把那一圈的人都趕走,空出地方來才讓人去把西邊院子裏的兩個人給拉出來塞進車子。


    他就站在門裏看著,看著那兩個女人踉踉蹌蹌的讓人推上了車,趕車的漢子把車簾子塞嚴實不讓人瞧見裏頭,一個壯漢跑過來站在他跟前說:“大爺,這會兒就走吧?”


    他盯著那人說:“好好的把人送過去,看好了,可別讓人跑了丟了沒了,不然迴頭你家大爺想起來了想過去瞧瞧,你再給我交不出來人,那這話就不好聽了。”


    壯漢呲牙一笑:“大爺,別說是兩個娘們,就是隻老鼠都跑不掉!”


    吳敬泰揚揚手,壯漢跑迴去,拉著驢的籠頭往外走,走得遠了才坐到車轅上甩鞭子讓驢跑起來。


    車裏兩個人,荷花團著腿坐在外麵,裏麵的是她娘,她臉上手上都是娘打得擰得掐出來的傷,可她臉上卻什麽表情也沒有。


    她看著車內一角,身子隨著車動來動去的,她也不知道自己的心裏想什麽,能想什麽,該想什麽。從她迴到吳家讓人給領到一個屋裏關起來時,到後來又跟娘關在一起時,她都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麽。


    或許之前她想過段浩方,想著或許吳馮氏還是吳老爺會來看她,或者是吳馮氏身旁的那個馮媽。


    可是誰也沒來,她娘來了,跟她關一起了,娘打她,抓著她的頭發拿凳子砸她,她躲,撞到桌子和床聲音還挺響,可是也沒人來看。她沒求饒,沒哭,沒喊娘,娘也什麽都沒說,隻是拿那雙眼睛瞪著她,然後打,按著她打。


    這是怎麽迴事呢?怎麽會變成這樣呢?她有時想,這人的命,變得真快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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