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段老爺也是翻來翻去睡不著,一時害怕讓吳家人知道院子裏小楊姨奶奶的事,一時又害怕這來客中有那耳目靈舌頭長的說閑話讓段家出醜,一時又擔心臨到頭裏吳家再出什麽事,或者段家老宅那邊再蹦出什麽妖蛾子來攪事,又想起他那一千兩的借據,又想著吳家姑娘進門後發現小楊姨奶奶的事會不會吵起來,吵起來了要怎麽安撫。一夜也是沒睡多少。


    段浩方倒是睡得早,把請柬再確認過一遍,又再囑咐了一通幾個重要的客人要下人特意用轎子接過來,都安排好了以後早早的吃了晚飯,天沒黑就睡了。


    因要去迎親,還要把路上的時間算進去,丫頭算著時辰叫起時剛敲過二更,段浩方骨碌起來沐浴更衣,早早的等在段章氏和段老爺的屋子前,站了會兒後又一想,躡手躡腳又溜迴屋子裏,等段章氏起來後使人來叫他,一叫二叫三叫,叫了三遍後他才慢吞吞過去請安,一進屋段老爺就罵道:“今天是什麽日子你不知道?怎麽這會兒才過來!!”


    段章氏連忙上去攔:“你都知道今天是個什麽日子還罵他?還不快去前院備著迎客人?”把段老爺趕出去後,段章氏才一臉疼愛的笑著推段浩方迴去準備,又叫了心腹的婆子去看著他,一時又推著手機哪家強? :“我知道你委屈,那吳家的姑娘的確是配不上你,你隻管放心!隻要花轎進了門,你就是往屋子裏拉一百個我都不攔著!”段浩方一臉沒睡醒的樣子被推走,段章氏見他被丫頭婆子拉走後心裏倒有些舒服了,看來這個兒子不會被媳婦給迷了心竅。正該是這樣!


    段浩方被段章氏的婆子送迴屋後就不敢再耽誤,攆了段章氏的婆子迴去,交待蘭花看好院子等新奶奶進門,換了衣裳就直奔前院去找段老爺。


    段老爺剛到前院,黑透透的天上還掛著星星,段老爺打著哈欠喝著濃茶,管事上來說灶下的菜都準備好了,酒樓也送了酒來,訂好的熟菜酒樓也說都準備好了,時辰一到就送過來。段老爺又叫管事去多雇幾輛馬車,有幾家重要的客人是要親自去接的,千萬不能誤事。這邊剛吩咐完,轉臉就看到段浩方過來,段老爺嚇了一跳,道:“這麽快你就準備好了?”


    段浩方迴房後換好已經準備好的新郎衣裳,胸口一朵大紅花,一身鮮豔的站在段老爺跟前。


    段老爺還沒明白過來,前院的人來說迎親的隊伍都等在前麵了,問什麽時候走。


    段老爺也顧不上多問,推著他向外走說:“趕緊的吧!千萬不能誤了時辰!”兩父子急步向外走去,一時想到他又問道:“進門的銀子準備好了沒?”話音未落兩父子來到大門口,一出了院子門段老爺呆了,門口長長一條龍般的迎親隊伍,段老爺傻了,這個是段浩方去談的訂的,他可不知道!


    這小兔崽子敗家玩意!這麽長的隊伍要花多少錢?!居然請了三十六個吹唱的!!那花轎居然頭頂了九重花緞!八人抬的大轎子!!想到帳單,段老爺眼前一片黑,腳下都要站不穩。


    段浩方卻沒看他,出門騰身上馬,一揚手,嗩呐吹起來!熱熱鬧鬧的向城外走,段老爺迴過神來緊跟幾步,囑咐道:“路上小心點!”又跳腳叫道,“千萬別誤了時辰!!”


    迎親隊伍出城的路上,一條街的挑糞賣菜的都站住腳指指點點瞧稀罕。出了城後,段浩方打馬一路小跑,要說這花了大錢請來的人就是不一樣,跟著馬跑起來也沒有掉隊的,抬轎的跟著也是一路小跑,氣都不帶喘的。


    段浩方在馬上揚聲謝道:“眾位大哥!今天是小弟的好日子!接迴了新娘小弟請眾位大哥喝酒吃肉!管飽!一人再加十個錢!!”


    隊伍哄聲謝道,這腳下就更輕快了。


    此時天仍是黑的,出了城就是一片荒地,一望無際,連棵樹都沒有,僅一條羊腸小道蜿蜒向前。幸而段浩方不是頭次去吳家屯,前邊領路的也知道地方,夜路倒也走得輕便。一路悶頭向前趕,倒也不覺得辛苦。路上轎夫和吹嗩呐的熱熱鬧鬧嘻嘻笑笑,倒是一派歡喜景象。等太陽升到半空中時,遠遠的能看到吳家屯了,段浩方指著前麵說:“各位大哥辛苦了!就要到了!”


    一堆漢子早累得牛喘,見馬上就要到了,到了就能喝口水歇腳了,腳下倒立刻快了三分,就想著趕快到再快一步。


    吳家屯外早有吳家的人在等著,段浩方遠遠看見人就勒馬慢下來,近了一瞧,倒是個熟人。吳家敬齊少爺,段浩方不拿架子,遠遠就拱著手端著笑的迎過去。


    敬齊穿著身新衣裳,打扮得倒幹淨,身後跟著兩個吳老爺跟前的管事。段浩方心裏明白,這敬齊是個招牌,正經辦事的是後麵的兩個管事。可他倒沒給敬齊難堪,一見麵就拱手道福,敬齊緊幾步迎過來說:“快過去吧,都等著你呢!”


    段浩方慣會做人,在南方作生意時也養出了一張厚臉皮,哪怕眼前是敬齊他也給足了麵子。先塞過去一份大份的銀子紅包,又是親家兄弟又是舅哥的叫著。敬齊讓他捧得臉紅,笑得開心,迎著他進吳家屯直奔吳家院。


    吳家院前吳老爺正在迎客,滿院子裏坐滿了客人,這個叫新郎官來了,那個叫快喊新娘出來!


    段浩方不敢拿大,遠遠的就下了馬幾步上前直挺挺跪在地上磕了個頭,吳老爺緊趕慢趕沒拉住,讓他磕了一個頭趕緊拉起來,一對翁婿倒像親父子般親熱。


    吳二姐昨夜翻來翻去睡不著,迷迷糊糊剛閉上眼睛就該起來了,醒過來時發現紅花已經給她穿了一半的衣裳,正絞了手巾給她擦臉,見她睜眼忙說:“姑娘醒了?來,先喝口水。”


    伸頭望,窗外邊還是黑的,裏外屋卻已經點了燈,院外頭也有人來去走動。


    二姐被紅花扶起來,就著她的手喝了半碗溫茶,再擦了兩遍臉才算徹底醒了。問:“娘那邊怎麽樣了?什麽時辰了?”


    紅花一邊把二姐從炕上扶起來,一邊挽起簾子讓其他幾個丫頭進來,迴身才道:“太太那邊正在備席,一會兒姑娘穿嫁衣時才過來呢。現在才剛過三更半,姑娘吃點東西吧?一會兒忙起來就沒得吃了。”


    剛起來實在是一點也不餓,吳二姐隻覺得整個人都鈍鈍的,肚子腦子什麽的都沒反應過來。可也知道這一會兒忙著梳頭穿衣打扮根本就再沒時間了,點頭叫紅花使人端早飯進來。


    這時簾子掀起來走進來個穿藍色衣裳的丫頭,紅花抬眼看到她就說:“小七你先侍候著姑娘,我去叫人端飯來。”


    那丫頭點點頭,紅花出去,她走到炕前接手給仍半閉著眼睛迷糊的吳二姐穿鞋。二姐掀開眼皮見是她,打著哈欠笑道:“小七,你過來了。”那丫頭抬臉笑笑,伸手摸摸鞋裏麵,見幹繃繃的不濕才給二姐套上。快要入秋了,天沒亮時屋子裏已經有些涼。她摸摸二姐的肩,又從箱子裏拉出件衣裳先給她套上才扶她下炕。


    七斤是個不愛說話的丫頭,也是當年吳二姐買下的三個丫頭中的一個。叫七斤是當年生她的時候,她爺爺用了七斤粗麵才把產婆請來,誰知生出來是個丫頭而不是算命說的小子,結果連個大名都沒起。她娘就七斤七斤的叫她,買進來後吳二姐也沒給她改名,隻是屋子裏的人都跟著二姐叫她小七。


    七斤手腳快又麻利,據說小時在家三五歲時就拖著木桶喂豬喂雞,長了一雙大手,力氣是吳二姐這個屋子裏最大的。


    她把二姐扶下炕再去疊被子收拾床再架好炕桌,再去把她進來時放屋門口的一大桶熱水提進來舀到銅盆裏端過來給二姐蒸手蒸臉,等她滿屋子轉過來一圈後,這屋子裏一下子就變整齊了,還沒拉下事。


    紅花端著早飯進來時,就見她給銅盆添熱水。見紅花進來立刻上前接過飯菜,收盆擺飯盛粥。


    等她侍候二姐吃上飯,紅花給她也倒了碗稀粥拿了個饅頭,讓她坐在二姐身旁的腳凳上吃,又問:“米妹和青蘿呢?怎麽不過來?這兩個丫頭是不是又去睡了?倒會躲輕閑!”轉臉出門去喊另兩個丫頭,隻聽見外麵一陣吵嚷,紅花推著另兩個十七八大的丫頭進來,一個穿淺色粗布衫子,打著哈欠隻管笑著說:“紅花姐姐又惱了。”


    紅花在後麵推著她打道:“什麽時候了還隻管著挺屍!我看就欠再賣了你去禍害別家!”米妹笑著躲,倒是渾然不懼。


    另一個穿綠色衫子的丫頭低眉順眼不說話,隻是眼圈下麵一層青黑,手中抱著摞整齊幹淨的新衣裳,進來了就擱在炕頭。吳二姐示意她盛湯吃飯,問道:“昨天熬到幾時?瞧你這眼圈黑的。”說著上手摸了摸這丫頭的臉,又塞給她一個肉包子。


    青蘿羞怯怯笑道:“姑娘的裏衣趕好了,我在上頭掐了一圈的萬字花,姑娘一會換上吧。”


    吳二姐又給她挾了一筷子醬黃瓜說:“這針線累眼,別總熬夜幹這個。”


    紅花出去又迴來,端來一碟煎雞蛋放在吳二姐跟前,挾了一個擱在青蘿碗裏說:“你多吃點,今天有得忙。”


    米妹端著碗邊喝邊說:“紅花姐也別光顧著青蘿,我也累了一晚啊!”


    紅花一指頭按在她額上說:“你也累了一晚?過來讓我瞧瞧,是不是跟青蘿一樣也有黑眼圈了?”米妹笑嘻嘻的躲,紅花照著她的頭拍了一巴掌說:“美得你!隻管說不管幹的孬貨!”


    吳二姐喝了一碗半的粥,吃了兩個包子,就著煎蛋又吃了兩片炸饅頭,算是再也塞不下了。紅花見她吃完,就讓收了桌子,幾個丫頭緊趕著把粥喝了把饅頭塞嘴裏強咽下。一群人開始忙起來,吳二姐見東西都收了就叫道:“紅花你也要吃點!一會忙起來哪還有功夫吃?”


    紅花一邊答應一邊端起二姐剩下的那半碗粥,米妹見還剩下兩顆煎蛋,嘻笑著說這可都歸我了!紅花一邊笑罵美不死你!一邊一筷子全挾走了,七斤手快,掰了個饅頭夾了點醬黃瓜,又把剩下的粥給紅花添滿才收了東西出去。紅花坐炕頭連三趕四的把東西吃完出去放碗,那邊正見吳馮氏帶著馮媽過來,此時天邊剛剛泛白。


    紅花趕緊掀簾子,吳馮氏邊進屋邊說:“可都起來了?吃過了沒?吃了什麽?”


    紅花一邊說二姐喝了粥吃了包子饅頭,一邊跟著吳馮氏進了裏屋。


    吳二姐正在青蘿的侍候下換她新做好的裏衣,吳馮氏進來瞧了瞧笑道:“這手藝俊俏!”拍著青蘿說,“好丫頭!你家姑娘忘不了你這份心意!”


    青蘿怯怯一笑讓開。紅花已經跟米妹七斤把嫁衣捧了來,後麵跟著張媽媽。


    張媽媽一進來先跪下對二姐磕了個頭說:“給二姑娘道喜!二姑娘大喜!”


    一屋子丫頭婆子都跪下齊聲道:“給二姑娘道喜!二姑娘大喜!”


    吳二姐眼一酸就要掉淚,吳馮氏也眼角發紅心裏發堵,揮手叫人都起來。張媽媽一起來就過來扶著吳馮氏說:“太太,姑娘是去享福的!這是好事!”


    吳馮氏苦笑:“是,是去享福的。”


    紅花幾人把嫁衣放在炕上,過去扶著二姐坐到梳妝鏡前。紅花一邊解開二姐的頭發,一邊湊在她耳朵邊說:“姑娘,今天千萬不能掉淚!不吉利!”


    二姐喉中哽咽,說不出話來,隻盯著鏡中的自己呆呆怔怔,眼中淚花轉啊轉的。米妹拿著帕子在旁邊,見機小心翼翼的按在二姐眼角把濕意都拭去才說:“姑娘瞧,這是剛調好的新胭脂,香著呢!”說著打開盒子捧著湊到二姐鼻前,一股花香撲麵而來。二姐迴神,瞧了眼那胭脂說:“不錯,哪來的?”


    米妹笑說:“大爺送過來的,說是這一小盒子花了二兩銀子呢!”


    二姐罵道:“敗家子!”


    米妹笑:“二姑娘真是管家婆!大爺這是花自己的錢孝敬您呢!”


    趁著米妹逗二姐說話這會兒功夫,紅花已經把二姐的頭發通過也上過油,見這小丫頭越說越沒邊了,小踢一腳扯開她道:“沒規矩!什麽話也是你說的?”


    米妹笑嘻嘻的閃開。吳馮氏看過嫁衣後過來給二姐梳頭,一邊梳一邊唱:“一梳梳到尾,白發又齊眉;二梳梳到尾,夫妻和順百年長;三梳梳到尾,兒孫滿地富貴享…”


    母女兩人在鏡中互望,笑中帶淚,淚中帶笑,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旁邊圍著的丫頭都羨慕的看著吳馮氏給吳二姐梳頭,她們這輩子都沒這個機會了。日後就是主人家許她們嫁人,大概也是由哪一個婆子或媳婦來充當這個梳頭的人吧。


    吳馮氏細細致致的給吳二姐梳上婦人頭,再把一個個像征幸福美滿的對釵給她仔細簪上,給她戴上一條條一副副吉祥如意的項鏈玉佩玉鐲。


    最後穿上嫁衣,這是張媽媽領著幾個小丫頭忙了半年才做好的。一件件給吳二姐穿上時,吳馮氏笑罵道:“你個傻丫頭!”話沒說完,吳二姐到現在針線上還是不行,連嫁衣都是丫頭們動的手。大姐離家前趕著給她作了半副前襟,吳馮氏完成了另外半副,要不是她的眼睛不行,這件嫁衣她原是打算自己給二姐做完的。


    嫁衣穿好後坐下,吳馮氏給她開臉,絞臉上的細汗毛,夾得吳二姐一個機靈一個機靈的打。等都弄好了,吳馮氏讓丫頭婆子們出去,握著吳二姐的手一臉鄭重。


    吳二姐一下子提起了心,以為是什麽要緊事。誰知吳馮氏臉紅半晌,結巴道:“…你也要嫁人了,雖說這圓房還要一年後才行,不過有些話我要先囑咐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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