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五章


    大夫搖搖頭,歎了口氣說:“……準備後事吧。”


    段浩方帶著荷花出門,沒人知道去了哪裏,家裏隻剩下李婆子和大夫還有一個看門的老頭,另外**躺著一個,柴房裏關著一個。


    誰知剛到半夜,大夫端著藥進來,卻發現孩子已經咽氣了。李婆子正趴在外屋的桌上打盹,大夫過去推醒她說了這句話,李婆子抹了把臉,看看大夫,看看點著一盞小油燈的裏屋**的孩子,半天沒反應過來,一張臉要笑要叫要哭,說不出是個什麽表情。


    大夫沒管她,說了這句話就去收拾箱子,這人死了不奇怪,傷成那樣能撐到現在都是他醫術高明了,現在主人家不在,就一個婆子守著,他也懶得管這閑事,收拾了東西迴店裏去。


    李婆子見大夫收拾東西才算醒過神來,撲過來攔著他不讓他收,罵道:“你想跑?你……你把我們小少爺治死了就想跑?你不能走!”她上去抓大夫,大夫一把將她打開,道:“少胡攀!誰管你們這屋裏的爛事?那麽小個孩子傷成這樣,我還要問你們呢!”


    李婆子靠在牆上,瞪大雙眼驚慌的看著他,一臉的油汗。大夫見她這個瘋樣子,上來扯著她嚷道:“走!咱們見官去!見了官老爺說+說你是怎麽看孩子的?倒讓孩子傷成這樣?你幹什麽去了?”


    李婆子嚇得魂飛魄散,以為大夫真要扯她去見官,拚命掙開大夫的手後躲到角落裏去大叫道:“我不去!你別拽我去!”她整個人縮在櫃子和牆的夾角,伸著手和腿踢打大夫。


    大夫趁機收拾了東西走了,臨走前扔下一句道:“迴頭告訴你家三爺,記得把診金和藥錢給我送來!”


    大夫也怕惹上禍事,搭夜走了,不管怎麽說都是死了人的,真扯上他說些什麽也不奇怪,寧肯先不要錢也要趕緊走。


    李婆子等外麵沒動靜了才敢出來,哆嗦著溜到門口見沒人了,迴頭抬腳要往屋裏去卻想起裏頭有個死孩子,嚇得腿又趕緊收迴來了,這會兒段浩方也不在,誰都不在,要不……她跑……?可她這老胳膊老腿的能跑到哪裏去啊?這一跑再讓人抓迴來不更說不清了?她沒主意了,在門口台階上來迴轉圈。


    “都是那殺千刀的傻子弄的!要不是他……!要不是他……!”李婆子咬著手指頭發狠,氣得肝痛怕得掉淚,跑又不敢跑,留下又害怕,最後她抓起門後的掃帚跑柴房去了。橫豎現在二爺不在,也沒人替他撐腰了,她就是打死這個禍害也沒人理!


    傻孩子在柴房柴堆上睡得正香,富貴替他拿來了被子褥子,又替他鋪好,李婆子踢門進來就見這傻瓜抱著被子躺在地上睡得唿唿的,頓時氣得眼睛都是紅的。這一屋子人讓他害得沒一個好,他倒在這裏睡得香!她上前唿得一聲掀開被子,舉起掃帚沒頭沒腦的朝他身上打去。


    傻子讓她打了兩下才醒,黑洞洞的見一個黑影子揮著棒子撲將過來,嚇得驚叫一聲對著李婆子連踢帶打。他雖年幼,卻長得渾實,李婆子這些日子擔驚受怕,年紀又大了,手上的勁自然不如他,讓他連衝帶撞掀翻到一旁,砸在柴堆中央險些沒把老命摔沒了,等她費力爬起來卻見那傻孩子正四肢並用的向外跑。


    李婆子像隻翻蓋的烏龜似的掙紮起來,隨手抓著條木柴對著那傻孩子再打過去,可五下中也未必能打中三下,兩人便在地上纏起來。


    傻孩子怕得嚷起來,荷姨荷姨的叫,他雖口齒不清,可李婆子也知道他叫的是誰,手上的木柴棍子早不知揮到哪裏去了,揪著他的衣裳領子就上巴掌扇他,口裏罵道:“小短命的你叫誰?你荷花姨娘不要你了!”


    傻孩子聽得懂這個,他模糊的知道這次是他犯了大錯才會被關在這裏不讓迴屋,荷花也沒來看他,以前李婆子也常這麽嚇他,說不要他了,要把他扔掉了,有幾迴還真把他提到後門處讓他蹲著,說等那收小孩的來了就把他賣了,每迴都是荷花等沒人了再把他給領迴去。他聽李婆子說了,害怕的開始大聲叫荷花。


    “姨……!姨……!姨……!”


    李婆子手上早就沒了力氣,抓著他在地上拖也拖不動,他亂踢騰也打到她好幾迴,她見他害怕,故意嚇他道:“你荷花姨不要你了!你砸死了小少爺!她不要你了!等她給你生個小弟弟,就再也不會要你了!”


    傻孩子聽到這個叫得更大聲了,他幾乎要將抓著他的李婆子給推翻,口裏大叫:“沒有!沒……沒有……死!沒有!玩!我……跟……弟弟玩!玩!荷……姨說的!荷……姨說的!!”


    李婆子舉手還要打,還要笑話他,卻突然明白過來他說的是什麽了!她一怔險些讓傻孩子跑掉,醒過神來趕快把他抓過來逼問道:“你說什麽?是荷花讓你幹的?是她?”她幾乎要吼破喉嚨,傻孩子卻不聽她的,仍是對著她連踢帶打。


    李婆子撥撥亂成稻草的頭發,拚命擠出個笑來哄他道:“別慌,你好好的告訴你李媽媽,你好好的說,李媽媽給你做好吃的!你說啊!”她使勁搖晃他。


    傻孩子聽到好吃的就安靜下來了,不相信的看她。李婆子這會兒要哄他把事說出來,自然肯對他好,這就笑著扯著他往灶下去,做了碗糖水荷包蛋端到他鼻子前哄他道:“你說啊,你說了我就給你吃這個!”


    甜香撲鼻,傻孩子伸手要奪,李婆子不肯給他,要他說!傻孩子就吭吭巴巴的說:“不是……我砸弟弟……是玩,荷……姨帶我和……弟弟玩……”他模模糊糊的知道那天自己闖了禍,可那不是他的錯,他不是要砸弟弟,讓弟弟受傷,他是要跟弟弟玩,荷花姨娘說的。雖然李婆子一直對他不好,可在他的心裏,李婆子是這個院裏最大的人,他也想讓她喜歡他,就像喜歡弟弟那樣,他不想讓她生氣,讓她以為他做壞事。


    他揪著衣裳角說完就盯著李婆子手裏的碗,李婆子早傻了,眼珠一陣急轉後,放下碗也顧不得這傻孩子就往屋跑,留下傻孩子在灶下趕緊把碗端過來坐在地上美美的吃起來。


    她迴了屋收拾了包袱就往外走,連夜往段家新宅那邊去!現在這個樣子看起來,二爺必定是站在那個小賤蹄子那邊了!她是指不住二爺替她做這個主了!這小少爺都死了,頂事的人可不就隻剩下她了嗎?她要找段章氏給她做主!那傻孩子可不會說謊!這都是那個荷花做出來的惡事!


    段浩方第二天中午才迴來,這迴去吳家也並不是什麽好事,所以一大早他也就跟吳老爺打了聲招唿就出來了,帶著富貴趕著車迴來。至於吳家怎麽處置荷花就不關他的事了,他也不關心這個。


    進了門,看門老頭迎他進來,弓著腰說:“二爺,我一大早就去白貨鋪和棺材鋪,也租了車找了杠房,您看,什麽時候讓他們過來合適?”


    段浩方腳下就定住了,半天才轉過頭來看著他。看門老頭本就糊塗,他見段浩方盯著他看,趕緊就說:“二爺!小的絕對沒瞞著您什麽!這種時候要是小的昧了良心,那是要遭報應的!”他以為段浩方認為他從中撈錢了。


    段浩方這才明白過來,顧不得多說就往院子裏跑,他走的時候問過大夫,大夫說這幾天看著還好,他才放心走的,怎麽才半天的功夫人就死了?


    他進了屋見孩子躺在**,臉上蓋著塊手巾,旁邊滿滿一碗的藥還在,早沒了熱氣。他站在床前,半天不敢掀開白巾看,轉頭出來站在大太陽下才猛然大喘幾口氣,再轉頭看卻沒見李婆子,人呢?還有大夫?人呢?


    段浩方氣得臉都是青的,叫過看門老頭來問,知道大夫是半夜走的,這個看門老頭知道,可李婆子什麽時候不見的他卻沒看見。


    段浩方讓富貴去李婆子的屋看,出來說衣裳什麽的都不見了,細軟也沒了,看了是收拾了包袱趕著走的。


    段浩方一瞬間覺得天旋地轉,李婆子這不明擺著是跑了嗎?說到底也是將他奶大的婆子,他萬萬沒想到她會在這時跑掉。旁邊的看門老頭和富貴見他臉色不對都沒敢說話。看門老頭原想說兩句,他知道家裏的兩個小少爺出了事,李婆子是看著小少爺的人,這小少爺剛咽氣她就跑了,不能不說點什麽吧?這不也是說他門沒看好嗎?可看著段浩方的臉色,他又不敢開口,使眼色想讓富貴幫他說兩句話,可富貴這人太憨,看見老頭的衝他使眼色,自己趕緊低頭。老頭沒辦法,自己也不敢說話了。


    段浩方沒讓人去找李婆子,一是他還顧著以前的情分,不想撕破老臉,二是這件事本就不是什麽光彩事,兒子是見不得光的,出的事也是越少人知道越好。再說這本就不關李婆子的事,是荷花搞得鬼,又扯上吳家,他還要顧著二姐,這麽一想,他就把這口氣給咽了。開始辦起喪事來。


    段家在這裏住了快有二十年,怎麽說也有幾個近鄰好友,可段浩方不想把這事做大,反正這孩子老太爺也不認,他盡了自己的心就行了。他不打算大辦,隻親自去棺材店挑了一副還過得去的棺材,買了些燈油蠟燭之類的東西,又特地紮了兩個人給他。選了塊墳地,挑了個好時辰抬過去葬了,找人過來哭喪,又燒了幾天紙,段浩方辦完喪事才覺得心裏靜了些,又托人平時多來看顧,清明時也過來掃一掃。


    等收拾完這些,舊宅裏便隻剩下那傻孩子和那看門老頭了,段浩方留了些錢下來,交待看門老頭別讓這孩子跑出去,托他多照顧,都安排好了才準備走。


    這些天他看著那個傻孩子,心裏倒說不出是個什麽滋味。傻孩子看著是記吃不記打的,雖說讓關了這麽些天,手上胳膊上臉上還有掃帚木柴棍子打的傷,可他卻早就開始滿院子撒歡了。走也走不好,跑也跑不快,卻像出了籠的小鳥一樣自得其樂。現在可沒人管他了,李婆子不在了,荷花也走了,段浩方和看門老頭倒也不拘著他不讓出院子,隻要別出大門就行。他亂跑瞎躥的,沒人也嫌寂寞,段浩方就見他常常偷偷趴在門邊上或躲在角落裏偷看他,臉上還帶著笑,好像隻要段浩方迴頭衝他笑一下,或看他一眼,他就會跑過來跟他玩。


    兩個孩子死了一個,隻剩下這一個。不管是不是他的骨血,什麽都不知道的天真孩子總是讓人心軟的。或許是因為死了一個,段浩方對著這個傻孩子倒沒自己想的那麽痛恨,似乎連他是不是他的種都不重要了,


    帶著這樣的心思他起程往迴走,路上盤算著怎麽跟二姐說這個事。兩個孩子死了一個,剩下那個是個傻的,看門老頭也不知道能活多久,還是要讓人迴去照顧他才行。不過他倒不擔心二姐在這個事上會跟他擰著幹,說不定她還更著急更上心些。


    想到這裏段浩方笑了,在這一點上他對二姐是放心的。雖說都是從吳家出來的,可不管是棉花還是荷花,都不如二姐。


    二姐讓他放心。


    他不禁想快些到家,快些見到二姐。他似乎有好些話想跟二姐說,孩子的事,李婆子的事。還有很多事要跟她商量,荷花的事,吳家的事。他不怕二姐會在吳家的事上跟他擰著來,他知道二姐聽他的。


    二姐跟他才是一家人。


    路上趕了十天才到家,到的時候正是半夜,富貴去叫門,他在車裏半睡半醒的,隻想趕緊迴屋洗個澡好好躺下睡一覺,結果富貴連滾帶爬的跑迴來,掀開車簾子驚慌的說:“三爺!三奶奶讓人關進祠堂了!!”


    段浩方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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