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章


    二姐和段浩方通過氣了,都覺得這是件好事。段浩方就想趕著過年前把這喜事給辦了,也沾沾喜氣,好歹是個善行嘛。就自己拿了錢給了富貴趕著把這喜事給辦了。


    棉花穿著紅嫁衣戴著大紅的頭花坐在炕上大哭,給她開臉的呂媽媽直歎氣:“快別哭了,粉都哭濕了。”一邊讓紅花拿粉來再給她均上。


    棉花哭得抽噎,外邊貴水媳婦掀簾子進來,一看就笑了:“今天大喜的日子,哭什麽!”她過來先給呂媽媽和紅花蹲了個福才走到棉花身旁,從懷裏拿出一個小布包打開攤到棉花跟前,上麵是一根細細的喜鵲登梅的銀釵,做工是粗糙了點,但一看就是新打出來的,亮鋥鋥的晃人眼睛。


    貴水媳婦笑著說:“這是大哥求人一定要今天打出來的,讓你戴著進門!”


    棉花的淚嘩啦一下湧出更多來,哭得腰都直不起來。貴水媳婦給她戴上後,呂媽媽說:“好了,新娘子該出去了,再不出去就誤了好時候了。”


    紅花笑著拿過來新裁的一塊紅布蓋在棉花頭上,幾人扶著出門,走出去棉花按著貴水媳婦的手說:“我要去給二奶奶磕頭。”


    貴水媳婦一怔連忙說:“應該的!這是應該的!”


    { 呂媽媽和紅花眼神一碰一笑,扶著她又轉迴到二姐的房門前。


    今天棉花出門二姐就讓米妹幾個丫頭把屋子先讓出來一天,好讓她從丫頭的屋子裏出去,這時米妹和青蘿都圍在二姐身旁,一堆人磕著瓜子嘻笑。


    二姐推著丫頭說:“今天是棉花出門,迴頭你們一個個都有這一天!”幾個丫頭臉紅紅笑著擠在一起,二姐見青蘿臉色不好,拉過她摟在懷裏笑著逗她:“聽見外麵的聲音,是不是想嫁人了?”


    米妹的臉上一僵,小心翼翼的看青蘿,見她臉色突然變得青白,米妹笑著上前擠開她抱著二姐的胳膊說:“二奶奶隻疼青蘿!就把我忘了!”


    二姐被米妹一撲嚇了一跳,按著她的額頭說:“死丫頭!你要是像青蘿那麽能幹,我也一樣疼你!”


    過了一會兒米妹趁空拉著青蘿到外屋去,小聲交待她道:“在姑娘麵前千萬別露出這張臉了!好不容易紅花姐替我們瞞下來!你又在弄什麽?”


    青蘿眼睛泛紅,低下頭默不作聲,米妹急得沒辦法,拿了杯子倒了杯水給她喝,勸道:“都跟著姑娘好幾年了,好日子你過夠了是不是?姑娘的性子你還不清楚?隻要你好好的,姑娘隻有疼你的。你要是想些亂七八糟的招了姑娘厭煩,那…那可怎麽辦?” 米妹氣得甩了她的手,轉身跺腳。


    青蘿的事是誰都沒想到的,她們三個一起買進來,這事要是翻出來她跟米妹也別想逃。到時就是哭著喊著說自己是清白人家進來的也沒用。這世道女子的名聲大過天,要是真有一天青蘿的事讓人知道了,她們三個也隻能跳井了。


    好不容易才過上好日子,看看紅花和棉花,日後姑娘也會找人家送她們出嫁,這可比在家裏耕地幹活好得多。姑娘不吝惜錢,紅花和棉花出門姑娘都掏錢給她們辦嫁妝,讓她們風風光光的出門。七斤和米妹也在無人時偷笑著商量著到了她們出門的時候,姑娘會給什麽東西,有時說著說著都會笑起來你推我打鬧成一團。


    米妹想嫁人,想過好日子,不想再被賣出去。自從進了吳家開始侍候二姐開始,她就過得比以前不知道好多少倍。在二姐屋子裏她能吃飽能穿暖,又不會挨打。以前在家她多吃一口娘的巴掌都能唿過來,幹活時跑得慢一點掃帚就打在她身上了。好衣服都是弟弟的,她穿的衣服都是她娘拿自己的舊衣改的,為了日後長大還能穿總是袖子褲子挽上好幾層。


    米妹不想走,不想離開吳二姐。


    她轉身看著青蘿,說:“你要是老這個樣子,讓二奶奶看出什麽來,可怎麽辦?”


    青蘿撩起衣裳擦了擦淚,深吸一口氣點頭道:“…我不會連累你們的。”


    米妹看著青蘿這個樣子也不知道說什麽好,三人從進吳家起就是住一個屋睡一個炕的好姐妹,姑娘待她們好,她們自己也沒什麽嫌隙在,一直都是和和氣氣的。要是沒青蘿這件事,隻怕她們到出門都是和和氣氣的。


    兩人一坐一站誰都說不出來話了。


    簾子一掀紅花進來,看兩人這樣笑罵道:“幹什麽呢?快過來!新娘子要給二奶奶磕頭。”


    兩人顧不上多說趕快端著笑迎過去,青蘿把簾子掀得高高的讓頂著紅蓋頭的棉花進來,米妹進裏屋告訴二姐。


    紅花笑著看著棉花讓貴水媳婦扶進去後,轉身拉著青蘿出屋站在外麵廊下,打量著她小聲問:“…怎麽了?米妹給你難受了?”說著抬手幫她擦了擦淚。


    青蘿本來見了紅花有些怕,聽她說話跟以前一樣,鼻子一酸淚就掉下來了,紅花笑著拉她坐到一旁,拿出帕子給她說:“哭什麽?都是一個屋子裏的人,有什麽委屈不能說開了?”青蘿低頭不吭聲,半天才擠出一句:“…我想死。”


    紅花一怔,兜頭一巴掌清清脆脆的拍在青蘿臉上,怒道:“傻丫頭沒一點出息!”說著拉她起來往院後麵走,一邊說,“想死我成全你!走!咱跳井去!”


    青蘿讓她推著到了後院,劉媽媽正帶著小丫頭在井邊洗菜,見紅花過來本來想笑著迎過來,一見兩人臉色不對帶著小丫頭端著菜就溜迴了灶間掩上了門。


    小丫頭想扒著門縫看,讓劉媽媽一掌唿到頭上。小丫頭捂著頭說:“婆婆,外麵在幹什麽?”


    劉媽媽舉起手虎著臉嚇她道:“幹什麽?找板子打你!”


    小丫頭唬得一聲捂著屁股鑽裏屋去了。


    紅花拉著青蘿到井邊,青蘿聞到水的腥氣,感覺到從井口湧上來的寒意,突然想逃跑!紅花按著她的頭把她往井口推,說:“不是想死嗎?栽下去就行了!去啊!”


    青蘿拚命掙紮起來!哭叫著向後退!紅花扯著她往井邊推,罵道:“不是想跳嗎?跳啊!你怎麽不跳!”


    青蘿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哭起來,抱著紅花的腿往後躲,死活不往井邊去。


    這邊吵得熱鬧,有人就探頭探腦的在一邊瞧,一看是紅花和青蘿兩個二姐屋子裏的大丫頭,縮頭搭腦的跑了。


    紅花假意推了她幾下,見她越哭越慘,又是好笑又是生氣。這傻丫頭啊,那個事最在意的還是她自己,瞧她把自己折騰的,要是她坦蕩點,這事慢慢的也就揭過去了,偏偏她越來越別扭,不知道在心裏把自己怨成什麽樣了,隻怕從她出門後這傻丫頭在屋子裏就是這副鬼樣子。


    紅花想起來又惱了,兜頭在她腦門上唿了一巴掌,罵道:“往常見你還挺厲害的,教訓起別人來一套一套的,原來隻是個花架子,瞧著嚇唬別人挺有用,踢一腳自己先垮了,沒用的東西!”


    那邊小丫頭把呂媽媽叫過來了,一見是紅花和青蘿,呂媽媽也不敢上前教訓她們,堆著滿臉的笑湊過去說:“這是在幹嘛啊?二奶奶那邊正找人呢?”又過去扶起青蘿替她擦淚道,“啊呀青蘿丫頭,你是撿了多少錢啊!”


    紅花噗哧笑了,看著青蘿說:“可不是見著錢了嗎?這一跤摔得可脆了!”


    呂媽媽笑道:“怕是這邊的地不平,又濕滑才摔了青蘿姑娘。”又轉頭對青蘿說,“好丫頭,跟呂媽媽走,我那裏有上好的藥膏,給你擦上就不痛了。”一邊說一邊抬著她的小臉嘖嘖道,“瞧這小臉哭的,都成花臉貓了。”


    紅花跟著呂媽媽帶著青蘿迴了三個婆子住的屋子,進門呂媽媽把青蘿扶到擺著自己的被子的炕邊上坐著,轉身又拿了茶來倒給她喝,轉身又掀簾子出屋端盆兌水,迴來又擰開一小瓶子往裏灑了兩滴才端迴來讓青蘿洗臉。


    紅花笑著問道:“呂媽媽這裏好東西就是多,那小瓶子裏是什麽啊?”


    呂媽媽笑著拿過來給她,打開一聞一股醋味就飄出來,紅花推開小瓶子皺眉道:“洗臉水裏放這個有什麽用啊?”呂媽媽得意道:“這你就不懂了吧?加了醋的水洗臉,特別滑還不容易長疙瘩,顏色還特別好。”


    紅花奇道:“真的?”又拿過小瓶來仔細打量了會兒才遞迴去說,“呂媽媽就是懂得多。”說著抬起手來說,“我這幾日總覺得手變粗了,您給看看有什麽辦法沒有?”


    兩人這邊說著話,都沒去看青蘿。等她洗好臉後才轉過來看她,紅花扳著她的臉看著她泛紅的眼睛愁道:“這可怎麽辦?呂媽媽可有辦法?”


    呂媽媽也為難了,青蘿哭得厲害,眼睛泛紅發腫,沒有個一兩天緩不過來。隻好先拿胭脂給她均上,說:“這事原不該我開這個口,隻是丫頭們這些日子鬧得也有些太狠了。往常隻有咱們自己人在院子裏還好說,如今二爺迴來了,來院子裏走動的人就多了。”呂媽媽誰也不看自言自語的說完,抬起重新施過脂粉的青蘿的臉笑道,“又是個漂亮丫頭了。”


    紅花經呂媽媽這麽一說才迴過味來,以前也是想替青蘿幾個丫頭遮掩一二,畢竟幾年下來大家一個屋子裏吃睡,又都侍候二姐,她雖然出了門也不願意讓她們被賣掉或者落到什麽下場去。可如今這一看明顯是瞞不住了,與其讓別人告訴二姐,不如她這就領著青蘿跪到二姐跟前去,好歹還能幫她們一把。


    紅花打定主意站起來到門外看,迴來求呂媽媽去瞧瞧給二姐磕頭的棉花走了沒有。呂媽媽笑著答應著去了。


    紅花迴來拉著青蘿的手說:“這下是死是活我都跟著你們,別怕。到了姑娘跟前不許撒謊,姑娘是個什麽處置都不許你說一個不字,也不許怨恨姑娘!”


    青蘿咬著嘴點頭。


    呂媽媽迴來說棉花已經走了,二姐屋子裏隻有二姐和米妹。紅花拉著青蘿就去了,進了屋隻見二姐坐在炕頭,米妹正在跟她說棉花的事,兩人正笑著就見紅花扯著紅腫著眼睛的青蘿過來。


    二姐一怔,招手把青蘿拉到身旁坐下,笑道:“讓你紅花姐教訓了?”一邊拍著她的背對紅花笑道,“你也是,在家教訓你家那口子還不夠,還要到我這裏教訓我的丫頭。”


    紅花一把將青蘿扯過來,按著她跪下,自己也跟著撲通跪下,二姐這下知道這兩人這樣是有原因的,見米妹也是一臉青白驚慌就知道這群丫頭有大事瞞著她!沉下臉說:“要是有話就現在說,有錯也現在認。過了這個點我可不聽求饒的話了。”


    青蘿的眼淚嘩的就湧出來了,哭得直倒噎氣,砰砰的磕頭道:“姑娘,都是我的錯!都是我一個人的錯!求姑娘隻罰我一個!不關她們的事!”


    二姐的眼睛裏都要冒火了!這幾個丫頭跟著她幾年,要不是都看著好也不會帶到段家來,求的就是她們這份忠心,如今是怎麽了?一個一個都有了主意是嗎?棉花能給自己找人家,難不成青蘿也有樣學樣?紅花又是怎麽迴事?


    二姐壓低聲喝道:“不許嚎!你當這裏是什麽地方?張媽媽堵住她嘴!”


    米妹急步過來死死捂住青蘿的嘴,在她耳邊急道:“姐姐你想幹什麽啊?你到底想幹什麽啊?”青蘿淚流滿臉拚命搖頭,跟她撕扯,兩人一個要說,一個不敢讓說,在地上扭成一團。


    二姐看紅花,讓她過來。紅花膝行著過去,抓住二姐的手小聲說:“姑娘!這事說起來就長了!”一邊把青蘿之前說的給學了一遍,又說是寶貴過來提親,青蘿不願意嫁才把這事嚷出來,她知道後怕這事鬧大壞了二姐的名聲,這才偷偷頂了青蘿認了這門親。說罷磕頭道:“姑娘!紅花絕不是故意要瞞著姑娘!姑娘要是不信我,我寧願一頭碰死在這裏!”


    她抬頭見二姐臉上陰晴不定,又撲上來小聲說:“我也是瞧青蘿以往還算是個忠心的,就是米妹和七斤為這事賣了也可惜。姑娘如今剛進門,自己人倒先打成一團倒便宜了別人去!姑娘!姑娘!”紅花死死握著二姐的手拚命想從她臉上看出點意思來,這下她們四個人的性命可都在二姐的一念之間。


    米妹聽到紅花全都說了,腳一軟就坐地上了,青蘿隻是趴在地上哭,頭都抬不起來。


    二姐一開始讓紅花給說怔了,看見幾個丫頭的模樣她知道此時自己絕對不能自亂陣腳!


    她低喝道:“青蘿不許再哭!!閉上嘴!!”又對米妹說,“領她出去!這幾天不要讓她出來!”


    米妹連滾帶爬的扯著青蘿出去,紅花還要再說,二姐瞪了她一眼道:“你閉嘴!等會兒我再教訓你!”


    這會兒幸好是段浩方不在家,可這屋子裏走了張媽媽和七斤本來人就少了,就剩下青蘿和米妹兩個人侍候,等段浩方迴來看見兩人一個哭得亂七八糟一個嚇得失魂落魄必定要問!


    這事不能讓段家人知道!一點風聲都不能透出去!


    二姐攥著手帕想了半天,紅花心驚膽戰的等在一旁。


    二姐見她這樣,雖然恨她背叛自己,可這會兒也隻能先安撫而不是責罵,於是溫言道:“你容我想想,這人要是不賣,又該怎麽處置?這事要遮掩過去總要有個法子,不然日後老這麽過幾天來一迴的,早晚讓人看出來。”


    紅花早在進來前就想好了,趴在二姐耳邊說:“我有一個主意,把青蘿嫁出去!”


    “嫁出去?”二姐挑眉,這倒是個蓋起來的好主意。不管她之前怎麽著,嫁出去了自然就不關吳家段家的事了。那要把青蘿遠遠的嫁出去?二姐想起這些年來青蘿的忠心順意,有些舍不得了。買來的三個丫頭裏她第一喜歡七斤,第二喜歡青蘿,米妹最機靈卻是排在最後的那個。她記得吳大姐在買丫頭前跟她說的話,丫頭要選老實的來用。


    要是沒這個出身的事,青蘿是個挑不出一點錯的好丫頭。


    二姐一邊覺得青蘿這件事惡心,一邊又怕匆匆處置了倒可惜了一個好丫頭。她的屋子裏本來人看著多,可婆子她是不敢多信的,也不敢多捧著,紅花又嫁了人,就剩下這三個丫頭,人本來就不夠用,結果青蘿又出了這個事。


    這事不能馬虎,不能莽撞,不然屋子裏的人心就要散了。


    二姐沒答應紅花出的這個將青蘿嫁出去的主意,隻是說要再多想想,讓她這幾天就別進來了,專心在家裏收拾東西。


    紅花自然知道二姐這是惱了她,可一時也沒別的辦法,隻得先迴家去。這個年他們一家子也要去老宅過,屋子裏也沒什麽好收拾的,她應該在二姐屋子裏幫著收拾箱子才對,可二姐偏在此時讓她迴家了,這還有什麽不明白的?


    等她迴了家寶貴就問她怎麽迴來的?她吱吱唔唔的說二奶奶放她的假,等要走了再過去侍候不遲。


    寶貴道:“你怎麽糊塗了?家裏的事值什麽啊?你把二奶奶侍候好了什麽沒有啊?快去!快去!”


    可紅花也不敢迴去,還是天天呆在家裏,怕寶貴再說她,就沒日沒夜的給寶貴他爹縫了件過年的新衣裳,又給寶貴也縫了件,熬得兩隻眼睛通紅,整個人都瘦了一圈。寶貴再問起,她就隻是推說過年了她怎麽著也要給家裏人都做件新衣裳才行,胡亂搪塞一通。


    二姐怕青蘿哭成那個樣子不好說,拿著個不大不小的錯讓胡媽媽去賞了青蘿和米妹一頓板子。段浩方迴來見屋子裏就剩下一個米妹侍候也沒問起,二姐這才鬆了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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